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御史姚生,罷官,居於蒲之左邑。有子一人、外甥二人,各一姓,年皆及壯,而頑駑不肖。姚之子稍長於二生。姚惜其不學,日以誨責,而怠游不悛。遂於條山之陽,結茅以居之,冀絕外事,得專藝學。林壑重深,囂塵不到。將遣之日,姚誡之曰:「每季一試汝之所能,學有不進,必檟楚及汝!汝其勉焉。」及到山中,二子曾不開卷。但樸斫塗塈為務。居數月,其長謂二人曰:「試期至矣,汝曹都不省書,吾為汝懼。」二子曾不介意,其長攻書甚勤。忽一夕,子夜臨燭,憑幾披書之次,覺所衣之裘,後裾為物所牽,襟領漸下。亦不之異,徐引而襲焉。俄而復爾,如是數四。遂回視之,見一小豚,籍裘而伏,色甚潔白,光潤如玉。因以壓書界方擊之,豚聲駭而走。遽呼二子秉燭,索於堂中。牖戶其密,周視無隙,而莫知豚所往。明日,有蒼頭騎扣門,搢笏而入,謂三人曰:「夫人問訊,昨夜小兒無知,誤入君衣裙,殊以為慚;然君擊之過傷。今則平矣,君勿為慮。」三人俱遜詞謝之,相視莫測其故。少頃,向來騎僮復至,兼抱持所傷之兒,並乳褓數人,衣襦皆綺褲,精麗非尋常所見。復傳夫人語云:「小兒無恙,故以相示。」逼而觀之,自眉至鼻端,如丹縷焉,則界方稜所擊之跡也。三子愈恐。使者及乳褓,皆甘言慰安之,又云:「少頃夫人自來。」言訖而去。三子悉欲潛去避之,惶惑未決。有蒼頭及紫衣宮監數十奔波而至,前施屏幃,茵席炳煥,香氣殊異。旋見一油壁車,青牛丹轂,其疾如風,寶馬數百,前後導從,及門下車。則夫人也。三子趨出拜,夫人微笑曰:「不意小兒至此,君昨所傷,亦不至甚,恐為君憂,故來相慰耳。」夫人年可三十餘,風姿閒整,俯仰如神,亦不知何人也。問三子曰:「有家室未?」(未原作來,據黃本改)三子皆以未對。曰:「吾有三女,殊姿淑德,可以配三君子。」三子拜謝。夫人因留不去,為三子各創一院,指顧之間,畫堂延閣,造次而具。翌日,有輜軿車至焉,賓從粲麗,逾於戚里。車服炫晃,流光照地,香滿山谷。三女自車而下,皆年十七八。夫人引三女升堂,又延三子就座。酒餚珍備,果實豐衍,非常世所有,多未之識。三子殊不自意。夫人指三女曰:「各以配君。」三子避席拜謝。復有送女數十,若神仙焉。是夕合巹,夫人謂三子曰:「人之所重者生也,所欲者貴也。但百日不洩於人,令君長生度世,位極人臣。」三子復拜謝,但以愚昧扞格為憂。夫人曰:「君勿憂,斯易耳。」乃敕地上主者,令召孔宣父。須臾,孔子具冠劍而至。夫人臨階,宣父拜謁甚恭。夫人端立,微勞問之,謂曰:「吾三婿欲學,君其引之。」宣父乃命三子,指六籍篇目以示之,莫不了然解悟、大義悉通,鹹若素習。既而宣父謝去。夫人又命周尚父,示以玄女符玉璜秘訣,三子又得之無遺。復坐與言,則皆文武全才,學究天人之際矣。三子相視,自覺風度夷曠,神用開朗,悉將相之具矣。其後姚使家僮饋糧,至則大駭而走。姚問其故,具對以屋宇帷帳之盛、人物艷麗之多。姚驚謂所親曰:「是必山鬼山魅也。」促召三子。三子將行,夫人戒之曰:「慎勿洩露,縱加楚撻,亦勿言之。」三子至,姚亦訝其神氣秀髮,占對閑雅。姚曰:「三子驟爾,皆有鬼物憑焉。」苦問其故,不言,遂鞭之數十。不勝其痛,具道本末,姚乃幽之別所。姚素館一碩儒,因召而與語。儒者驚曰:「大異大異!君何用責三子乎?向使三子不洩其事,則必為公相,貴極人臣。今洩之,其命也夫!」姚問其故,而云:「吾見織女、婺女、須女星皆無光,是三女星降下人間,將福三子。今洩天機,三子免禍幸矣。」其夜,儒者引姚視三星,星無光。姚乃釋三子,遣之歸山,至則三女邈然如不相識。夫人讓之曰:「子不用吾言,既洩天機,當於此訣。」因以湯飲三子。既飲,則昏頑如舊,一無所知。儒謂姚曰:「三女星猶在人間,亦不遠此地分。」密謂所親言其處,或雲河東張嘉真家。其後將相三代矣。(出《神仙感遇傳》)
