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226 第六卷 小謝》古文翻譯成現代文

原文

渭南姜部郎第,多鬼魅,常惑人。因徙去。留蒼頭門之而死,數易皆死;遂廢之。裡有陶生望三者,夙倜儻,好狎妓,酒闌輒去之。友人故使妓奔就之,亦笑內不拒;而實終夜無所沾染。常宿部郎家,有婢夜奔,生堅拒不亂,部郎以是契重之。家綦貧,又有「鼓盆之戚」,茆屋數椽,溽暑不堪其熱;因請部郎,假廢第。部郎以其凶故,卻之。生因作「續無鬼論」獻部郎,且曰:「鬼何能為!」部郎以其請之堅,諾之。生往除廳事。薄暮,置書其中;返取他物,則書已亡。怪之,仰臥榻上,靜息以伺其變。食頃,聞步履聲,睨之,見二女自房中出,所亡書,送還案上。一約二十,一可十七八,並皆姝麗。逡巡立榻下,相視而笑。生寂不動。長者翹一足踹生腹,少者掩口匿笑。生覺心搖搖若不自持,即急肅然端念,卒不顧。女近以左手捋髭,右手輕批頤頰,作小響。少者益笑。生驟起,叱曰:「鬼物敢爾!」二女駭奔而散。生恐夜為所苦,欲移歸,又恥其言不掩;乃挑燈讀。暗中鬼影憧憧,略不顧瞻。夜將半,燭而寢。始交睫,覺人以細物穿鼻,奇癢,大嚏;但聞暗處隱隱作笑聲。生不語,假寐以俟之。俄見少女以紙條捻細股,鶴行鷺伏而至;生暴起訶之,飄竄而去。既寢,又穿其耳。終夜不堪其擾。雞既鳴,乃寂無聲,生始酣眠,終日無所睹聞。日既下,恍惚出現。生遂夜炊,將以達旦。長者漸曲肱几上,觀生讀。既而掩生卷。生怒捉之,即已飄散;少間,又撫之。生以手按卷讀。少者潛於腦後,交兩手掩生目,瞥然去,遠立以哂。生指罵曰:「小鬼頭!捉得便都殺卻!」女子即又不懼。因戲之曰:「房中縱送,我都不解,纏我無益。」二女微笑,轉身向灶,析薪溲米,為生執爨。生顧而獎曰:「兩卿此為,不勝憨跳耶?」俄頃,粥熟,爭以匕、箸、陶碗置几上。生曰:「感卿服役,何以報德?」女笑云:「飯中溲合砒、酖矣。」生曰:「與卿夙無嫌怨,何至以此相加。」啜已,復盛,爭為奔走。生樂之,習以為常。

日漸稔,接坐傾語,審其姓名。長者云:「妾秋容,喬氏;彼阮家小謝也。」又研問所由來。小謝笑曰:「癡郎!尚不敢一呈身,誰要汝問門第,作嫁娶耶?」生正容曰:「相對麗質,寧獨無情;但陰冥之氣,中人必死。不樂與居者,行可耳;樂與居者,安可耳。如不見愛,何必玷兩佳人?如果見愛,何必死一狂生?」二女相顧動容,自此不甚虐弄之;然時而探手於懷,捋褲於地,亦置不為怪。

一日,錄書未卒業而出,返則小謝伏案頭,操管代錄。見生,擲筆睨笑。近視之,雖劣不成書,而行列疏整。生贊曰:「卿雅人也!苟樂此,僕教卿為之。」乃擁諸懷,把腕而教之畫。秋容自外入,色乍變,意似妒。小謝笑曰:「童時嘗從父學書,久不作,遂如夢寐。」秋容不語。生喻其意,偽為不覺者,遂抱而授以筆,曰:「我視卿能此否?」作數字而起,曰:「秋娘大好筆力!」秋容乃喜。生於是折兩紙為范,俾共臨摹;生另一燈讀。竊喜其各有所事,不相侵擾。仿畢,祗立幾前,聽生月旦。秋容素不解讀,塗鴉不可辨認,花判已,自顧不如小謝,有慚色。生獎慰之,顏始霽。二女由此師事生,坐為抓背,臥為按股,不惟不敢侮,爭媚之。

