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06人品各卷_0539.【紅線】古文現代文翻譯

唐潞州節度使薛嵩家青衣紅線者善彈阮鹹,又通經史。嵩乃俾掌其箋表,號曰內記室。時軍中大宴,紅線謂嵩曰:"羯鼓之聲,頗甚悲切,其擊者必有事也。"嵩素曉音律,曰:"如汝所言。"乃召而問之,云:"某妻昨夜身亡,不敢求假。"嵩遽放歸。是時至德之後兩河未寧,以淦陽為鎮,命嵩固守,控壓山東。殺傷之餘,軍府草創。朝廷命嵩遣女嫁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男,又遣嵩男娶滑亳節度使令狐章女。三鎮交為姻婭,使使日浹往來。而田承嗣常患肺氣,遇熱增劇。每曰:"我若移鎮山東,納其涼冷,可以延數年之命。"乃募軍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號外宅男,而厚其恤養。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選良日,將並潞州。嵩聞之,日夜憂悶,咄咄自語,計無所出。時夜漏將傳,轅門已閉,杖策庭際,唯紅線從焉。紅線曰:"主自一月,不遑寢食。意有所屬,豈非鄰境乎?"嵩曰:"事系安危,非爾能料。"紅線曰:"某誠賤品,亦能解主憂者。"嵩聞其語異,乃曰:"我知汝是異人,我暗昧也。"遂具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遺業,受國家重恩,一旦失其疆土,即數百年勳伐盡矣。"紅線曰:"此易與耳,不足勞主憂焉。暫放某一到魏城,觀其形勢,覘其有無。今一更首途,二更可以覆命。請先定一起馬使,具寒暄書。其他即待某卻回也。"嵩曰:"然事或不濟,反速其禍,又如之何?"紅線曰:"某之此行,無不濟也。"乃入闈房,飭其行具。乃梳烏蠻髻,貫金雀釵,衣紫繡短袍,系青絲輕履,胸前佩龍文匕首,額上書太一神名。再拜而名,倏忽不見。嵩返身閉戶,背燭危坐。常時飲酒,不過數合。是夕舉觴,十餘不醉。忽聞曉角吟風,一葉墜露。驚而起問,即紅線回矣。嵩喜而慰勞曰:"事諧否?"紅線曰:"不敢辱命。"又問曰:"無傷殺否?"曰:"不至是,但取床頭金合為信耳。"紅線曰,某子夜前二刻,即達魏城,凡歷數門,遂及寢所。聞外宅兒止於房廊,睡聲雷動。見中軍士卒,徒步於庭,傳叫風生。乃發其左扉,抵其寢帳。田親家翁止於帳內,鼓跌酣眠,頭枕文犀,髻包黃彀,枕前露一星劍,劍前仰開一金合,合內書生身甲子,與北斗神名。復以名香美珠,散覆其上。然則揚威玉帳,坦其心豁於生前。熟寢蘭堂,不覺命懸於手下。寧勞擒縱,只益傷嗟。時則蠟炬煙微,爐香燼委,侍人四布,兵器交羅。或頭觸屏風,鼾而嚲者;或手持巾拂,寢而伸者。某乃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醒,皆不能寤。遂持金合以歸。出魏城西門,將行二百里,見銅台高揭,漳水東流,晨雞動野,斜月在林。忿往喜還,頓忘於行役。感知酬德,聊副於依歸。所以當夜漏三時,往返七百里,入危邦一道,經過五六城,冀減主憂,敢言其苦。嵩乃發使入魏,遺田承嗣書曰:"昨夜有客從魏中來雲,自元帥床頭獲一金合,不敢留駐,謹卻封納。"專使星馳,夜半方到。見搜捕金合,一軍憂疑。使者以馬棰撾門,非時請見。承嗣遽出,使者乃以金合授之。捧承之時,驚怛絕倒。遂留使者,止於宅中,狎以宴私,多其賜繼。