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侍郎某為河陽烏重裔從事,同幕皆是名輩。有道流殷九霞來自青城山,有知人之鑒。烏公問己年壽官祿,九霞曰:"司徒貴任蕃服,所望者秉持鈞軸,封建茅土。唯在保守庸勳,苞貯二義。享福隆厚,殊不可涯。"既而遍問賓僚,九霞曰:"其間必有台輔。"時烏公重一裴副使,應聲曰:"裴中丞是宰相否?"九霞曰:"若以目前人事言之,當如尊旨。以某所觀,即不在此。"時夏侯相孜為館驛巡官,且形質低粹。烏因戲曰:"莫是夏侯巡官?"對曰:"司徒所言是矣。"烏公撫掌而笑曰:"尊師莫錯否?"九霞曰:"某山野之人,早修直道,無意於名宦金玉。蓋以所見,任真而道耳。"烏公曰:"如此則非某所知也。然其次貴達者為誰?"曰:"張支使雖不居廊廟,履歷清途,亦至榮顯。"既出,遂造張侍郎所居,從容謂曰:"支使神骨清爽,氣韻高邁。若以紱冕累身,止於三二十年居於世俗。儻能擺脫囂俗,相隨學道,即二十年內白日上升。某之此行,非有塵慮,實亦尋訪修真之士耳。然閱人甚多,無如支使者。"張以其言意浮闊,但唯唯然。將去復來,情甚懇至。審知張意不回,頗甚嗟惜。因留藥數粒,並黃紙書一緘而別云:"藥服之可以無疾,書紀宦途所得,每一遷轉,密自啟之。書窮之辰。當自相憶。"其後譙公顯赫令名,再居台鉉。張果踐朝列,出入台省,佩服朱紫,廉察數州。書載之言,靡不祥悉。年及三紀,時為戶部侍郎。紙之所存,蓋亦無幾。雖名位通顯,而齒發衰退。每以道流之事,話於親知,追想其風,莫能及也。(出《劇談錄》)
【譯文】
侍郎張某任河陽烏重裔的從事,同他一起在烏重裔這裡做幕僚的都是很有名氣的人。其中有位道士殷九霞,來自青城山,他有預測人未來的能力。烏重裔向他問自己的年壽和官祿。殷九霞說:"司徒您已經是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您所希望的不就是能執掌大權,封侯列士嗎!只要您保持住功勳,積聚仁義,您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之後,烏重裔又詢問每個賓僚的情況,殷九霞說:"其中肯定有人將來能做宰相。"當時烏重裔特別器重一位裴副使,他接過殷九霞的話頭問:"裴中丞能做宰相不?"殷九霞說:"如果按現在的人事情況來說,該像您的意願那樣。但是以我所見,就不是這樣了。"當時宰相夏侯孜任官驛巡官,又相貌不佳,因此烏重裔戲謔說:"莫不是夏侯巡官?"殷九霞回答說:"司徒說對了!"烏重裔拍手笑著說:"大師沒看錯嗎?"殷九霞說:"我是山野之人,早修正道,無意於功名利祿,只是將我的看法,都真實地說出來罷了。"烏重裔說:"這樣說來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那麼,其次能顯貴發達的是誰呢?"殷九霞說:"張支使雖然不是朝廷正式任職的官員,經歷清貴的仕途,也能達到榮耀顯貴。"殷九霞從烏重裔那裡出來,立即到張支使的住處去,從容地對他說:"張支使您神骨清爽,氣韻高逸,如果在官場中操勞,也就是在塵世間生活那麼二三十年。如果您能夠擺脫塵世的喧囂,跟隨我一起學道,二十年內就能煉成仙,升入天界。我這次來,並非有貪戀紅塵的念頭,實在是為了尋訪能夠修行成道的人啊。然而,我看了很多人,沒有象支使您這樣與道家有緣的人啊!"張支使認為殷九霞的話是有意虛浮誇張,只是點頭稱是而已。殷九霞剛離開河陽就又返回來,用心特別真誠懇切。當他看到支使心意沒有改變,頗為感歎婉惜。於是留下幾粒藥和黃紙書一冊,向張支使告辭說:"服用這藥可以不生病,黃紙書上記載著你在仕途上應該得到的。每次陞遷或轉任,你就秘密地把書打開看看,上面是怎麼記載的。待到這本書都看完的時候,你再好好想想今天的事情吧。"後來,夏侯孜顯赫揚名,繼而位居宰輔重臣。張支使果然成為朝廷正式授任的官員,在御史台和中書省門下任職,身著代表顯赫地位的朱、紫朝服,視察過好幾個州府,道士留下的那冊書上記述的都很詳細。到了第三十六年,張支使做了戶部侍郎,書上的記載已經所剩無幾了。這時,張支使雖然已經功成名就,通達顯貴,但是也已經齒落發白了。張支使每當把當年殷九霞勸他入道修行的事情,講給親屬和朋友聽時,回憶起殷九霞道士當年的仙風道骨,再看看老朽的自己,真是沒法相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