逾月,小謝書居然端好,生偶贊之。秋容大慚,粉黛淫淫,淚痕如線;生百端慰解之,乃已。因教之讀,穎悟非常,指示一過,無再問者。與生競讀,常至終夜。小謝又引其弟三郎來,拜生門下。年十五六,姿容秀美。以金如意一鉤為贄。生令與秋容執一經,滿堂咿唔,生於此設鬼帳焉。部郎聞之喜,以時給其薪水。積數月,秋容與三郎皆能詩,時相酬唱。小謝陰囑勿教秋容,生諾之;秋容陰囑勿教小謝,生亦諾之。一日,生將赴試,二女涕淚持別。三郎曰:「此行可以托疾免;不然,恐履不吉。」生以告疾為辱,遂行。

先是,生好以詩詞譏切時事,獲罪於邑貴介,日思中傷之。陰賂學使,誣以行簡,淹禁獄中。資斧絕,乞食於囚人,自分已無生理。忽一人飄忽而入,則秋容也。以饌具饋生。相向悲咽,曰:「三郎慮君不吉,今果不謬。三郎與妾同來,赴院申理矣。」數語而出,人不之睹。

越日,部院出,三郎遮道聲屈,收之。秋容入獄報生,返身往偵之,三日不返。生愁餓無聊,度一日如年歲。忽小謝至,愴惋欲絕,言:「秋容歸,經由城隍祠,被西廊黑判強攝去,逼充御媵。秋容不屈,今亦幽囚。妾馳百里,奔波頗殆;至北郭,被老棘刺吾足心,痛徹骨髓,恐不能再至矣。」因示之足,血殷凌波焉。出金三兩,跛踦而沒。

部院勘三郎,素非瓜葛,無端代控,將杖之,撲地遂滅。異之。覽其狀,情詞悲惻。提生面鞫,問:「三郎何人?」生偽為不知。部院悟其冤,釋之。既歸,竟夕無一人。更闌,小謝始至。慘然曰:「三郎在部院,被廨神押赴冥司;冥王以三郎義,令托生富貴家。秋容久錮,妾以狀投城隍,又被按閣,不得入,且復奈何?」生忿曰:「黑老魅何敢如此!明日僕其像,踐踏為泥,數城隍而責之;案下吏暴橫如此,渠在醉夢中耶!」悲憤相對,不覺四漏將殘。秋容飄然忽至。兩人驚喜,急問。秋容泣下曰:「今為郎萬苦矣!判日以刀杖相逼,今夕忽放妾歸,曰:『我無他,原以愛故;既不願,固亦不曾污玷。煩告陶秋曹,勿見譴責。』」生聞少歡,欲與同寢,曰:「今日願為卿死。」二女慼然曰:「向受開導,頗知義理,何忍以愛君者殺君乎?」執不可;然俛頸傾頭,情均伉儷。二女以遭難故,妒念全消。

會一道士途遇生,顧謂「身有鬼氣」。生以其言異,具告之。道士曰:「此鬼大好,不擬負他。」因書二符付生,曰:「歸授兩鬼,任其福命:如聞門外有哭女者,吞符急出,先到者可活。」生拜受,歸囑二女。後月餘,果聞有哭女者。二女爭奔而去。小謝忙急,忘吞其符。見有喪轝過,秋容直出,入棺而沒;小謝不得入,痛哭而返。生出視,則富室郝氏殯其女。共見一女子入棺而去,方共驚疑;俄聞棺中有聲,息肩發驗,女已頓蘇。因暫寄生齋外,羅守之。