明日,專遣使繼帛三萬匹、名馬二百匹、雜珍異等,以獻於嵩曰:"某之首領,繫在恩私。便宜知過自新,不復更貽伊戚。專膺指使,敢議親姻。彼(按《甘澤謠》"彼"作"役")當捧轂後車,來在麾鞭前馬,所置紀綱外宅兒者,本防他盜,亦非異圖。今並脫其甲裳,放歸田畝矣。"由是一兩個月內,河北河南信使交至。忽一日,紅線辭去。嵩曰:"汝生我家,今欲安往?又方賴於汝,豈可議行。"紅線曰:"某前本男子,遊學江湖間,讀神農藥書,而救世人災患。時裡有孕婦,忽患盅症,某以芫花酒下之,婦人與腹中二子俱斃。是某一舉殺其三人,陰力見誅,降為女子,使身居賤隸,氣稟凡俚。幸生於公家,今十九年矣。身厭羅綺,口窮甘鮮。寵待有加,榮亦甚矣。況國家建極,慶且無疆。此即違天,理當盡弭。昨往魏邦,以是報思。今兩地保其城池,萬人全其性命,使亂臣知懼,烈士謀安,在某一婦人,功亦不小,固可贖其前罪,還其本形。便當遁跡塵中,棲心物外,澄清一氣,生死長存。"嵩曰:"不然,以千金為居山之所。"紅線曰:"事關來世,安可預謀。"嵩知不可留,乃廣為餞別,悉集賓友,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紅線酒,請座客冷朝陽為詞。詞曰:"採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歌竟,嵩不勝其悲,紅線拜且泣。因偽醉離席,遂亡所在。(出《甘澤謠》)
【譯文】
唐朝,潞州節度使薛嵩家一婢女名紅線,她很會彈琵琶,又懂四書五經。薛嵩讓她管理各種文書,稱為內記室。有一次軍中宴會上,紅線對薛嵩說:"聽這鼓聲很悲涼,這打鼓的人必定有心事。"薛嵩平時也懂音樂,說:"你說得很對。"於是,找來打鼓人一問,他說:"昨晚我妻子死了,我沒敢請假。"薛嵩聽完就讓他回家了。這時正是唐肅宗至德年間,河南、河北一帶很不安寧。朝廷命令薛嵩守衛淦陽,並控制山東。戰爭剛過,軍府初建,朝廷命薛嵩將女兒嫁給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的兒子,又讓他的兒子娶滑亳節度使令狐章的女兒。使淦陽、魏博、滑亳三鎮聯姻,經常派使相互往來。魏博節度使田承嗣肺部患病,天熱就嚴重。他常說:"我若駐守山東,那裡天氣比較涼快,我還能多活幾年。"於是,他從軍中選拔了三千勇士,稱為外宅男,給其優厚的待遇。他命令三百人在衙門口和宅院內值班,並選擇適當時機,想吞併潞州。薛嵩知道這消息後,日夜憂愁,常自言自語,卻想不出好辦法。一天夜晚,軍營的大門已經關閉,薛嵩拄著枴杖到庭院,只有紅線跟在身後。紅線說:"您這一個多月寢食不安,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因為田承嗣的事?"薛嵩說:"事關安危,不是你能處理的。"紅線說:"我雖為奴婢,也能為您解除憂愁。"薛嵩聽她的話語不一般,便說:"我知你不是一般人,我心中有數。"他便把具體事都告訴了紅線,我繼承祖父的大業,承受國家的恩惠,一旦將鎮守的疆土丟掉了,幾百年的功勳都喪失了。紅線說:"這事好辦,不用這樣憂愁。您先讓我去趟魏城,觀察下形勢,探探虛實。一更去,二更便可回來。請您先準備好一個使者和一匹馬、一封問候信,其它事情等回來再說。"薛嵩說:"這事若辦不好,反會招來禍,那怎麼辦?"紅線說:"我此去定能辦好。"說完回到自己屋中,準備行具,梳洗打扮,梳一個烏蠻髻,頭插金雀釵,身穿紫色繡花短袍,腰繫青絲帶,腳登輕便靴,胸前佩龍文匕首,前額上寫著太一神名。向薛嵩拜了拜,轉眼不見了。