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時,詔所在功臣、烈士、貞女、孝婦,令立祠祀之。江州有張安者,性落拓不羈。有時獨醉,高歌市中,人或笑之,則益甚,以至於手舞足蹈,終不愧恥。時或冠帶潔淨,懷刺謁官吏,自稱浮生子。後忽無疾而終,家人既葬之。每至夜,其魂即謁州牧,求立祠廟。言詞慷慨,不異生存。時李玄為牧,氣直不信妖妄。及累聞左右啟白,遂朝服而坐,召問之,其魂隨召而至。玄問曰:"爾已死,何能復化如人?言詞朗然,求見於余,得何道致此?必須先言,余即與爾議祠宇之事。"其魂曰:"大凡人之靈,無以尚之。物之妖怪,雖竊有靈。則雲與泥矣。夫人稟天地和會之氣,方能成形。故人面負五嶽四瀆之相,頭象天之圓,足象地之方。自有智可以料萬事,自有勇可以敵百惡,又那無死後之靈耶?況浮生子生之日,不以生為生;死之日,不以死為死。其生也既異於眾,其死也亦異於眾。生子今日聞使君之明,遇天子之恩,若不求一祠,則後人笑浮生子不及前代死者婦人女子也。幸詳而念之。設若廟食自使君也,使浮生子死且貴於生,又足以見人間貪生惡死之非也。"州牧曰:"天子之前代之功臣、烈士、孝女、貞婦之祠者,示勸戒,欲後人倣傚之。苟立祠於爾,不知以何使後人倣傚耶?"魂曰:"浮生子無功無孝無貞可紀也。使君殊不知達人之道,高尚於功烈孝貞也。"州牧無以屈,命私立祠焉。(出《瀟湘錄》)
【譯文】
唐玄宗時,皇帝下詔書,命全國各地為功臣、勇士、貞女、孝婦立祠祭祀。江州有個叫張安的人,性格豪放瀟灑,為人也很清高。常常喝了酒就在街上放聲高歌,引得不少人圍著看笑話。但張安更加高興,甚至手舞足蹈起來,有時又衣冠楚楚,帶著自己的名帖去見地方官吏,自稱名叫"浮生子"。後來張安什麼病也沒得竟突然死了,家人們只好給他下了葬。然而每到夜晚,張安的魂就來拜見江州刺史,要求也為自己立祠廟供奉。講起話來慷慨激昂,和他活著時一模一樣。當時李玄是江州刺史,為人正直,從不相信鬼怪神靈。後來他總聽人們說起張安顯靈要求立祠的事,就想弄個究竟。這天夜裡,李玄穿著官服坐在州衙大堂上,叫左右把張安的魂傳來。果然,張安聽召來到堂上。李玄就問道:"你已經死了,是怎麼復化為人形的?而且還口口聲聲要拜見我。你是得了什麼道術才達到這個地步的?這些事都必須先給我講清楚,然後再談給你立祠的事,懂嗎?"張安的魂說:"凡屬人類的靈魂,便是至高無尚的,而物之為妖為怪,雖然也可以有靈性,但不過是浮雲或泥土罷了。而人完全不同。因為人稟承了天地會合的鍾靈之氣,所以他們魂能成形。請看,人的臉上就帶著江河山嶽的形象,人的頭象徵著天的圓,人的腳象徵著地的方,人有智慧可以處理萬事,人有勇氣可以戰勝萬惡。人這樣了不起,死後怎麼能沒靈魂呢?況且我既然自稱'浮生子',就早把生死看透了。我活著的時候並不認為我是活人,死了也不認為就是真死了。我不論活著或死了,都和別人不同。現在我趕上了好時候,皇上有這麼大的恩德,您這位州官又這麼英明,我如果不請求給我也立個祠廟,那豈不讓後代笑話我連那些死了的女人都不如嗎?深望您能理解我的心願,如果能給我立祠供食,使我雖死也能揚名顯貴,這對世上那些貪生怕死的人,也是個很好的教導和榜樣啊!"李玄說:"皇上下詔為前代的功臣、勇士、孝女、貞婦立祠,是為了讓後代人學習。如果我為你立祠,讓後代人學習你的什麼呢?"張安說:"我浮生子固然沒有什麼忠孝節烈的事績,但我卻是個高潔放達的人。您難道不懂得嗎,高潔放達的人,在道德情操上比那些功臣節婦還要高尚得多哩!"州牧李玄說不過張安,只好偷偷下令為他立了一座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