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 御將》(蘇洵)詩句譯文賞析

蘇洵 御將
蘇洵
系列:唐宋八大家文選
蘇洵 御將

【原文】
人君御臣,相易而將難1。將有二:有賢將,有才將。而御才將尤難。御相以禮,御將以術,御賢將之術以信,御才將之術以智。不以禮,不以信,是不為也。不以術,不以智,是不能也。故曰:御將難,而御才將尤難。六畜2,其初皆獸也。彼虎豹能搏、能噬,而馬亦能蹄3,牛亦能觸4。先王知能搏、能噬者不可以人力制,故殺之。殺之不能,驅之而後已。蹄者可馭以羈紲5,觸者可拘以楅衡6,故先王不忍棄其材而廢天下之用。如曰是能蹄,是能觸,當與虎豹並殺而同驅,則是天下無騏驥7,終無以服乘耶8?

【註釋】
1相:宰相。將:武將。
2六畜:指牛、馬、羊、豬、雞、狗六種家畜。
3蹄:蹄子,以之來踢人。
4觸:觸角,以之來抵人。
5羈紲:指馬絡頭和馬韁繩。
6楅衡:綁在牛角上的防止它抵人的橫木。
7騏驥:古代的駿馬一般都稱之為騏驥。
8服乘:服牛乘馬。

【譯文】
君王駕馭臣子的時候,宰相容易被駕馭,而武將則難以被駕馭。武將分為兩類:一類是賢良的武將,一類是有才的武將。而有才能的武將駕馭起來將會尤其困難。駕馭宰相的時候需要待之以禮,而駕馭武將的時候則需要動之以術,駕馭賢將的時候需要用信任之術,駕馭才將的時候需要用智慧之術。如果不待之以禮、予之以信任的話,那就是君王的不為;如果不動用權術、智慧的話,那就是君王的不能為。因此說,駕馭武將很難,駕馭有才的武將尤其困難。六畜最初的時候也都是野獸。那些老虎和豹子能搏殺人、噬咬人,而馬也有蹄子能踢人,牛也有觸角能抵人。先王知道那些能搏殺人、噬咬人的野獸是不能夠用人力去制服的,於是就將它們殺死,殺不死它們就將它們遠遠地驅趕出去。有蹄子的野獸可以用絡頭和韁繩來制服它,有觸角的野獸可以用綁在觸角上的橫木來制服它,因此先王不忍心拋棄它們的才能將它們殺死,因而也就不能為天下人所用。如果說那些能踢人、能抵人的野獸,就應當將它們和虎豹一併殺死或者驅趕出去的話,那麼天下不就沒有千里馬了,也就沒有用作乘服之用的騎乘了嗎?

【原文】
先王之選才也,自非大奸劇惡如虎豹之不可以變其搏噬者,未嘗不欲制之以術,而全其才以適於用。況為將者,又不可責以廉隅細謹1,顧其才何如耳。漢之衛、霍、趙充國2,唐之李靖、李3,賢將也。漢之韓信、黥布、彭越4,唐之薛萬、侯君集、盛彥師5,才將也。賢將既不多有,得才者而任之可也。苟又曰是難御,則是不肖者而後可也。結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豐飲饌,歌童舞女,以極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此先王之所以御才將者也。近之論者或曰:「將之所以畢志竭力,犯霜露、蹈白刃而不辭者,冀賞耳6。為國家者,不如勿先賞以邀其成功。」或曰:「賞所以使人,不先賞,人不為我用。」是皆一隅之說,非通論也。將之才固有小大,傑然於庸將之中者,才小者也,傑然於才將之中者,才大者也。才小志亦小,才大志亦大,人君當觀其才之小大,而為制御之術以稱其志。一隅之說不可用也。