忽開目問陶生。郝氏研詰之。答云:「我非汝女也。」遂以情告。郝未深信,欲舁歸;女不從,逕入生齋,偃臥不起。郝乃識婿而去。生就視之,面龐雖異,而光艷不減秋容,喜愜過望,殷敘平生。忽聞嗚嗚鬼泣,則小謝哭於暗陬。心甚憐之,即移燈往,寬譬哀情,而衿袖淋浪,痛不可解。近曉始去。天明,郝以婢媼繼送香奩,居然翁婿矣。暮入帷房,則小謝又哭。如此六七夜。夫婦俱為慘動,不能成合巹之禮。生憂思無策。秋容曰:「道士,仙人也。再往求,倘得憐救。」生然之。跡道士所在,叩伏自陳。道士力言「無術」。生哀不已。道士笑曰:「癡生好纏人!合與有緣,請竭吾術。」乃從生來,索靜室,掩扉坐,戒勿相問。

凡十餘日,不飲不食。潛窺之,瞑若睡。一日晨興,有少女搴簾入,明眸皓齒,光艷照人。微笑曰:「跋履終夜,憊極矣!被汝糾纏不了,奔馳百里外,始得一好廬舍,道人載與俱來矣。待見其人,便相交付耳。」斂昏,小謝至,女遽起迎抱之,翕然合為一體,仆地而僵。道士自室中出,拱手徑去。拜而送之。及返,則女已蘇。扶置床上,氣體漸舒,但把足呻言趾股酸痛,數日始能起。後生應試得通籍。有蔡子經者,與同譜,以事過生,留數日。小謝自鄰舍歸,蔡望見之,疾趨相躡;小謝側身斂避,心竊怒其輕薄。蔡告生曰:「一事深駭物聽,可相告否?」詰之,答曰:「三年前,少妹夭殞,經兩夜而失其屍,至今疑念。適見夫人,何相似之深也?」生笑曰:「山荊陋劣,何足以方君妹?然既系同譜,義即至切,何妨一獻妻孥。」乃入內,使小謝衣殉裝出。蔡大驚曰:「真吾妹也!」因而泣下。生乃具述其本末。蔡喜曰:「妹子未死,吾將速歸,用慰嚴慈。」遂去。過數日。舉家皆至,後往來如郝焉。

異史氏曰:「絕世佳人,求一而難之,何遽得兩哉!事千古而一見,惟不私奔女者能遘之也。道士其仙耶?何術之神也!苟有其術,醜鬼可交耳。」

聊齋之小謝白話翻譯:
渭南姜部郎的宅子裡,有很多鬼魅,經常出來迷惑人,姜部郎一家因此遷走了。留下個僕人看門,死了;連換了好幾個,都死了。姜家只得廢棄了這座宅子。

同村有個書生叫陶三望,一向倜儻不羈,好和妓女玩耍,但每次喝完酒就走了。朋友故意讓妓女夜晚投到他門上,陶生笑著收留,實際上終夜也不沾染。曾有一次,陶生在姜部郎家住宿,有個丫鬟夜晚私奔了來,他堅決拒絕,始終不亂。姜部郎因此很看重他。陶生家裡貧窮,又死了妻子,幾間草房,酷暑天受不了悶熱,便向姜部郎請求,要借住到他家的廢宅子裡去。部郎因為那座宅子太凶,不同意。陶生便作了一篇《續無鬼論》獻給部郎,還說:「鬼有什麼能為?」部郎因為他執意懇求,便答應了。

陶生到廢宅子裡打掃了廳房,傍晚,把書放下,回去取別的東西;回來一看,書卻沒有了。陶生很奇怪,仰面躺在床上,屏住呼息看有什麼變故。過了一頓飯的工夫,聽見有腳步聲。陶生斜眼一瞅,見兩個女子從屋裡出來,把丟失的書送還到桌子上。一個約二十歲,另一個約十七八,都很艷麗。兩個女子悄悄地走過來站在床下,相視而笑。陶生一動不動。那年長的女子翹起一隻腳,踹了下陶生的肚子,年小的那個捂著嘴偷偷地笑起來。陶生覺得心神搖蕩,像要控制不住自己,急忙收回雜念,始終不理她們。大女子便走近他,用左手拔他的鬍鬚,右手輕輕地拍他的臉,發出很小的響聲。年小的女子笑得更厲害了。陶生猛然起身,大喝道:「鬼東西竟敢這樣!」兩女子大吃一驚,跑散了。陶生恐怕夜裡被她們擾亂受苦,想搬回去,又怕人說他言而無信,便起來點上燈讀書。只見暗處鬼影恍惚,陶生全然不睬。快到半夜,陶生點著蠟燭睡下,剛閉眼,覺得有人用根細的東西捅自己的鼻孔,非常癢。大聲打了個噴嚏,聽見暗處隱隱有笑聲。陶生也不說話,假裝睡著了等待著。一會兒,見那個少女拿著根細紙捻,悄悄地摸了過來。陶生突然起身,大聲呵斥,少女飄然竄掉了。睡下後,少女又來捅耳朵,折騰了一夜,沒得安寧,雞叫後,才寂靜無聲了。陶生才大睡了一覺。白天便沒看見和聽見什麼。

