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趙公,湖廣武陵人,官宮詹,致仕歸。有少年伺門下,求司筆札。公召入,見其人秀雅。詰其姓名,自言陸押官。不索傭值。公留之,慧過凡僕。往來箋奏,任意裁答,無不工妙。主人與客弈,陸睨之,指點輒勝。趙益優寵之。諸僚僕見其得主人青目,戲索作筵。押官許之。問:「僚屬幾何?」會別業主計者皆至,約三十餘人,眾悉告之數以難之。押官曰:「此大易。但客多,倉卒不能遽辦,肆中可也。」遂遍邀諸侶赴臨街店。皆坐。酒甫行,有按壺起者曰:「諸君姑勿酌。請問今日誰作東道主?宜先出貲為質,始可放情飲噉;不然,一舉數千,哄然都散,向何取償也?」眾目押官。押官笑曰:「得無謂我無錢耶?我固有錢。」乃起向盆中捻濕面如拳,碎掐置幾上;隨擲,遂化為鼠,竄動滿案。押官任捉一頭,裂之,啾然腹破,得小金;再捉,亦如之。頃刻鼠盡,碎金滿前,乃告眾曰:「是不足供飲耶?」眾異之,乃共恣飲。既畢,會直三兩余。眾秤金,適符其數。眾索一枚懷歸,白其異於主人。主人命取金,搜之已亡。反質肆主,則償貲悉化蒺藜。還白趙,趙詰之。押官曰:「朋輩逼索酒食,囊空無貲。少年學作小劇,故試之耳。」眾復責償。押官曰:「我非賺酒食者,某村麥穰中,再一簸揚,可得麥二石,足償酒價有餘也。」因浼一人同去。某村主計者將歸,遂與偕往。至則淨麥數斛,已堆場中矣。眾以此益奇押官。
一日,趙赴友筵,堂中有盆蘭甚茂,愛之。歸猶讚歎之。押官曰:「誠愛此蘭,無難致者。」趙猶未信。凌晨至齋,忽聞異香蓬勃,則有蘭花一盆,箭葉多寡,宛如所見。因疑其竊,審之。押官曰:「臣家所蓄,不下千百,何須竊焉?」趙不信。適某友至,見蘭驚曰:「何酷肖寒家物!」趙曰:「余適購之,亦不識所自來。但君出門時,見蘭花尚在否?」某曰:「我實不曾至齋,有無固不可知。然何以至此?」趙視押官。押官曰:「此無難辨:公家盆破,有補綴處;此盆無也。」驗之始信。夜告主人曰:「向言某家花卉頗多,今屈玉趾,乘月往觀。但諸人皆不可從,惟阿鴨無害。」──鴨,宮詹僮也。遂如所請。公出,已有四人荷肩輿,伏候道左。趙乘之,疾於奔馬。俄頃入山,但聞奇香沁骨。至一洞府,見捨宇華耀,迥異人間;隨處皆設花石,精盆佳卉,流光散馥,即蘭一種,約有數十餘盆,無不茂盛。觀已,如前命駕歸。押官從趙十餘年。後趙無疾卒,遂與阿鴨俱出,不知所往。
聊齋之陸押官白話翻譯:
趙公,是湖廣武陵縣人。曾在太子宮中做過詹事官,年老後退休還鄉。
一天,有個少年人來到趙公門口,懇求趙公收留他掌管文書。趙公將他叫進屋,見他生得文雅秀氣,便詢問他的姓名。少年人自稱叫陸押官,還說情願不要工錢,趙公便留下了他。陸押官非常聰明,勝過其他僕人。趙公的往來書信,他隨便一寫,便無不精妙;有時主人和客人對弈,他在一邊看看,一指點,主人就贏了。趙公因此更加寵愛他。其他僕人見他得到主人的青睞,便鬧著要他請客。陸押官答應了,問道:「共有多少同事?」正好趙公田莊裡的管家們都來了,一下子聚集了三十多人。大家便把這些人也算進去,想為難為難他。陸押官說:「這太容易了。但客人太多,倉促間來不及現辦酒席,我們到酒店去吧!」於是,遍請同事們,到臨街一家酒店去。
