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年,有禪師行道精高,居於南嶽。忽一日。見一物人行而來,直至僧前,綠毛覆體。禪師懼,謂為梟之屬也;細視面目,即如人也。僧乃問曰:「檀越為山神耶?野獸耶?復乃何事而特至此?貧道禪居此地,不擾生靈,神有知,無相惱也。」良久,其物合掌而言曰:「今是何代?」僧曰:「大唐也?」又曰:「和尚知晉宋乎?自不知有姚泓乎?」僧曰:「知之。」物曰:「我即泓也。」僧曰:「吾覽晉史,言姚泓為劉裕所執,遷姚宗於江南,而斬泓於建康市。據其所記,泓則死矣,何至今日子復稱為姚泓耶!」泓曰:「當爾之時,我國實為裕所滅,送我於建康市,以徇天下;奈何未及肆刑,我乃脫身逃匿。裕既求我不得,遂假一人貌類我者斬之,以立威聲,示其後耳。我則實泓之本身也。」僧因留坐,語之曰:「史之說豈虛言哉?泓笑曰:「和尚豈不聞漢有淮南王劉安乎,其實升仙,而遷、固狀以叛逆伏誅。漢史之妄,豈復逾於後史耶?斯則史氏妄言之證也。我自逃竄山野,肆意遊行,福地靜廬,無不探討。既絕火食,遠陟此峰,樂道逍遙,唯餐松柏之葉。年深代久,遍身生此綠毛,已得長生不死之道矣。」僧又曰:「食松柏之葉,何至生毛若是乎?」泓曰:「昔秦宮人遭亂避世,入太華之峰,餌其松柏,歲祀浸久,體生碧毛尺餘。或逢世人,人自驚異,至今謂之毛女峰。且上人頗信古,豈不詳信之乎?」僧因問請須所食。泓言:「吾不食世間之味久矣,唯飲茶一甌。」仍為僧陳晉宋歷代之事,如指諸掌。更有史氏闕而不書者,泓悉備言之。既而辭僧告去,竟不復見耳。(出《逸史》)
【譯文】
唐太宗的時候,有一位禪師的道術精明高超。他住在南嶽。忽然有一天,有一個東西像人那樣走來,直接來到他的面前。那東西一身綠毛遮蓋著身體,禪師有些害怕,以為是梟一類動物。仔細看了看面目,那東西像人。禪師就問道:「施主是山神呢,還是野獸呢?你又是為了何事來到這裡?貧僧住在此地,不打擾生靈,神有知,就不會惱恨我。」許久,那東西合掌說道:「現在是什麼朝代?」和尚說:「現在是唐朝。」那人又說:「和尚您知道晉朝和南北朝的宋嗎?從那時到現在是多少年了?」和尚說:「從晉朝到現在,將近四百年了。」那人就說:「和尚您博古知今,難道不知道有個姚泓嗎?」和尚說:「知道。」那人說:「我就是姚泓。」和尚說:「我看《晉史》,那上面說姚泓被劉裕捉住,把姚氏宗族遷移到江南,而在建康市上把姚泓斬了。根據這種記載,姚泓已經死了,為什麼到了今天,你還說自己是姚泓呢?」姚泓說:「在那個時候,我國確實被劉裕所滅,把我送到建康市上,向天下示眾。他們哪知道未到行刑,我就逃跑藏起來了。劉裕既然找不到我,就找一個相貌像我的人殺掉,以保住自己的威名,給以後的人看罷了。我確實是姚泓本人。」和尚於是留他坐下,對他說:「史書上說的,難道是假話嗎?」姚泓笑道:「和尚你難道不知道漢朝有個淮南王劉安嗎?他其實已經飛昇成仙,而司馬遷和班固寫他叛逆被殺。漢史的荒謬之處,難道還能超過後來的史書嗎?這就是史學家說錯話的證據。我自從逃進山野,肆意地遊玩,福地靜廬,沒有不去探索的。斷絕煙火飯食之後,後來登上這座山峰,樂於修道,日日逍遙,只吃松柏樹的葉子。年長日久,遍身長出了綠毛,已經得到了長生不死的道術了。和尚又說:「吃松柏的葉子,怎麼至於長出這樣多的綠毛呢?」姚泓說:「以前秦朝宮中的一個女人遭到戰亂,避世逃進了太華山,吃那裡的松柏葉子,時間漸久,她身上長出了一尺多長的綠毛。有時候她遇上世人,人們自然都感到驚奇。那地方至今還叫毛女峰。況且上人你很相信古人,難道不相信這件事嗎?」和尚於是就問姚泓想要吃點什麼。姚泓說:「我不吃人世間的食物已經很久了。只喝了一杯茶。」他仍然給和尚講晉朝和南北朝宋的事,就像說著手掌紋那樣講得很清楚。還有一些史家缺漏沒寫的,他全都講得很詳細。然後他向和尚告別,以後就沒有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