太陽落山後,鬼影又恍惚出現。陶生便在夜晚做起飯來,打算一夜不睡,熬到明天早上。那大女子漸漸過來,把胳膊伏到案几上,看陶生讀書;接著伸手把書合上了。陶生惱怒地去抓她,女子卻飄散了。過了會兒,她又過來合上書。陶生便用手按著書讀。那個少女偷偷地走到他身後,用兩手一下摀住了他的眼睛,轉眼跑開,遠遠地站著嘲笑他。陶生指著她罵道:「小鬼頭!捉住便都殺了!」女子絲毫不怕。陶生便又戲弄說:「男女房中術,我一點不懂,纏我沒用。」兩女子微微一笑,返身走到灶邊,一個劈柴,一個淘米,替陶生做起飯來。陶生誇獎道:「你們兩人這樣做,不勝過傻蹦亂跳許多嗎?」一會兒,粥做熟了,兩人又爭著拿勺子、筷子、碗放到桌子上。陶生說:「感謝你們伺候,怎麼報答?」女子笑著說:「飯中摻了砒霜、鴆毒了。」陶生說:「我和你們從無怨仇,怎至於給我下毒呢!」吃完,兩女子又給盛上,爭著跑來跑去的侍奉,陶生大樂。以後天天如此,習以為常了。漸漸熟悉後,對坐傾談,陶生問她們姓名。大女子說:「我叫秋容,姓喬,她是阮家的小謝。」陶生又追問她們的來歷。小謝笑著說:「癡郎!都不敢獻出一次身子,誰要你問門第,想準備嫁娶嗎?」陶生嚴肅地說道:「面對美人,怎會無情!但陰間的鬼氣,人中了必定會死。你們不樂於和我住一起,走就是了;樂於住一起,就要安寧。如果你們不愛我,我何必玷污兩位美人;如果愛我,你們又何必弄死一個狂生呢?」兩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像都被打動了。從此後,便不很耍弄陶生,但有時還把手伸到陶生懷裡,或者扯下他的褲子扔在地上,陶生也不見怪。

一天,陶生抄書,還沒抄完就出去了。回來後見小謝趴在桌子上,正拿著筆代抄,看見陶生,扔下筆斜瞅著他笑起來。陶生走近一看,雖然字寫得太拙,但行列倒還整齊。便誇獎說:「你還是個很雅的人呢!如果喜歡這個,我可以教你。」說完,把她抱在懷裡,把著手腕教她寫字。秋容從外面進來,見此情景,臉色一下子變了,像是嫉妒。小謝笑著說:「小的時候曾跟父親學寫字。很久不寫了,真像在夢裡。」秋容也不說話。陶生明白她的意思,假裝沒有察覺,也抱起她來,給她支筆說:「我看看你能寫字嗎?」秋容寫了幾個,陶生就站起來說:「秋娘真好筆力!」秋容才高興起來。陶生便折了兩張紙,寫上字,讓她們臨摹,自己在另一個燈下讀書,心中暗喜兩個人都有了事做,再不會搗亂了。臨摹完,兩女子都站在陶生的桌前,讓他評閱。秋容從沒讀過書,寫的字讓人認不出來。評判完,她自覺不如小謝,臉上現出羞慚的樣子。陶生誇獎勸慰了一番,秋容的臉色才放晴了。兩女子從此後拿陶生當老師侍奉,陶生坐著就替他撓背,躺下就給他按摩大腿,不僅再不敢欺侮,還爭著討好陶生。過了一個月,小謝的字竟然寫得很端正秀氣,陶生偶然誇讚了一句,秋容立即很慚愧。眼淚汪汪,淚珠如線,陶生百般安慰勸解,才作罷。此後,陶生就教秋容讀書,秋容非常聰明,教一遍,不用再問第二遍,和陶生爭著讀,常常徹夜不眠。小謝又帶了她的弟弟三郎來,拜在陶生門下。三郎約十五六歲,姿容秀美,拿來一支金如意作為送給老師的見面禮。陶生讓他和秋容同學一經,只聽滿屋咿咿呀呀的唸書聲,陶生在這裡設起鬼塾來了。姜部郎聽說後,很高興,按時供給陶生薪水。過了幾個月,秋容和三郎就都能作詩,還經常互相唱和。小謝暗地裡囑咐陶生不要教秋容,陶生答應了;秋容暗地裡囑咐他不要教小謝,陶生也答應了。