薛嵩回屋關門,背燈而坐,獨自飲酒,薛嵩平日不善飲酒,但這一晚上喝了很多酒,沒醉。忽然聽到一陣晨風吹過,好似有片樹葉落下來,他驚起,卻是紅線回來了。薛嵩高興地問:"事辦的怎麼樣?"紅線說:"我怎敢完不成使命。"薛嵩又問:"沒傷害人嗎?"紅線說:"用不著,我把田承嗣床頭的金盒拿來了。我半夜前就到了魏城,過了幾道門,便到了他睡覺的地方,聽到外宅男在走廊上睡覺,鼾聲如雷。中軍士兵在院中走動,互相打招呼。我開了左門,到了他床前,您親家公躺在床上,露著腳睡得正香,頭裹黃巾,枕花枕頭,枕前露一把短劍,短劍前有一個開著的金盒。盒內寫著他的生辰八字和北斗神名,上面蓋著香料和珍珠。看他那熟睡的樣子,他沒想到他的性命就在我手下,殺他是很容易的事,我怕那樣惹來麻煩。這時,臘燭快要熄滅,香爐的香已燃燼,他的侍者四散了,兵器扔在了一起,有人頭碰屏風,鼾聲大作,有的手持汗巾、毛撣睡著了。我拔他們的頭簪、耳環,摸他們的衣服,都像有病似的不能醒來。我便拿金盒回來了。出魏城西門,走了二百多里,隱約看見城牆上的銅台,漳水向東流去,月上林梢,晨雞鳴動。去時很忿怒,回來時很高興,忘記了疲勞。為了感謝您的恩德。我不顧半夜三更,往返七百里,不怕危險,走過了五六座城,希望減少您的憂慮,我怎敢說辛苦?"於是,薛嵩派人到魏城,給田承嗣送了一封信,信上說:"昨晚有人從魏城來,從您床頭上拿了一個金盒,我不敢留下,特派專使連夜送還。使者半夜到魏城,只是為了尋找金盒,為了搜捕盜金盒的人,軍人都在忙碌著。使者用馬鞭敲門,他們認為在這非常時刻求見,一定是有要事,田承嗣急忙出來,使者把金盒給他,他捧著金盒,驚異得幾乎暈倒。留下了使者,請到廳內,設宴款待,給使者很多賞賜。第二天,專門派人帶了三萬匹布,二百匹好馬,還有一些珍貴的東西,獻給薛嵩。並轉告薛嵩,多虧他不記私怨,我才保住了性命,我要悔過自新,不再連累親戚,我專門派人去商量孩子的婚事,叫我兒子厚待他的女兒,我招募的外宅兒,本是為防盜,沒別的企圖,現在叫他們脫掉軍裝,回家種地。以後的一兩個月內,河北、河南信使經常來往。忽然一日,紅線要辭別。薛嵩說:"你生在我家,你想上哪?我還要依靠你,你怎麼能走呢?"紅線說:"我前世是個男子,周遊四方,尋求學問,讀過神農的藥書,給世人看病消災。當時有一孕婦,肚內生了蟲子,我給她服了芫花酒,婦人和腹中的雙胞胎都死了。我一次殺了三個人,陰曹地府為了懲罰我,變為女子,貶為奴婢。幸虧生在您家,已經十九啦,穿夠了綢緞,吃盡了美味,您對我特別寵愛,給了我很多榮譽。現在您管轄的疆土太平,人們安居樂業,我應該留在這裡,可這樣違背了天意,昨天去魏城,是為了報恩。現在兩地都保住了城池,人們的性命也安全了。亂臣知道懼怕,剛烈正直的人得到了保障,對我一個女人來說,功也不算小,可以贖我的前罪,還我男兒身,我想離開塵世,成仙得道,生死長存。"薛嵩說:"不能這樣,你一個小姐之身怎麼能住在山裡呢?"紅線說:"為了來世,我怎能久留?"薛嵩知道不能留住,便為她餞別,集合賓朋好友,夜宴中堂。為了助酒興,薛嵩請在座的冷朝陽作詞,其詞是:採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唱完,薛嵩非常悲痛,紅線邊哭邊拜,托辭醉了,離開了宴席,從此,不知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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