【譯文】
唐朝有一位御史姚生,罷官以後住在蒲州東面的一座小城。有一個兒子、兩個外甥,兩個外甥各姓一個姓。年齡都到了壯年,卻頑劣不成才。姚生的兒子比其餘二生年齡稍大。姚生痛惜他們不學習,天天教誨責備,而他們照舊懶散遊蕩不肯改過。於是姚生就在條山之南,蓋上幾間茅屋,讓他們住在那裡,指望禁絕外事,能專心鑽研學問。林壑重疊幽深,喧鬧塵俗之事無法打擾。將要打發他們去時,姚生警告他們說:「我每個季度考一次你們的才能,如果學習沒有長進,一定打你們,你們勤勉努力吧!」等到來到山中,兩個小一點的連書本也不打開,只是把砍樹皮塗塗屋頂當正經事幹。住了幾個月,那個大的對兩個小的說:「考試的期限到了,你們還不看書,我都替你們害怕。」那兩個小一點的也沒在乎,那個年長一點的讀書很勤奮。有一天晚上,他半夜到燈燭前,伏在几案上翻閱書的時候,忽然覺得所穿的皮衣後襟被什麼東西拉扯,襟和領漸漸往下脫落。他也不覺得這事奇怪,慢慢拉過來又穿上了。不一會兒,又是這樣,如此多次。他就回頭去看看,看到一隻小豬,在他的皮衣上趴著。小豬顏色潔白,光澤滋潤如玉一般。他就用壓書的界方去打它,小豬驚叫一聲就跑了。他就急忙喊叫那兩個年輕人拿著燈燭,在堂中搜尋。可是,雖然門窗很嚴密,查看四周也沒有縫隙,卻不知道小豬哪兒去了。第二天,有個僕人打扮騎馬的人來敲門,把笏板插在腰帶上進入室內,對三個人說:「夫人向三位公子問訊:昨天晚上小兒無知,誤入您的衣裙,很覺得慚愧。然而您把他打得過分,使他受傷了。不過現在已經平復了,您們不要為此事憂慮。」三個人都用謙遜的言詞向他道歉。三個人互相看了看,誰也猜不透其中緣故。隔了一會兒,剛才來的那個騎馬的僕人又來了,同時還抱著受傷的小孩,連同奶媽子、保姆幾個人,所穿的衣服都是綾羅綢緞,其精美華麗不是尋常能見到的。他們又傳達夫人的話說:「小兒無恙,所以把他抱來給你們看看。」他們三人走近一看,那小孩自眉頭到鼻端,像紅線似的有一道傷痕,是界方的稜打上去的痕跡。三個人更加恐慌了,使者及乳母保姆都用好語安慰他們。又說:「待一會兒夫人親自來。」說完就走了。三個人全都想要偷偷逃走去躲避一下,驚慌遲疑,一時沒有決定下來。這時,有奴僕宮監幾十人奔波而至,上前放下屏風帷帳,鋪設草墊蘆席,光彩鮮明,香氣特異。頃刻又看到一輛油壁車,青色的牛拉著朱紅色的車,其快如風,幾百匹寶馬,有的在前引導,有的在後邊跟隨,到門口下車。車上的人原來就是夫人。三個年輕人急忙快步走出參拜,夫人微笑著說:「沒料到小兒到這裡來玩,被您昨天所傷,也不太嚴重,恐怕為您增憂,所以來慰問你們。」夫人的年紀大約有三十多歲,風姿嫻雅整肅,一舉一動很像神仙,也不知是什麼人。夫人問三個年輕人:「你們有沒有媳婦啊?」三個人都回答沒有。夫人說:「我有三個女兒,姿容很美,又德性賢淑,可以匹配三位君子。」三人下拜道謝。夫人就留下來沒走,為三個年輕人各創設一所院落,彈指之間,畫堂長閣,先後都安排好了。