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錡之擒也,侍婢一人隨之。錡夜自裂衣襟,書已冤(明鈔本無冤字)。管榷之功,言為張子良所賣,教侍婢曰:"結之於帶。吾若從容賜對。當為宰相,楊、益節度使;若不從容,受極刑矣。我死,汝必入內,上必問汝,汝當以是進。"及錡伏法,京城大霧,三日不解,或聞鬼哭。憲宗又於侍婢得帛書,頗疑其冤,內出黃衣數襲,賜錡及子弟,敕京兆府收葬之。李銛,錡之從父弟也。為宋州刺史,聞錡反狀,慟哭,驅妻子奴婢,無老幼,量頸為枷,自拘於觀察使。朝廷憫之,因為薄貶。按李錡宗屬,亟居重位,頗以尊豪自奉,聲色之選,冠絕於時。及浙西之敗,配掖庭者,曰鄭、曰杜。鄭得幸於憲宗,是生宣宗皇帝,實為孝明皇太后,次即杜,杜名秋,亦建康人也,有寵於穆宗。穆宗即位,以為皇子漳王傅姆。太和中,漳王得罪國除,詔賜秋歸老故鄉。或曰,系帛書者,即杜秋也。而宮闈事秘,世莫得知。夫秋女婢也,而能以義申錡之冤,且逮事累朝,用物殫極,及其被棄於家也,朝饑不給,故名士聞而傷之。中書舍人杜牧為詩以諺之曰:"荊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其間杜秋者,不勞朱粉施。老濞即山鑄,庭後千蛾眉,秋持玉斝醉,與唱金縷衣。濞既白首叛,秋亦紅淚滋。吳江落日渡,灞上綠楊垂。聯裾見天子,盼眄獨依依。椒壁懸錦幕,鏡奩蟠玉螭,低鬟認新寵,窈裊復融怡。月上白壁門,桂影涼參差,金階露新重,閒捻紫簫吹。莓苔夾城路,南苑雁初飛。紅妝羽林仗,獨賜辟邪旗。歸來煮豹胎,厭飫不能飴。咸池升日慶,銅雀分香悲,雷音後車遠,事往落花時。燕媒(媒原作祺,據明鈔本改)。得皇子,壯發綠絲絲。書堂親傅姆,天人相捧持。虎精珠絡褓,金盤犀鎮帷。長楊射熊羆,武帳弄啞咿;漸拋竹馬戲,稍出舞雞奇。嶄嶄整冠佩,侍宴坐瑤池,眉宇儼圖畫,神秀射朝暉。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王幽茅土削,秋放故鄉歸。觚稜拂斗極,回首尚遲遲,四朝三十載,似夢復疑非。潼關識舊吏,吏鬢已成絲;卻喚吳江渡,舟人那得知。歸來四鄰改,茂苑草菲菲。清血灑不盡,仰天知告誰?寒衣一尺素,夜借鄰人機。我昨金陵過,聞之為歔欷!自古皆一貫,變化安能推。夏姬滅兩國,逃作巫臣妻;西子下姑蘇,一舸逐鴟夷;織室魏豹俘,作漢太平基,語置代籍中,兩朝尊母儀。光武紹高祖,本系生唐兒;珊瑚破高齊,作婢春黃糜;蕭後去楊州,突厥為閼氏(音支)。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難期;射鉤後呼父,鉤翁王者師;無國邀孟子,有人毀仲尼;秦因逐客令,柄歸丞相斯;安知魏齊首,見斷簀中屍。給喪蹶張輩,廟廊冠峨巍。珥貂七葉貴,何妨戎虜支。蘇武卻生返,鄧通終死饑。主張既難測,翻覆亦其宜。地盡有何物?天外復何之?指何為而捉,足何為而馳?耳何為而聽,目何為而窺?己身不自曉,此外何思惟。因傾一樽酒,題作杜秋詩,愁來獨長詠,聊可以自貽。(出《國史補》並《本事詩》)
【譯文】
