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積中,常於西京近縣莊居。妻病亟,未眠,忽有婦人,白首,長才三尺,自燈影中出,謂劉曰:"夫人病,唯我能理,何不祈我?"劉素剛,咄之。姥徐戟手曰:"勿悔勿悔。"遂滅,妻因暴心痛,殆將卒,劉不得已,祝之。言已復出,劉揖之坐。乃索茶一甌,向日如咒狀,顧令灌夫人,茶才入口,痛愈。後時時輒出,家人亦不之懼。經年,復謂劉曰:"我有女子及笄,煩主人求一佳婿。"劉笑曰:"人鬼路殊,難遂所托。"姥曰:"非求人也,但為刻桐木稍工者,可矣。"劉許諾,因為具之。經宿,木人失矣。又謂劉曰:"兼煩主人作鋪公鋪母,若可,某夕,我自具車輿奉迎。"劉心計無奈之何,亦許之。至一日,過酉。有僕馬車乘至門,姥亦至曰:"主人可往。"劉與妻各登其車馬,天黑至一處,朱門崇墉,籠燭列迎,賓客供帳之盛,如王公家。引劉至一廳,朱紫數十,有相識者,有已歿者,各相視無言。妻至一堂,蠟炬如臂,錦翠爭煥,亦有婦人數十,存歿相識各半,但相識而已。及五更,劉與妻恍惚,卻還至家。如醉醒,十不記其一二。數日,姥復來拜謝曰:"我小女成長,今復托主人。"劉不耐,以枕抵之曰:"老魅,敢如此擾之。"姥隨枕而滅,妻隨疾發。劉與男女酹地禱之,不復出矣。妻竟以心痛卒。劉妹復病心痛,劉欲徙居,一切物膠著其處,輕若履屐,亦不可舉。迎道流上章,梵僧持咒,悉不禁。劉常暇日讀藥方,其婢小碧,自外來,垂手緩步,大言:"劉四,頗憶平昔無。"既而嘶咽曰:"省躬近從泰山回,路逢飛天野叉,攜賢妹心肝,我已奪得。"因舉袖,袖中蠕蠕有物。左顧似有所命,曰:"可為安置。"又覺袖中風生,沖簾幌。婢入堂中,乃對劉坐,問存歿,敘平生事。劉與杜省躬同年及第,友善,其婢舉止笑語,無不肖也。頃曰:"我有事,不可久留。"執劉手嗚咽,劉亦悲不自勝。婢忽倒,及覺,一無所記,其妹亦自此無恙。(出《酉陽雜俎》)
【譯文】
劉積中,平常在西京附近縣的村莊裡居住。他的妻子病得很重。一天晚上,他還沒睡,忽然有一個三尺來高的白頭婦人從燈影中走出來,對劉積中說:"夫人的病,只有我能治,為什麼不求我?"劉積中一向剛直,呵叱她。老婦人叉手說:"你可別後悔!"於是就消失了。妻子於是突然心痛,幾乎要死了。劉積中不得已,只好祭祝禱告。話剛說完,那婦人就又出來了。劉積中揖請她入了座。老婦人就要來一盞茶,朝向太陽像唸咒的樣子,回頭讓人用茶灌夫人。茶才入口,病痛就沒了。後來這婦人常常出現。家人也不怕她。一年以後,她又對劉積中說:"我有個女兒成年了,煩您給找個好女婿。劉積中笑道:"人和鬼道路不同,我很難遂你的心願。"老婦人說:"不是要找個人,你用桐木為她刻一個比較工細的就行了。"劉積中答應了,於是就為她準備了。經過一宿,木人丟失了。婦人又對劉積中說:"再麻煩您夫婦二人作鋪公鋪母。如果可以,那一天,我親自準備車輛來迎接。"劉積中心裡覺得無可奈何,也答應了。到了那一天,過了酉時,就有僕從車馬來到門前,老婦人也到了。她說:"二位可以走了。"劉積中和妻子各自登上車馬。天黑來到一處,朱紅的大門,高高的院牆,挑著燈籠列隊迎接。賓客之多,排場之大,猶如王公之家。婦人領劉積中來到一廳中,穿紅戴紫的人有好幾十,有相識的,也有已經死了的,各都相視而不說話。妻子來到一個堂屋,蠟燭象胳膊那麼粗,陳設金碧輝煌,也有幾十位婦人,活著的死去的相識的各佔一半。只相視而已。到了五更,劉積中和妻子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就像醉了之後剛醒,十件事記不起一兩件。幾天之後,那婦人又來拜謝,說:"我的小女兒也長大了,今天又來求您……"劉積中不耐煩了,用枕頭抵擋她說:"老鬼,你敢如此打擾我!"老婦人隨著擋過來的枕頭消失了。妻子於是就犯病了。劉積中和兒女們一起跪在地上禱告,老婦人不再出來了。妻子終於因為心痛而死。劉積中的妹妹又開始心痛。劉積中要搬家,一切物品都像被膠粘在那裡,即便像鞋那樣輕的也拿不起來。請道士來作法,請和尚來唸咒,都不能禁止。劉積中閒暇時間讀藥方,他的婢女小碧從外邊進來,垂著手,慢舉步,大聲說:"劉四,你很想念以前的事情不?"然後又嗚咽著說:"省躬我最近從泰山回來,路上遇到飛天夜叉,他攜帶著你妹妹的心肝,我已經把它奪回來了!"於是她舉了舉袖子,袖子裡有東西在蠕動。劉積中往左一看,見小碧好像有什麼使命,就說:"我可以為你安排一下。"又覺得袖子裡生風,吹動了簾帷。婢女來到堂中,竟面對劉積中而坐,問誰死了誰活著,敘平生的往事。劉積中和杜省躬同一年考中進士,二人是好朋友。他的婢女小碧此時的舉止談笑,沒有不像杜省躬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小碧說:"我有事,不能久留。"握著劉積中的手哭泣。劉積中也不勝悲傷。婢女忽然倒在地上。等她醒來,剛才的事,什麼也不記得了。劉積中妹妹的病也從此痊癒了。
卷第三百六十四 妖怪六
江淮士人 李鵠 僧智圓 南孝廉 謝翱 僧法長 河北村正 僧弘濟 金友章 於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