第二天,有用篷帳裝飾的車子來到了,賓客隨從都明艷美麗,是三個年輕人親戚鄰里遠所不及,車馬服飾光芒閃耀,流動的光輝照亮大地,香滿山谷。這時,三個女郎從車上走下來,年齡都在十七八歲。夫人領著三個女兒登上殿堂,又請三位年輕人就座。美酒佳餚珍奇之物齊備,果實豐足盛多,都不是平時世上所有,多數都不認識是什麼,三位年輕人自己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意想不到的事情。夫人指著三個女郎說:「我把她們分別許配給你們。」三位年輕人趕忙離席下拜道謝。又有陪送的女子幾十人,都神仙似的。當天晚上舉行婚禮,夫人對三位年輕人說:「人們最重視的東西是生命,最想得到的東西是富貴。只要你們一百天之內不向外人洩露此事,你們就會長生度世、位極人臣。」三個年輕人又下拜道謝,只是因為自己愚昧與人家相比格格不入,而感到憂愁。夫人說:「你們不要憂愁,這事容易。」於是令主管人間之事的人前來,讓他召請孔宣父。一會兒,孔子戴冠佩劍到來。夫人走到台階前,孔子很恭敬地參見。夫人端然站立,稍微慰問他幾句,然後對他說:「我的三個女婿想讀書學習,你好好引導他們。」孔子就命三位年輕人坐好,指點《詩經》、《尚書》、《禮記》、《易經》和《春秋》等六經篇目給他們看。這三個人全都清清楚楚地理解領悟了,大義也全都精通了,全都像是從前學習過似的。不久,孔子告辭離去。夫人又命周尚父,把九天玄女的兵、符、玉、六壬、遁甲等秘訣指點給他們,三個人又沒有遺漏地全學會了。再坐下與他們談話時,他們就都達到了文武全才,學到天人的地步了。三個人互相看了看,自己也覺得風度怡曠,神用開爽,全都是將相的才能了。其後姚生派家僮去給他們送糧,到這一看,大吃了一驚就走了。姚生訊問其中的緣故,僕人就把那裡屋宇帷帳之盛、艷麗人物之多這些情況,詳詳細細地回復一遍。姚生驚異地對他親近的人說:「這一定是山鬼迷惑了他們。」就趕快召回三個年輕人。三人將要走的時候,夫人告誡他們說:「千萬不要洩露,縱使棍棒交加,也不要說出這裡的秘密。」三位年輕人到家了,姚生也為他們神氣秀髮、占對嫻雅而驚訝。姚生說:「你們三人突然這樣,都有鬼物附體。」苦苦追問其中緣故,三個人都不說。於是姚生就用鞭子抽打他們,打到幾十下,他們忍不住疼痛,就說出全部事情的來龍去脈,姚生就把他們軟禁在別的地方。姚生設館一向接納一位大學者,就把這個大學者召來跟他說了。大學者驚奇地說:「太不一般,太不一般了!您哪能責罰三位年輕人呢?剛才假使三子不洩露那些事情,就一定成為公侯將相而貴極人臣。如今洩露了,大概也是命裡注定吧!」姚生問他其中的緣故,他說:「我看到織女、婺女、須女三星全都無光,是三女星下凡降到了人間,將給三個年輕人帶來福份。如今洩露了天機,三位年輕人如免禍就很幸運了!」那天夜裡,大學者導引姚生觀看三星,三星無光。姚生就放出三個孩子,打發他們回到山裡去。他們到了,三個女子卻像不認識他們似地疏遠他們。夫人責備他們說:「你們不聽我的話,既然洩露了天機,就當從此訣別。」於是拿湯水給三位年輕人喝。喝完以後,他們就像過去一樣糊塗愚昧,一無所知。大學者對姚生說:「三個女星還在人間,離此地也不遠。」他還秘密地對親近的人說三星所在之處,推測說,大約在河東張嘉真家。後來,張家三代人都做了將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