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湘字自然,杭州鹽官人也。世為縣小吏,而湘獨好經史,攻文學,治道術。遍游天下,後歸江南,而嘗醉於湖州,墜霅溪,經日方出,衣不沾濕,坐於水上而言曰:「適為項羽相召飲酒,欲大醉,方返。」溪濱觀者如堵。酒氣猶沖人,狀若風狂。路人多隨看之。又時復以拳入鼻,及出拳,鼻如故。又指溪水令逆流食頃,指柳樹令隨溪水來去,指橋令斷復續。後游常州,會唐宰相馬植謫官,量移常州刺史。素聞湘名,乃邀相見,延禮甚異之。植問曰:「幸與道兄同姓,欲為兄弟,冀師道術可乎?」湘曰:「相公何望?」植曰:「扶風。」湘曰:「相公扶風,馬湘則風馬牛。但且相知,無徵同姓。」亦言與植風馬牛不相及也。植留之郡齋,益敬之。或飲食次,植請見小術。乃於席上,以瓷器盛土種瓜,須臾引蔓,生花結實。取食眾賓,皆稱香美,異於常瓜。又於遍身及襪上摸錢,所出錢不知多少,擲之皆青銅錢,撒投井中,呼之一一飛出。人有收取,頃之復失。又植言此城中鼠極多。湘書一符,令人帖於南壁下,以箸擊盤長嘯。鼠成群而來,走就符下俯伏。湘乃呼鼠,有一大者近階前。湘曰:「汝毛蟲微物,天與粒食,何得穿牆穴屋,晝夜擾於相公;且以慈憫為心,未能盡殺,汝宜便相率離此。」大鼠乃回,群鼠皆前,若叩搕謝罪。遂作隊莫知其數,出城門去。自後城內更絕鼠。後南遊越州,經洞巖禪院。僧三百方齋,而湘與婺州永康縣牧馬巖道士王知微及弟子王延叟同行。僧見湘單僑箕踞而食,略無揖者。但資以飯,湘不食。促知微、延叟急食而去。僧齋未畢,乃出門。又促速行。到諸暨縣南店中,約去禪院七十餘里。深夜,聞尋道士聲。主人遽應,此有三人。外面極喜,請於主人,願見道士。及入,乃二僧但禮拜哀鳴云:「禪僧不識道者,昨失迎奉,致貽譴責,三百僧到今下床不得。某二僧主事不坐,所以得來。固乞捨之。」湘唯睡而不對。知微、延叟但笑之。僧愈哀乞。湘乃曰:「此後無以輕慢為意。回去入門,坐僧當能下床。」僧回果如其言。湘翌日又南行。時方春,見一家好菘菜,求之不能得。仍聞惡言。命延叟取紙筆。知微遂言:「求菜見阻,誠無訟理;況在道門,詎宜施之。」湘笑曰:「我非訟者也,作小戲耳。」於是延叟授紙筆。湘畫一白鷺,以水噀之,飛入菜畦中啄菜。其主趕起,又飛下再三。湘又畫一猧子,走趕捉白鷺,共踐其菜。一時碎盡止。其主見道士嘻笑,曾求菜致此。慮復為他術,遂來哀乞。湘曰:「非求菜也,故相戲耳。」於是呼鷺及犬,皆飛走投入湘懷中。視菜如故,悉無所損。又南遊霍桐山,入長溪縣界,夜投旅舍宿。捨少而行旅已多。主人戲言「無宿處,道士能壁上睡,即相容。」已逼日暮,知微、延叟切於止宿。湘曰:「爾但於俗旅中睡,而湘躍身樑上。」以一腳掛梁倒睡。適主人夜起,燭火照見。大驚異。湘曰:「樑上猶能,壁上何難?」俄而入壁,久之不出。主人拜謝。移知微、延叟入家內淨處安宿。及旦,主人留連。忽失所在。知微、延叟前行數里,尋求已在路傍。自霍桐回永康縣東天寶觀駐泊。觀有大枯松,湘指之曰:「此松已三千餘年,即化為石。」自後松果化為石。忽大風雷震,石倒山側,作數截。會陽發自廣州節度責授婺州,發性尚奇異,乃徙兩截就郡齋,兩截致之龍興寺九松院。各高六七尺,逕三尺餘,其石松皮鱗皴,今猶存焉。或人有疾告者。湘無藥,但以竹柱杖打痛處;腹內及身上百病,以竹杖指之,口吹杖頭如雷鳴,便愈。有患腰腳駝曲,柱杖而來者,亦以竹柱杖打之,令放柱杖,應手便伸展。時有以財帛與湘者,推讓不受;固與之,復散與貧人。所遊行處,或宮觀巖洞,多題詩句。其登杭州秦望山詩曰:「太乙初分何處尋,空留歷數變人心。九天日月移朝暮,萬里山川換古今。風動水光吞遠嶠,雨添嵐氣沒高林。秦皇謾作驅山計,滄海茫茫轉更深。」復歸故鄉省兄。