【註釋】
1廉隅細謹:廉隅,原意是稜角,這裡是用來比喻端正不苟的行為和品行。細謹:細微謹慎。
2衛、霍、趙充國:衛即是衛青,漢武帝的衛皇后的弟弟,曾一連七次出兵攻打匈奴,憑借戰績功勞升作大將軍,被封為長平侯。霍即霍去病,是衛青的外甥,曾六次出兵攻擊匈奴,官至驃騎將軍,被封為冠軍侯。趙充國,字翁孫,在漢武帝和漢昭帝時多次出擊匈奴,勇猛善戰,漢宣帝時被封為營平侯。
3李靖、李:李靖,原名藥師,諳於兵法,是唐初著名的將領,被封為衛國公。李,原姓徐,後被賜姓為李,是唐初的著名將領,被封為英國公。
4韓信、黥布、彭越:他們都是漢高祖劉邦時的名將,都被封侯,又都因犯罪而被殺。
5薛萬、侯君集、盛彥師:他們都是唐初的名將,都曾被封侯,但後來又都因罪被殺。
6冀:希望。

【譯文】
先王在選任人才的時候,對待那些並非是生性大奸大惡如同虎豹不能改變它們搏殺吞噬人的本性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想要用權術對他加以管制,以讓他的才能得以保全並得以施展應用的。況且那些擔任將領的人,又不能用過於細微嚴謹的規定來限制苛責他,只是看他的才能如何罷了。漢代的大將衛青、霍去病、趙充國,唐代的大將李靖、李,都屬於賢良的武將。漢代的大將韓信、黥布、彭越,唐代的大將薛萬、侯君集、盛彥師,他們都屬於有才能的武將。既然賢將不多,那麼得到有才能的將領便可任用他。如果還說這些人難以駕馭,那麼就是那些不肖的人也都可以被任用了。用厚重的恩惠交結他,以赤誠之心對待他,賜予他豐田美宅,豐富充足的酒食,以及歌童舞女,以滿足他們的口腹耳目之欲,用威力來折服他們,這就是先王用來駕馭有才能武將的方法。近世的議論者或許會說:「武將之所以不辭辛苦地竭盡智謀機慮,冒著露水霜霧,踩著鋒利的刀刃拚殺的原因,是希望得到封賞罷了。如果真的是為了國家而戰的話,那麼就不如先不獎賞他以邀得他的成功。」有的人會說:「有了獎賞才能夠差遣動人,不先進行獎賞的話,人才就不會為我所用。」這些都是一隅之說,而不是通達之論。武將的才能也分大小,在平庸的將領們中表現突出的是武將中才能小的,在具有中才之能的武將中表現突出的是武將中才能大的。才能小的話志向也就小,才能大的話志向也將很大,人君應當看他們才能的大小,然後為之制定出駕馭他們的術略,這樣以和他們的志向相稱。而那些一隅之說都是不可行的。

【原文】
夫養騏驥者,豐其芻粒1,潔其羈絡2,居之新閒3,浴之清泉,而後責之千里。彼騏驥者,其志常在千里也,夫豈以一飽而廢其志哉。至於養鷹則不然,獲一雉,飼以一雀,獲一兔,飼以一鼠。彼知不盡力於擊搏,則其勢無所得食,故然後為我用。才大者,騏驥也,不先賞之,是養騏驥者饑之而責其千里,不可得也。才小者,鷹也,先賞之,是養鷹者飽之而求其擊搏,亦不可得也。是故先賞之說,可施之才大者,不先賞之說,可施之才小者。兼而用之,可也。昔者,漢高帝一見韓信而授以上將,解衣衣之,推食哺之;一見黥布而以為淮南王,供具飲食如王者;一見彭越而以為相國。當是時,三人者未有功於漢也。厥後追項籍垓下,與信、越期而不至,捐數千里之地以畀4之,如棄敝。項氏未滅,天下未定,而三人者已極富貴矣。何則?高帝知三人者之志大,不極於富貴,則不為我用。雖極於富貴而不滅項氏,不定天下,則其志不已也。至於樊噲、滕公、灌嬰之徒則不然,拔一城、陷一陣,而後增數級之爵,否則,終歲不遷也。項氏已滅,天下已定,樊噲、滕公、灌嬰之徒,計百戰之功,而後爵之通侯。夫豈高帝至此而嗇哉,知其才小而志小,雖不先賞,不怨,而先賞之,則彼將泰然自滿,而不復以立功為事故也。噫!方韓信之立於齊,蒯通、武涉之說5未去也。當是之時而奪之王,漢其殆哉。夫人豈不欲三分天下而自立者?而彼則曰:「漢王不奪我齊也。」故齊不捐6,則韓信不懷7。韓信不懷,則天下非漢之有。嗚呼!高帝可謂知大計矣。

