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秦觀)原文及翻譯

浣溪沙
秦觀
系列:關於描寫秋天的古詩詞
浣溪沙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掛小銀鉤。
註釋
  
1漠漠:像輕清寒一樣的冷漠。清寒:陰天,有些冷。
  
2曉陰:早晨天陰著。無賴:詞人厭惡之語。窮秋:秋天走到了盡頭。
  
3淡煙流水:畫屏上輕煙淡淡,流水潺潺。幽:意境悠遠。
  
4自在:自由自在。
  
5絲雨:細雨。
  
6寶簾:綴著珠寶的簾子。閒掛:很隨意地掛著。
翻譯
  
在春寒料峭的天氣裡獨自登上小樓,早上的天陰著好像是在深秋。屋內畫屏上輕煙淡淡,流水潺潺。
  
天上自由自在飄飛的花瓣輕得好像夜裡的美夢,天空中飄灑的雨絲細得好像心中的憂愁。走回室內,隨意用小銀鉤把簾子掛起。
賞析
  
每一次春來,就是一次傷春的體驗。詞人之心,很早就發出了「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的愁怨。然而他們的命運也往往是一年年地品嚐春愁。此詞抒寫的是淡淡的春愁。它以輕淡的色筆、白描的手法,十分熨貼地寫出了環境氛圍,即把那一腔淡淡的哀怨變為具體可感的藝術形象滲透出來,表情深婉、幽緲。「一片自然風景就是一種心情」。索漠輕寒中裊裊而升的是主人公那輕輕的寂寞和百無聊賴的閒愁。即景生情,因情生景,情恰能稱景,景也恰能傳情,這便是詞作的境界。
  
詞的起調很輕,很淡,而於輕淡中帶著作者極為纖細銳敏的一種心靈上的感受。漠漠輕寒,似霧如煙,以「漠漠」二字狀漫彌而上小樓的輕寒,一下子給春寒蕭索的清晨帶來寥廓冷落的氣氛。與「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意蘊相似,而情調之婉妙幽微過之。不說人愁,但云「漠漠輕寒上小樓」。回味「上」字,那淡淡愁思,不是正隨這薄薄春寒無聲無息地在人的心頭輕輕漾起?僅詞的首句,就為全詞烘托出一個色調淒清的景。緊接著加上「曉陰無賴似窮秋」,在淒清的背景上塗抹一層暗淡的色彩。無賴,令人討厭,無可奈何的憎語。時屆暮春,卻感到竟像深秋那樣的寒冷,原來這是一個春陰的早晨。春陰寒薄,不能不使人感到抑悶無聊。然而詞人不說心情之無聊,卻咒曉陰之無賴,進一層渲染了氣氛之寂寞淒寒。主人公也許剛剛從夢中醒來,睡眼惺忪,室內畫屏閒展:淡淡的煙靄,輕輕的流水。在周圍陰氛的罩籠下,幽迷淡遠。凝神恍惚中,他彷彿消失在清迷幽幽的畫景之中,又彷彿還依回於渺茫、流動的夢境之中。這種主觀幻覺,正是由於幽迷寧靜的氛圍與主人公此時此刻心境的渾然一體所致。是情與景融、意與境渾的佳句。
  
下片開始轉入對春愁的正面描寫。不期然而然中,他的視線移向了窗外:飛花裊裊,飄忽不定,迷離惝恍;細雨如絲,迷迷濛濛,迷漫無際。見飛花之飄緲,不禁憶起殘夢之無憑,心中頓時悠起的是細雨濛濛般茫無邊際的愁緒。作者在這裡用了兩個奇特的比喻:「飛花」之「輕」似「夢」、「絲雨」之「細」如「愁」。之為奇特,不僅於其喻體和喻指的恰當而新奇上,更在其一反常式,而以抽像的情感喻具體的物象,是飛花似夢,是細雨如愁。本寫春夢之無憑與愁緒之無際,卻透過窗戶攝景著筆於遠處的飛花細雨,將情感距離故意推遠,越發感生出一種飄緲朦朧、不即不離之美。亦景亦情而柔婉曲折,是「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詩人玉屑》卷二十一引晁無咎語)的佳例。詞人將「夢」與「愁」這種抽像的情感編織在「飛花」、「絲雨」交織的自然畫面之中。這種現象,約翰·魯斯金稱為「感情誤置」,而這在中國詩詞中則為司空見慣。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詩人們心中存有一種感情,移情入景,便往往設想自然也帶著這份感情。「以我觀物,而物皆著我之色彩」。「自在飛花」,無情無思,格外惹人惱恨,而反襯夢之有情有思。絲絲細雨,已足生愁,更況其無止無歇總是下個不停呢!體味這無邊的飛花細雨,彷彿我們也感受到了那輕輕的寂寞和淡淡的哀愁。最後,詞以「寶簾閒掛小銀鉤」作結,尤覺搖曳多姿。細推詞脈,此句應為過片之倒裝句。沉迷於一時之幻境,不經意中瞥向已經掛起的窗簾外面,飛花絲雨映入眼簾,這便引出「自在」二句之文。而在結構藝術上,詞人作如是倒裝,使得詞之上、下片對稱工整,顯得精巧別緻,極富迴環變化的結構之美。同時,也進一步喚醒全篇,使簾外的種種愁境,簾內的愁人更為分明,不言愁而愁自現。《續編草堂詩餘》曰:「後疊精研,奪南唐席。」正是對此章法技巧的高度評贊。句中「閒」字,本是形容物態,而讀者返觀全篇,知此正是全詞感情基調──百無聊賴的情感意緒。作為紅線貫串打通全詞,一氣運轉,跌宕昭彰。張炎說:「秦少游詞體制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詞源》卷下)試觀此作,誰謂不然?
  
此詞以柔婉曲折之筆,寫一種淡淡的閒愁。在生活中,每個人都會擁有自己的一份閒愁。不知何時何處,它即從你心底無端地升起,說不清也拂不去,令人寂寞難耐。詞人們又總是能更敏銳地感受到它,捕捉住它,並流諸筆底。而此時,又必然會滲透進他們對時世人生的獨特感受。馮延巳的《鵲踏枝》寫出了人人心中皆有的這般閒情,卻也包蘊著一種由時代氛圍所釀成的說不清、排不開的愁緒。「古之傷心人也」的秦觀,年少喪父,仕途抑塞,於新舊黨迭為消長之際,一再受到排抑,滿腹滿腔人生的遭際感慨,泛化為一種淒怨感傷的心境意緒而瀰漫於詞作之中,呈現出含蓄蘊藉、窈深幽約之美。此詞曲折傳情而淒清婉美,《詞則大雅集》卷二稱「宛轉幽怨,溫韋嫡派」。作為婉約派詞人,他正是遠祖溫韋,近承晏柳,融各家所長為一體,成其細膩含蓄而又淒怨感傷之風格,吟唱出較「花間」、「尊前」更為綢繆淒婉的角聲,別具一番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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