適兄出,嫂侄喜叔歸。湘告曰:「我與兄共此宅。歸來要明此地,我唯愛東園耳。」嫂異之曰:「小叔久離家。歸來兄猶未相面,何言分地。骨肉之情,必不忍如此。」駐留三日,嫂侄訝不食,但飲酒而已。待兄不歸,及夜遽卒。明日兄歸,問其故。妻子具以實對』兄感慟,乃曰:「弟學道多年,非歸要分宅,是歸托化於我,以絕思望耳。」乃棺斂。其夕棺訇然有聲,一家驚異,乃窀穸於園中。時大中十年也。明年,東川奏劍州梓桐縣道士馬自然,白日上升。湘於東川謂人曰:「我鹽官人也。」敕浙西道杭州覆視之,發塚視棺,乃一竹枝而已。(出《續仙傳》)
【譯文】
馬湘,字自然,是杭州鹽官人。他家世代是縣裡的小官吏,只有他喜歡經史,鑽研文學,研究道術。他遍游天下,後來回到江南。他曾經在湖州因為喝醉了掉到霅溪裡,經過一天之後才出來,衣服卻沒濕。他坐在水面上說:「剛才我被項羽叫去喝酒,要喝醉的時候才回來。」溪邊圍觀的人像牆一樣。他的酒氣還沖人,他那樣子像瘋子一樣,走路的人多數都跟著看他。他又時不時地把拳頭探進鼻子裡,等到把拳頭拽出來,鼻子和原來一樣。他又指著溪水,讓水倒流了一頓飯的工夫。他指著一棵柳樹,讓柳樹隨著溪水流來流去。他指著橋,讓橋斷了再接上。後來他到常州遊覽,趕上唐朝宰相馬植貶官,遇赦移到常州做刺史。他平常聽到過馬自然的名聲,就邀請他相見。馬植迎接他的禮儀很不平常。馬植道:「我有幸和你同姓,想和你結為兄弟,希望向你學習道術,可以嗎?」馬自然說:「相公希望學會什麼?」馬植說:「我想要駕風飛行。」馬自然說:「你想要駕風,我和你就風馬牛不相及了。只要互相瞭解,不是同姓也一樣。」意思是說和馬植是風馬牛不相及。馬植把馬自然留在郡守的書房中住下,對他更敬重了。有時候吃飯的時候,馬植就請他露一手看看,他就在坐席上,用瓷器裝上土種瓜。不一會兒,瓜就長出蔓來,開花結果。把這瓜拿給大家吃,大家都說味道香美,和平常的瓜不一樣。他又在全身和襪子上摸錢,摸出來的錢不知有多少。往地上一扔,全是青銅錢。他把這些錢扔到井裡,一聲呼喚,錢就一枚一枚地飛出來。有的人撿到那錢,不大一會兒就又失去了。另外,馬植說這城裡老鼠特別多,馬自然就寫了一道符,讓人貼在南牆下,用筷子敲著盤子大叫,老鼠就一群一群地走來,走到符下趴伏在那裡。馬自然就呼叫老鼠。有一隻大的走近台階前面來,馬自然說:「你們是毛蟲一類的小動物,天給你們糧食吃,怎麼能穿牆打洞,晝夜打擾馬相公呢?暫且以慈悲為懷,不想全殺掉你們,你們應該立即一起離開這裡!」大老鼠就退了回去。群鼠都走上前來,好像來叩拜謝罪。於是,不計其數的老鼠站成隊出東門而去。從此以後,城裡再沒有老鼠了。後來馬自然到越州遊覽,經過洞巖禪院,三百名和尚正在吃飯。馬自然和婺州永康縣牧馬巖道士王知微及弟子王延叟一塊來的,和尚們見了馬自然,傲慢不敬地單腿跪在那裡吃飯,沒有一個相讓的,只給飯吃。馬自然不吃,他催促王知微和王延叟快吃完離開。這時候和尚們還沒有吃完。他就走出門來,又催促王知微和王延叟快走。三人來到諸暨縣南的客棧,大約離開禪院已經七十多里。深夜,聽到有人找道士的聲音,主人急忙答應:「這裡有三個道士。」外面的人很高興,向主人請求,要見一見三位道士。等到進屋一看,原來是兩個和尚。兩個和尚只顧禮拜哀告說:「禪院的和尚不認識道士,昨天沒有好好迎接,以致遭到了譴責,三百個和尚到現在還下不了床。我們兩個是主事,當時沒有同他們坐在一起吃飯,所以能來。」兩個和尚堅決請求把那些和尚放了,馬自然只睡覺不回答。王知微、王延叟只是笑。和尚更加哀求。馬自然說:「以後不要有輕慢待人的念頭。你二人回去,一進門那些和尚就能下地了。」兩個和尚回去,果然像馬自然說的那樣。