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青·岳陽樓
戴復古
系列:宋詞三百首
柳梢青·岳陽樓
袖劍飛吟1。
洞庭青草2,秋水深深。
萬頃波光,岳陽樓上,一快披襟3。
不須攜酒登臨。
問有酒、何人共斟?
變盡人間,君山4一點,自古如今。
註釋
1袖劍飛吟:相傳呂洞賓三醉岳陽樓,留詩於壁上,曰:「朝游百越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三入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青蛇」,指劍。「袖劍」即「袖裡青蛇」之意。「飛吟」,即「朗吟飛過」之意。作者即以呂洞賓的行動自比。
2洞庭青草:青草湖是洞庭湖的一部分,二湖相通,總稱洞庭湖。
3一快披襟:宋玉《風賦》「楚襄王游於蘭台之宮,宋玉、景差侍。有風颯然而至,王乃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
4君山:在洞庭湖。
創作背景
戴復古,字式之,號石屏,石屏樵隱,於南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出生在天台道黃巖縣南塘屏山(明憲宗成化五年分黃巖南三鄉設立太平縣,即今之溫嶺市新河塘下)的一個窮書生之家。
他的父親戴敏才,自號東皋子,是一位「以詩自適,不肯作舉子業,終窮而不悔」(樓鑰《戴式之詩集,序》)的硬骨頭詩人,一生寫了不少詩,但留下來的很少。曾寫過相當有名的《賦小園》詩,又有名句:「人行躑躅江邊路」為編《詩人玉眉》的魏慶之所賞識,在當時東南詩壇上頗有聲譽。他在臨終前還對親友說:「我已病入膏肓了,不久將辭世,可惜兒子太小,我的詩將要失去傳人。」可見他對詩真到了入迷的程度。
戴復古不但繼承乃父的詩迷,也繼承了乃父的風格,並予發揚光大,儼然成一派首領。更可貴者,他一如乃父,不肯作舉子業,寧願布衣終身。他耿介正直,不吹拍逢迎,不出賣靈魂而求功名利祿,也與乃父一樣,終窮而不悔。在南宋那紙醉金迷的時代裡,這確乎是難能可貴的。
戴復古的時代,正是「山河破碎風飄絮」,南宋小王朝偏安一隅,苟且求存的時代。如果說趙構在臨安立足之初,尚有南方各路勤王部隊,北方也到處有抗金義軍的烽火,但到第二代孝宗時,由於趙構的不抵抗主義,失望的失望,覆滅的覆滅,統治集團又腐敗無能,早已安於「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小朝廷生活了。戴復古就生於這第二代小王朝之時,碰上這樣的時代,辛棄疾、陸游等尚被閒置,何況一個無名後生,所以即使戴復古「負奇尚氣,慷慨不羈 」(元·貢師泰《石屏集》序),空懷一腔忠心報國的男兒熱血,又哪裡有用武之地呢! 由於南宋的偏安,使台州成為東南沿海的既接近京畿又較為安定的後方,這使偏遠、閉塞的經濟文化落後地區,得以迅速的繁榮。特別在文化上,從唐朝鄭虔啟蒙以來,到這時才有一大批著名文人學者如朱熹、唐仲友、趙汝愚、尤袤、岳珂等,來到台州,並任要職,把台州文化大大地推進了一步。朱熹等人又極為重視教育,到處辦書院,四出講學,因而科舉之風日盛,中舉之人空前增加。南宋153年間,台州考中進士的有550人,狀元一人,所以明代著名的台州人士謝鐸說:「其時,台之人以科第發身致顯榮者,何限!」(《石屏集·序》)
賞析
戴復古一生潦倒,浪跡江湖,足跡所至,常有吟詠。他遠離官場,有相對自由的心靈和超脫的情懷,用不著蠅營狗苟,所以內心有更大空間容納祖國的奇山異水,又時刻不忘抗金復國大業。登臨之際,他的愛國豪情油然而生。這首登臨岳陽樓之作即是如此。
「袖劍飛吟」,據《唐才子傳》記載,呂洞賓嘗飲岳陽樓,醉後留詩曰:「朝游南浦暮蒼梧,袖裡青蛇(指劍)膽氣粗。三入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戴復古浪跡南北,兼有豪邁胸懷,與呂洞賓詩中所表現的氣質有相似之處。這裡借用來抒發自己壯游洞庭的情懷,一開始就樹立了一個飄泊江湖的詞人形象,與那些淺斟低唱的形象大不相同。「洞庭青草,秋水深深」,青草,湖名,是洞庭湖的一部分。八百里洞庭以浩瀚汪洋著稱,這裡作者只用「深深」二字,極凝練地概括出了它的特徵。詞篇至此,氣象也更為開闊。此外,句中的「秋」字不單點明登樓時令,還以秋日多風和入秋百花凋零為下文「一快披襟」、「變盡人間」作鋪墊,同時又與作者的蒼涼胸懷相映襯。
「萬頃波光」仍寫洞庭:「秋水深深」言其深邃,此句表其廣袤,兩相配合,極見情致。「岳陽樓上,一快披襟」,塑造出一個獨立樓頭、任風吹開衣襟的超曠、灑脫,豪情滿懷的詞人兼愛國者形象。「自然」,「一快披襟」的原因不僅是因為有風,更重要的還由於深深秋水和萬頃波光的感染。總起來看,上片詞風豪中帶逸,作者登樓的快意在這裡得到了有力發揮。
下片開始,詞人筆鋒陡轉,「快」意頓生波瀾:「不須攜酒登臨。問有酒、何人共斟」,不攜酒的原因是無人共斟,冷靜道來,中有無限孤寂感傷之情。
此過片處實乃轉折之處,縱覽全詞,上片寫美景游情,下片抒興廢之歎,兩片情感有異。但這兩句轉折得很自然,達到了「發起別意」的目的,算得上「才高者」的傑作。「變盡人間,君山一點,自古如今」,揭破主題。戴復古生活在南宋後期,其時收復北方領土已經無望,南方的偏安局面也在風雨飄搖之中。所以詞人面對「自古如今」巋然不動的「一點」君山,難免要想起備受踐踏的「偌大」中國。可是當時的統治者流連光景、或苟且度日,有誰能共飲作者之酒呢?
由此可見上文的「不須攜酒」幾字包含著無限感慨,而這裡的「變盡人間」實為振起全篇的關鍵:因為只有「人間」才是作者真正關切的地方,而正因為這個「變」字,作者也才由眼前美景聯想到國家命運,進而感物傷懷的。南宋詞人中有很多受到了辛棄疾的影響,戴復古在《望江南》詞中說:「歌辭體兒有稼軒風」,可見他也有意學稼軒。但他的學習不是模仿,他沒有稼軒參加抗金鬥爭的真切體驗,但他長期身處下層,歷盡滄桑,抗金復國的要求因而特別強烈,這使得他在審美體驗上向稼軒靠攏,常常抒發今古茫茫的感慨,如本詞的「變盡人間,君山一點,自古如今」,但都是審美境界的自然展現,而不是生硬的模仿照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