一天,陶生要去考試,兩女子涕淚相送。三郎說:「先生可假托生病不去;不然,恐怕會有不吉利時事。」陶生覺得托病不考太恥辱,還是去了。原來,陶生常以詩詞諷刺時事,得罪了本縣的權貴們,這些人天天想中傷陶生。暗地裡賄賂學使,誣告陶生行為不檢,將他下到了獄中。陶生花費用光,只得向犯人們討飯,自以為活不成了。忽然一人飄飄忽忽地走了進來,原來是秋容,她給陶生送了飯來,面對著陶生悲傷地哽咽道:「三郎擔心你不吉利,現在果然不錯。三郎和我一塊來的,他已去官府申訴了。」說了幾句話,秋容就走了,別的人都看不見她。第二天,巡撫大人出門,三郎攔路喊冤,巡撫便命帶他走。秋容入獄把這消息告訴了陶生,然後又返回去探聽,三天沒回來。陶生又愁又餓,度日如年。忽然小謝來了,淒傷得要死,說:「秋容回去時,經過城隍祠,被西廊裡的黑判官強攝了去,逼她作小妾。秋容不屈服,現在也被囚禁起來了。我跑了一百多里路,奔波得十分疲乏,到北郊時。被荊棘刺破了腳心,痛徹骨髓,恐怕不能再來了。」說著,伸出腳來讓陶生看,只見鮮血淋漓,濕透了鞋襪。小謝拿出三兩銀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巡撫提審三郎,問知他和陶生沒一點瓜葛。無故替陶生告狀,要杖打他,三郎撲地而滅。巡撫很驚異,看了看三郎的狀子,情詞悲惻。便提審陶生,問道:「三郎是什麼人?」陶生假裝不知。巡撫醒悟他被冤枉,釋放了他。

陶生回來後,一晚上沒有一個人來。到了深夜,小謝才來了,淒慘地說;「三郎在巡撫衙門被官衙的守護神押到了冥司。閻王因為三郎很義氣,已讓他投生到富貴人家。秋容被囚禁了這麼久,我寫了訴狀投到城隍府,又被壓下,遞不上去,怎麼辦呢?」陶生忿怒地說:「黑老鬼怎敢這樣!明天我去推倒他的塑像,踏為碎泥。再數落城隍之罪,罵他一頓。手下的官吏如此橫暴,難道他在醉夢中嗎!」兩人相對坐著,悲憤不已。不覺四更將盡,秋容忽然飄然來了。陶生和小謝驚喜萬分,急忙詢問。秋容哭著說:「我為了你,受盡了千辛萬苦!那個黑判官天天拿刀杖逼我,今晚忽然放我回來,說:『我沒別的意思,原是出於喜愛你。既然不願意,我也不曾玷污你。煩你告訴陶秋曹,不要責備我。』」陶生聽說,稍微高興了些,想跟她們二人同床,說:「今天我願意為了你們去死!」兩女子淒傷地說:「一向受你開導,現在很知道些道理,怎忍心因為愛你而害死你呢?」執意不肯。三人親熱地抱在一起,感情如同夫妻。兩個女子患難與共,互相嫉妒的念頭早已消散了。