馬自然第二天又往南走,當時正是春天,看到一家有好菘菜,他向人家要人家沒給他,還對他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馬自然就讓王延叟取來紙筆。王知微就說:「跟人家要菜人家不給,實在沒有責備人家的道理。況且咱們身處道門,哪能用這樣的辦法!」馬自然笑著說:「我不是要責備他們,開個小玩笑罷了。」於是王延叟交給他紙筆,他畫了一隻白鷺,用水一噴,白鷺就飛進菜畦裡啄菜。菜園主人把白鷺趕跑,它又多次飛回來。馬自然又畫了一隻小狗,小狗跑著追趕捉拿那白鷺,共同踐踏那些菜,一時間全都踐踏碎了才停止。那菜主見道士們嘻笑,又是曾經來要過菜的,擔心他們還有別的道術,就走過來哀求。馬自然說:「不是要菜,故意開玩笑罷了。」於是他就呼叫那白鷺和小狗。白鷺和小狗都投入他的懷中。再看那菜,完全和原來一樣,一點也沒有損壞。後來他們又向南遊歷霍桐山,走進長溪縣界內,夜裡到旅店裡投宿。房間少,旅客多,店主人開玩笑說沒地方住了,如果道士能在牆上睡,就可以容納。天已迫近日暮,王知微、王延叟急於住宿,馬自然說:「只要你們能住下就行。」而馬自然跳到樑上去,把一隻腳掛在樑上,倒掛著睡。恰巧店主人夜裡起來,用燭火照見了他。店主人非常驚奇。馬自然說:「在樑上我都能睡,在牆上睡又有什麼難的!」說著,他走進牆壁裡,老半天不出來。店主人立即下拜道歉,把王知微和王延叟請進來安置在安靜乾淨的地方睡下。等到天亮,店主人捨不得離開他們。馬自然忽然不知哪兒去了,王知微、王延叟往前走了幾里,一尋找,他已經等在路邊了。他們從霍桐回到永康縣東天寶觀住下。觀中有一棵大枯松,馬自然指著枯松說:「這棵松已經三千多年,很快就要變成石頭。」後來,這棵松樹果然變成石頭。忽然來了一陣大風和雷電,把石頭震倒在山側,摔成幾截。趕上陽發從廣州節度使改任婺州,陽發很好奇,就運回郡守府第裡兩截,還有兩截弄到了龍興寺的九松院,各都有六七尺高,直徑三尺多。那石頭像松樹皮那樣布有鱗皺,至今還在那裡。有的病人來求馬自然治病,馬自然沒有藥,只用竹枴杖擊打痛處。腹內和身上的各種病,用竹子枴杖指著,用口吹枴杖的一頭,枴杖發出雷鳴般的響聲,病便治好了。有患腰腳陀曲的,拄著枴杖來求他,他也是用竹枴杖擊打。然後,讓人家放下枴杖,當時便把腰腳伸展開來。時常有人送財物給馬自然,他總是推讓,不肯接受。如果硬給他,他就把這些財物再散發給窮人。他所遊歷過的地方,或者是宮觀,或者是巖洞,他題了許多詩句。他的《登杭州秦望山》詩說:「太乙初分何處尋,空留歷數變人心。九天日月移朝暮,萬里山川換古今。風動水光吞遠嶠,雨添嵐氣沒高林。秦皇謾作驅山計,滄海茫茫轉更深。」後來馬自然又回故鄉探望他的哥哥,恰巧哥哥出門不在家,嫂子和侄兒見他回來很高興。他說:「我和哥哥共有這個宅院,我回來是要把我的想法說明白,我只喜歡東園而已。」嫂子奇怪地說:「你離家這麼久,回來還沒見到你哥的面,怎麼就說分家的事?骨肉親情是一定不會忍心這樣做的。」他在家住了三天,嫂子和侄兒都對他只喝酒不吃飯感到驚訝。等哥哥不回來,到了晚上他就突然死了。第二天,哥哥回來了,問他是怎麼死的,嫂子便詳細地告訴了哥哥。哥哥又感動又悲痛,就說:「弟弟學道多年,回來不是要分宅子,是回來假托死在我面前,來斷絕我對他的思念罷了!」於是就把馬自然的屍體裝進棺材。那天晚上,棺材訇然有聲,全家人都感到驚異,就連夜在園中挖了墓穴把他埋葬了。當時是大中十年。第二年,東川向皇帝奏報說,劍州梓桐縣道士馬自然,大白天上升成仙。馬自然在東川對人說:「我是鹽官人。」皇上下令讓浙西道的杭州府調查這件事情。杭州府派人挖開馬自然的墳墓,打開棺材一看,棺材裡竟然只有一根竹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