《南呂·一枝花·自敘丑齋》(鍾嗣成)原文及翻譯

南呂·一枝花·自敘丑齋
鍾嗣成
系列：元曲精選-經典元曲三百首
南呂·一枝花·自敘丑齋

生居天地間，稟受陰陽氣[一]，既為男子身[二]，須入世俗譏[三]。所事堪宜[四]，件件可咱家意[五]。子為評跋上惹是非[六]，折莫舊友新知[七]，才見了著人笑起。
[梁州]子為外貌兒不中抬舉[八]，因此內才兒不得便宜[九]。半生未得文章力，空自胸藏錦繡[十]，口唾珠璣[十一]。爭奈灰容土貌[十二]，缺齒重頰[十三]，更兼著細眼單眉[十四]。人中短髭鬢稀稀[十五]。那裡取陳平般冠玉精神[十六]，何晏般風流面皮[十七]，那裡取潘安般俊巧容儀[十八]。自知就裡[十九]，清晨倦把青鸞對[二十]，恨殺爺娘不爭氣。有一日黃榜招收醜陋的[二十一]，準擬奪魁[二十二]。
[隔尾]有時節軟烏紗抓紮起鑽天髻[二十三]，干皂靴出落著簌地衣[二十四]，向晚乘間後門立。猛可地笑起[二十五]，似一個甚的？恰便似現世鍾馗唬不殺鬼[二十六]。
[牧羊關]冠不正相知罪[二十七]，貌不揚怨恨誰，那裡也尊瞻視貌重招威[二十八]！枕上尋思，心頭怒起，空長三十歲，暗想九千回，恰便似木上節難鎊刨[二十九]，胎中疾沒藥醫。
[賀新郎]世間能走的不能飛，饒你千件干宜[三十]，百伶百俐。閒中解盡其中意，暗地那自恁解釋。倦閒遊出塞臨池，臨池魚恐墜，出塞雁驚飛，入園林宿鳥應迴避[三十一]。生前難入畫，死後不留題[三十二]。
[隔尾]寫神的要得丹青意[三十三]，子怕你巧筆難傳造化機[三十四]。不打草兩般兒可同類[三十五]：法刀鞘依著格式[三十六]，妝鬼的添上嘴鼻[三十七]，眼巧何須樣子比。
[哭皇天]饒你有拿霧藝沖天計[三十八]，誅龍局段打鳳機[三十九]，近來論世態，世態有高低。有錢的高貴，無錢的低微。那裡問風流子弟？折未顏如灌口[四十]。貌賽神仙，洞賓出世[四十一]，宋玉重生[四十二]，設答了鏝的[四十三]，夢撒了寮丁[四十四]。他采你也不見得[四十五]，枉自論黃數黑[四十六]，談是說非。
[烏夜啼]一個斬蛟秀士為高第[四十七]，升堂室今古誰及[四十八]；一個射金錢武士為夫婿[四十九]，韜略無敵[五十]，武藝深知，丑和好自有是和非，文和武便是傍州例[五十一]。有鑒識，無嗔諱，自花白寸心不昧，若說謊上帝應知。
[收尾]常記得半窗夜雨燈初昧[五十二]，一枕秋風夢未回。見一人，請相會，道咱家，必高貴。既通儒，又通吏，既通疏，更精細。一時間，失商議，既成形，悔不及。子教你，請俸給，子孫多，夫婦宜，貨財充，倉廩實，福祿增，壽算齊，我特來，告你知。暫相別，恕請罪。歎息了幾聲，懊悔了一會。覺來時記得，記得他是誰？原來是不做美當年的捏胎鬼。
註釋
[一]稟受：承受。舊指受於自然的體性或氣質。
[二]即為：既做了。
[三]須入世俗譏：應當迎合庸俗社會的心理。俗機，世俗的機巧。
[四]所事：凡事，事事。
[五]可咱家意：合我的意。可，符合。
[六]「子為」句：只為在評論世事上招致了麻煩。子，在元曲中作「只」講。評跋，評論，品評。
[七]折莫：儘管。
[八]不中抬舉：不適合於誇獎、提拔。
[九]「內才兒」句：內心的才華討不到好處。
[十]錦繡：喻文思優美、詞藻華麗。
[十一]口唾珠璣：即出口成章。《晉書·夏侯湛傳》：「咳唾成珠玉，揮袂出風雲。」
[十二]灰容士貌：形容憔悻，面色不紅潤。
[十三]重頰：下巴過於肥大，顯出兩層折疊起來的皮肉。
[十四]細眼單眉：眼睛小，眉毛稀。
[十五]人中：上唇正中的凹痕。
[十六]「陳平」句：漢丞相陳平，樣子很漂亮。《史記·陳丞相世家》：「平長大美色。」
[十七]「何晏」句：何晏的姿色很美，像敷了粉似的。《世說新語·容止》：「（晏）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