一次,一個道士在路上遇到陶生,看著他說:「你身上有鬼氣。」陶生很驚異,詳細對道士說了。道士說:「這兩個鬼很好,不能辜負了她們。」便畫了兩道符,交給陶生,說:「回去給那兩個鬼,看她們的運氣,如聽到門外有哭女兒的,吞下符立即出屋,先到的可以復活。」陶生道謝,接下符回去給了兩個女子。過了一個多月,果然聽見門外有哭女兒的,兩女子爭相奔出。小謝匆忙之中忘了吞符。見有輛喪車經過,秋容徑直跑過去,進入棺材不見了。小謝進不去,痛哭著返了回來。陶生出去一看,原來是富戶郝家為女兒出殯。眾人都見一個女子進入棺材不見了,正在驚疑,忽聽棺內有聲音,歇下肩開棺一看,女子已經甦醒。於是,眾人把棺暫時寄放在陶生的書房外面,圍護著。郝某詢問女兒,女子回答說:「我不是你女兒。」就把實情講了一遍。郝某不太相信,想抬她回家。女子不聽,逕直奔入陶生的書房,躺在床上不起來。郝某便認了陶生為女婿走了。陶生走近女子端祥了一下。面貌雖然不一樣,但艷麗不亞於秋容。陶生大喜過望,兩人高興地敘起往事。忽聽有嗚嗚的鬼哭聲,原來是小謝在暗處哭泣。陶生心中非常可憐她,便端著燈過去,寬慰她。小謝哭得衣衫全是淚水,悲痛不已,直到天明才走了。

天亮後,郝某派丫鬟、婆子送來嫁妝,居然和陶生真正成了翁婿了。晚上,陶生和秋容進入洞房,小謝又哭起來。這樣過了六七夜,陶生夫婦都覺淒慘,竟不能同床。陶生十分憂慮,想不出辦法。秋容說:「那個道士,真是仙人。你再去求他,或許他會同情相救。」陶生認為很對,訪查到那道士住的地方。便去跪在地上哀求。道士極力說:「沒辦法!」陶生哀懇不已。道士笑著說:「癡書生真能纏人!合該和你有緣,我就竭力使出我的法術吧。」於是跟著陶生回到家中,要了一間靜室,閉上門坐著,告誡陶生不要詢問。過了十幾天,道士不吃也不喝。陶生偷偷地往屋裡瞅了瞅,道士像睡著了一樣。一天早晨起來,有個少女掀開門簾進來,長得明眸浩齒,光艷照人,微笑著說:「奔跑了一夜,累死了!被你糾纏不休,跑到百里之外,才找到一個好軀殼,道人載著一起來了,等看見那人,便交給她。」到黃昏,小謝來了,女子突然迎上去抱住她,頓時合為一體,倒在地上僵死過去。道士從房中出來,拱拱手逕自走了。陶生再拜。送走道士回來,見女子已經甦醒過來,扶她到床上,精神漸漸復原,只是握著腳說腳趾大腿酸疼,幾天後才能起來。

後來,陶生科考得中。有個叫蔡子經的和他同榜,因為有事來拜訪陶生,住了幾天。小謝從鄰居家回來,蔡子經看見她,急忙跑過去跟著細看。小謝側身躲避,心裡暗怒他太輕薄。蔡子經對陶生說:「有件令人非常駭異的事,能告訴你嗎?」陶生詢問,蔡子經回答說:「三年前,我的小妹去世,過了兩夜屍體忽然不見了,到現在我還在疑慮。剛才看見尊夫人,怎麼這樣像我的小妹呢?」陶生笑著說,「我的妻子很醜,怎敢和你妹妹相比?但我們既然是同榜,交情又好,不妨讓她見見你。」於是進入內室,讓小謝穿上原來的葬服出來。蔡子經見了大驚說:「真是我的妹妹!」便哭起來。陶生對他詳細講了事情經過。蔡子經高興地說,「妹子沒死,我要盡快回家,告慰父母。」於是走了。過了幾天,蔡家全家都來了。後來,就像郝家一樣,與陶生來往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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