李錡被捕後,有個侍婢跟隨著他,他在夜裡撕下自己的衣襟,在上面書寫自己的冤曲和治理軍政的功績,申明自己是被張子良出賣的。寫完之後告訴侍婢道:"把這份狀子結在裙帶上。我若有機會當堂申辯,就會成為宰相,楊、益的節度使;如果沒有申辯機會,就要受極刑了。我死之後,你定能選入內宮,皇上必然會問你,到時候你就把這份狀子呈上。"李錡含冤受刑之時,京城大霧瀰漫,連續三日不散,有人還聽到了鬼哭。憲宗又從這位侍婢那裡得到了那份寫在絲布上的自白書,心中很懷疑李錡的案子是冤枉的,於是從皇宮裡拿出四件專供皇室穿用的黃衣服,賜給李錡及其子弟,又頒令給京兆府收葬李錡的屍體。李銛是李錡叔父的兒子,是李錡的堂弟,當時任宋州刺史。聽說李錡謀反的狀告報表,失聲慟哭,強令妻子兒女及奴婢,不論老幼,一律根據脖子的尺寸製作枷鎖戴上,自己將他(她)們拘押到觀察使面前,一起接受制裁。朝廷同情他,所以從輕發落,貶得較輕。李錡的同家親屬大都官居要職,過著養尊處優的奢華生活,挑選的歌妓婢妾都是當時最漂亮的。他到浙西吃了敗仗之後,沒收後配在掖庭的婢妾中,有個姓鄭的,還有個姓杜的。姓鄭的受到唐憲宗寵幸,於是生下了宣宗皇帝,她實際上是孝明皇太后。其次是那個姓杜的,她叫杜秋,也是建康人,深得唐穆宗寵愛。穆宗即位後,用她做皇子漳王的褓姆兼教師。太和年間,漳王得罪被廢,唐文宗頒下詔書貶杜秋告老返鄉。有人說,當年那位為李錡攜帶絲絹狀子的侍婢就是杜秋,只因宮中的事情極為隱秘,世人難得知道。杜秋是個卑賤微弱的女婢,而能為了義節申明李錡之冤,而且侍事於憲宗、穆宗、敬宗、文宗等幾伏,對朝廷竭盡忠誠,私生活極為儉樸。等她被朝廷棄置回家時,衣食無著,過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當時的名士聽到她的困難處境後都為之傷懷,中書令杜牧為此寫下一首長詩,記敘她的身世經歷,對她深表同情,並由此引發出舊文人的一番感慨。此詩寫道:
荊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其間杜秋者,不勞朱粉施。
老濞即山鑄,庭後千蛾眉。秋持玉斝醉,與唱金縷衣。
濞既白首叛,秋亦紅淚滋。吳江落日渡,灞上綠楊垂。
聯鋸見天子,盼眄獨依依。椒壁懸錦幕,鏡奩蟠玉螭。
低鬟認新寵,窈裊復融怡。月上白壁門,桂影涼參差。
金階露新重,閒捻紫簫吹。莓苔夾城路,南苑雁初飛。
紅妝羽林仗,獨賜辟邪旗。歸來煮豹胎,厭飫不能飴。
咸池升日慶,銅雀分香悲。雷音後車遠,事往落花時。
燕媒得皇子,壯發綠絲絲。書堂親傅姆,天人相捧持。
虎精珠絡褓,金盤犀鎮帷。長楊射熊羆,武帳弄啞咿。
漸拋竹馬戲,稍出舞雞奇。嶄嶄整冠佩,侍宴坐瑤池。
眉宇儼圖畫,神秀射朝暉。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
王幽茅土削,秋放故鄉歸。觚稜拂斗極,回首尚遲遲。
四朝三十載,似夢復疑非。潼關識舊吏,吏鬢已成絲。
卻喚吳江渡,舟人那得知。歸來四鄰改,茂苑草菲菲。
清血灑不盡,仰天知告誰。寒衣一尺素,夜借鄰人機。
我昨金陵過,聞之為歔欷。自古皆一貫,變化安能推。
夏姬滅兩國,逃作巫臣妻。西子下姑蘇,一舸逐鴟夷。
纖室魏豹俘,作漢太平基。語置代籍中,兩朝尊母儀。
光武紹高祖,本系生唐兒。珊瑚破高齊,作婢春黃糜。
蕭後去楊州,突厥為閼氏。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難期。
射鉤後呼父,鉤翁王者師。無國邀孟子,有人毀仲尼。
秦因逐客令,柄歸丞相斯。安知魏齊首,見斷簀中屍。
給喪蹶張輩,廟廊冠峨巍。珥貂七葉貴,何妨戎虜支。
蘇武卻生返,鄧通終死饑。主張既難測,翻覆亦其宜。
地盡有何物?天外復何之?指何為而捉,足何為而馳?
耳何為而聽,目何為而窺?己身不自曉,此外何思惟。
因傾一樽酒,題作杜秋詩。愁來獨長詠,聊可以自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