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九日
劉克莊
系列:宋詞三百首
賀新郎·九日
湛湛長空黑。
更那堪、斜風細雨,亂愁如織。
老眼平生空四海,賴有高樓百尺。
看浩蕩千崖秋色。
白髮書生神州淚,盡淒涼不向牛山滴。
追往事,去無跡。
少年自負凌雲筆。
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
常恨世人新意少,愛說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
若對黃花孤負酒,怕黃花也笑人岑寂。
鴻北去,日西匿。
註釋
湛湛:音戰,水深貌。
牛山滴淚:謂丈夫不應無謂灑淚。
凌雲筆:謂筆端縱橫,氣勢干雲。
西風吹帽:謂孟嘉落帽事。
岑寂:高而靜。岑音此仁反。
九日:指農曆九月九日重陽節。
空四海:望盡了五湖四海。
高樓百尺:指愛國志士登臨之所。
白髮書生:指作者自己。
賞析
上片寫重陽節登高望遠所引起的感喟。首三句先以「湛湛長空黑」烘托出胸中塊壘。滿天密佈深黑的烏雲,再加上陣陣斜風細雨,真是「「滿城風雨近重陽」,使人心亂如麻,愁思似織。下面四句說平生目空一切,他自稱「一生枘鑿,壯夫瞋懦,通人嫌拗。」(《水龍吟》)曾因泳《落梅》詩譏刺時政,「東君廖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致遭權臣忌恨,由此病廢十年,但他並不因而畏怯,這在他病後仿梅絕句中可以看出,「夢得因桃卻左遷,長源為柳忤當權。幸然不識桃並柳,也被梅花累十年。」重陽本來是登高之佳節,由於風雨淒淒,只能登上高樓,放眼遙望千山萬壑,浩蕩秋色,也即是「群玉峰頭,萬里秋無極。」(趙以夫《龍山令》)高樓百尺,用劉備語,劉備與許汜共論天下英雄;許汜說「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由於許汜只知求田問捨,營個人私事,因此陳元龍與許汜不多講話,並讓他睡下床。劉備批評許汜自私,並且說,要是我的話,就自己睡在百尺高樓,叫你睡在地上。事見《三國誌·魏志·陳登傳》詞中的百尺高樓,是指英雄志士登臨望遠之所。
接著四句是登高樓後觸目傷懷。自己本是一介書生,如今垂垂老矣,憂國之心尚在,他於送黃成父還朝時說:「時事祇今堪痛苦,未可徐徐俟駕。好著手、扶將宗社。」(《賀新郎》)個人受謗廢黜都不介意,只有恢復神州,是他最大願。面對千崖,聯想起唐代杜牧在池州刺史任上寫下的《九日齊山登高》詩末兩句云:「古往今來只如此,朱山何必獨沾衣?」他同意杜牧所云,感觸人生無常是古往今來很多人共有的心情,因此也不必像齊景公那樣在牛山獨自淚下沾衣。但作者在此雖認為不必為個人得失計較,同時也突出「神州淚」之可貴。雖然往事一去無跡,卻仍然不能在記憶中抹去,至此詞意陡轉,過渡到下片的回憶當年。
下片先說少年時代自負有下筆千言的才華,頗思有所作為。「凌去筆」,用《史記·司馬相如傳》典故,「相如既奏《大人》之頌,天子大說,飄飄有凌雲之氣,似游天地之間意。」「到如今」兩句寫現在,與前面形成鮮明對照,歎息如今已是才華消盡,只餘暮年蕭瑟之感。「常恨」三句,結合九日登高題意,慨恨文士不顧國家多難,只想傚法魏晉名士風流,遇到重陽節,總愛提東晉孟嘉落帽故事。孟嘉於九月九日隨桓溫游龍山,風吹帽落,他並不覺得。桓溫命人寫文章嘲笑他,他亦取筆作答,文辭超卓,四座極歎服。(《晉書·孟嘉傳》)在作者看來,這種毫無現實意義的所謂名士風流,不過是早已過時的狂客行徑,不值得每年重九都要把它稱揚一番。「若對」兩句,指包括自己在內的憂國志士,他們與前者亦形成鮮明對比,並不追慕魏晉風度,而是對「時事祇今堪痛哭」的現狀感到憂心如焚而又無能為力。詞意至此急轉直下,作者在感憤之餘,覺得自己既不能改變這種局面,際此佳節也只能賞黃花以遣懷,但誰如果只是賞花而辜負了美酒(即不飲酒),恐怕連黃花也要笑人太孤寂了,言下之意是壯志未酬,只能借酒澆愁。
末兩句以登高作結,雨消雲收,暮色漸至,下如江淹《恨賦》所云:「白日西匿,隴雁北飛。」秋天鴻雁南來,明春仍然北去,北上恢復神州的大業卻遙無實現之日,眼看白日西下,象徵闃國勢危殆,令人痛心。自己老眼平生,壯志難伸,亦只能長歌當哭,借酒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