大家進店坐下後,酒菜馬上就上來了。剛要開始喝,有個人一把按住酒壺,站起身說:「大家先不要喝。請問今天誰是東道主?應當先拿出錢抵押在這裡,大家才能開懷痛飲。不然,最後一下子花掉上千錢,大家一哄而散,跟誰要錢去?」大家聽了,一齊看陸押官。陸押官笑著說:「莫不是以為我沒錢嗎?我有的是錢!」說著起身向面盆中抓了一塊拳頭大小的麵團,又一點一點掐下來扔到桌子上;小麵團隨扔隨變成了老鼠,滿桌子亂竄。陸押官隨便捉住一隻老鼠,用手一裂,哧地一聲肚子破了,取出一小塊銀子;再捉一隻,又取出塊銀子。頃刻之間,老鼠都捉完了,碎銀擺滿了桌面。陸押官對大家說:「難道這些錢還不足以供大家喝酒嗎?」眾人見了,大感驚異。於是一起痛飲。喝完灑,算了算帳,花了三兩多銀子。大家再稱稱桌上的碎銀,剛好符合這個數目,不多不少。有個人便要了一枚碎銀揣在懷裡,回去後跟主人稟報這件奇異的事。主人聽了命他拿出銀子來看看,他忙往懷裡一摸,銀子卻沒有了。於是他又回酒店去告訴店主,店主一看,那些碎銀都變成了蒺藜。僕人回來把這事又告訴了主人。趙公便詢問陸押官是怎麼回事。陸押官說:「朋友們逼著我請客喝酒,我正好口袋裡沒錢,小時候學了點小戲法,所以現在試了試。」大家又要他還酒店錢,陸押官說:「我不是那種騙酒喝的人。某處田莊有個麥穰垛,再去揚揚場,可得兩石小麥,足以償還酒錢了!」於是他央求一個人同去。正好那座田莊的管家要回去,便和陸押官一路同行。一到場中,只見幾斛小麥已堆在那裡了。眾人由此對他更加感到驚奇了。
一天,趙公去一個朋友那裡赴酒宴。朋友家堂屋中有盆蘭花,開得十分茂盛。趙公見了非常喜歡,回來後還在讚歎不已。陸押官說:「大人如真喜歡這盆蘭花,也不難弄來。」趙公不太相信。第二天凌晨,趙公到書房中去,忽聞異香撲鼻,一盆蘭花赫然入目。箭葉的多少跟在朋友家看到的那盆完全一樣。趙公懷疑是陸押官偷來的,便詢問他。陸押窟說:「我家裡養的花,有成百上千盆,何須偷呢?」趙公不信。正好那個朋友來了,見了蘭花驚異地說:「怎麼這麼像我家的那一盆!」趙公說:「我剛買了來,也不知這盆花出自哪裡。只是你臨來時,見你的那盆還在嗎?」朋友說:「我來時沒去書房,那盆花還在沒在,實在不知。但如果這盆是我的,它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了呢?」趙公聽了,眼睛盯著陸押官。陸押官說:「這很好分辨:您家的那盆蘭花,盆子破了,有修補的地方;這盆卻沒有。」大家一檢查,果然不錯。到了夜晚,陸押官告訴主人說:「剛才我說我家有很多花卉,現在請您前去,乘月觀賞。但別的人不能跟隨,只有阿鴨可以去。」阿鴨,是趙公的童僕。趙公聽從了。一出門,已有四個人抬著頂小轎,等在路邊。趙公坐上後,只覺轎子走得比馬跑得還快。一會兒,便進入一座深山。但聞異香撲面,沁入骨髓。來到一個洞府,見房屋非常華麗,一點也不像是人間。到處都裝飾著花石,一盆盆奇花異草,流光溢彩,散發出陣陣香氣。僅蘭花一種,就大約有幾十盆,都開得非常茂盛。欣賞完後,仍如來時那樣乘轎返回家來。
後來,陸押官跟隨了趙公十幾年。趙公無病去世後,陸押官便和阿鴨一同走了,誰也不知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