[十八]「潘安」句：潘岳，字安仁，至美。《晉書·潘岳傳》：「（岳）少時常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之者，皆連手縈繞，投之以果，遂滿載以歸。」
[十九]就裡：內情，內幕，底細。
[二十]青鸞：指鏡。
[二十一]黃榜：朝廷用黃紙書寫的告示。
[二十二]準擬奪魁：定能奪取第一名。
[二十三]鑽天髻：高髻。
[二十四]出落：顯得，呈現。簌地衣：拖到地面上的長衣。
[二十五]猛可地：忽然，驀地。
[二十六]鍾馗：相傳鍾道長得很醜，能夠捉鬼。把他的像掛在門首，可以避邪。
[二十七]冠不正相知罪：帽子沒有戴端正，相禮的知道責備他。
[二十八]瞻視：儀容，儀表《論語·堯曰》：「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貌重招威：容貌很莊重，就能招致威望。《論語·學而》：「君子不重則不威。」
[二十九]鎊刨：刮削使平。
[三十]饒你：任憑你，儘管你。
[三十一]「臨池魚恐墜」三句：《莊子·齊物論》：「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莊子用以說明等是非、齊美惡，這裡用以自嘲醜惡到了極點。
[三十二]「生不入畫」二句：活著，無人把他繪入畫中；死了，無人把他寫進題詠。
[三十三]「寫神的」句：古人論畫，重在「神似」，而輕視「形似」。蘇軾《書鄢陵王主簿所為折枝》詩：「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這裡所說的「寫神」，就是要寫出客觀事物的真精神。
[三十四]「巧筆」句：生花的妙筆，也難寫出自然的奧秘。這裡指天生的醜態。房間自嘲，其中另有深意。
[三十五]不打草：不打草稿。兩般兒：指鍾馗的像與他自己的像。
[三十六]法刀：降神伏鬼的法師所用的刀。鞘：刀劍的套子。格式：畫鍾馗像的一定的格局和形式。
[三十七]「妝鬼的」句：鍾馗是捉鬼的，故他的畫像上同時也畫了鬼。鍾嗣成自謂醜似鍾馗，在其畫像上也可以畫個妝鬼的。
[三十八]「拿霧藝」句：喻技巧高明，才知卓越越。
[三十九]「誅龍局段」句：喻非常的才能。誅龍局段，即屠龍的身手。《莊子·列禦寇》：「朱評漫學屠龍於支離益，殫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技」打鳳機，打鳳凰的機謀。也是喻出類拔萃的才華。
[四十]顏如灌口：顏色象都江堰灌口的二郎神。朱熹《朱子語類》「蜀中灌口二郎廟，當時是李冰因開離堆有功立廟……乃是他第二兒子。」人稱李二郎。
[四十一]洞賓：呂巖，字洞賓，號純陽，傳說中的「八仙」之一。曾經在終南山修道。
[四十二]宋玉：戰國時楚的文學家。
[四十三]設答：「設」疑「沒」之誤，沒答，無（錢）以應酬。鏝的：指錢。
[四十四]夢撒：喪失。寮丁：指錢。
[四十五]「他采你」句：這是倒裝句，即「他也不見得采（睬）你。」
[四十六]論黃數黑：猶言談是說非，說長道短。
[四十七]「斬蛟龍」：疑指周處斬蛟的故事。《晉書·周處傳》：周處少時橫行鄉里，當地人把他同南山白額虎、長橋下蛟龍並稱為三害。周處得知，即射虎殺蛟，從陸機、陸雲兄弟學，後來官至御史中丞。《世說新語·自新》也有類似的記載。秀士：泛指讀書人。高第：吏治優良，成績卓異。
[四十八]升堂室：即升堂入室，意即造詣較深。《論語·先進》：「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四十九]「射金錢」句：元雜劇家楊顯之有《丑駙馬射金錢》雜劇，疑即指的這個故事。
[五十]韜略無敵：言軍事上的謀略沒有敵手。
[五十一]文和武：指上文的「秀士」和「武士」。傍州例：榜樣，樣子。
[五十二]燈初昧：燈剛熄滅。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