【註釋】
1芻粒:即草料。
2羈絡:即馬絡頭。
3新閒:閒,馬廄。新閒即新的馬廄。
4畀(bi):投給,給予。
5蒯通、武涉之說:蒯通、武涉都是著名的辯說之士,前者曾勸韓信背叛劉邦以自立為王。後者曾擔任項羽的說客,前去說服韓信背叛劉邦歸依項羽。
6捐:捨棄。
7懷:歸依到,歸向。

【譯文】
飼養千里馬時,要給它吃豐美的飼料,帶上潔淨的絡頭,並讓它住在新建的馬廄中,讓它在清泉中洗澡,然後再將千里之遠的重任交給它。千里馬的志向就在於奔走千里,難道會耽於一頓飽食而放棄大志嗎?但在養鷹的時候就不是這樣了,它抓到一隻野雞的話,就要獎賞給它一隻麻雀,它抓獲一隻兔子的話,就要獎賞給它一隻老鼠。鷹知道如果它不盡力搏擊抓獲獵物的話,它就會吃不上任何東西,於是就投靠於我為我所用。才能大的千里馬,如果不先犒賞它,在飼養它的時候讓它餓著肚子卻又交給它千里之遠的重任,那樣是不可能實現的。才能小的鷹,如果先給它犒賞,在飼養它的時候就讓它吃得飽飽的之後再讓它去搏擊抓捕獵物,那也是不可能實現的。因此先行獎賞這種說法是針對那些才能大的而實行的,不先行獎賞這種說法是針對那些才能小的而實行的。將這兩種說法結合在一起使用也是可以的。以前漢高祖一見到韓信就任命他為大將,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他穿,將自己吃的食物推到他面前讓他吃;一見到黥布就封他做淮南王,賜給他的那些器具以及飲食都是按照王侯的標準;一見到彭越就任命他為相國。那個時候,他們三個人都還沒有為漢朝立下功績。之後在追擊項羽到垓下的時候,高祖和韓信、彭越相約卻沒能如期而至,便將數千里的封地都給了韓信和彭越,一點也不猶豫,就如同是扔掉只破鞋一樣。項氏還沒有被滅掉,天下的大勢也還沒有確定,這三個人已經享受到了極度的富貴,這是什麼原因呢?是因為高祖知道他們都是志向遠大的人才呀。如果不讓他們享受到極度的富貴,他們就不會為我效力,為我所用。雖然他們已經享受到極度的富貴,但只要項氏還沒有被滅掉,天下還沒有平定,他們的志向就不會滿足。而像樊噲、滕公、灌嬰那些人卻不一樣,他們每攻陷一座城池、每打勝一場戰爭以後官爵才會得以升級,如果沒有戰功的話,就一年到頭也不給予他們提升。項氏被消滅、天下已經安定了以後,樊噲、滕公、灌嬰這些人因為立下了百戰之功,才得到通侯的爵位。難道是高祖到了這個時候還很吝嗇對他們的封賞嗎?這其實是因為知道他們的才能小因而志向也小,即使不對他們先行獎賞,他們也不會因此而怨恨,如果先獎賞他們的話反而會讓他們自滿自得,因而便不再想去奮戰立功了。唉!當韓信在齊地的時候,雖然有蒯通、武涉的遊說但他都不為所動。在那個時候,如果韓信自稱為王的話,那漢朝就會很危險了。難道會有人不想三分天下而自立為王嗎?而韓信卻說:「漢王沒有奪取我在齊的封地,因此我也不會叛變自立為王。」所以如果不將齊地賜予韓信的話,韓信就不會歸向劉邦,如果韓信不歸向劉邦,天下也就不會歸漢所有。唉!高祖可以稱得上是懂得大計的人呀。

【評析】
蘇洵寫有《衡論》十篇,這是其中的一篇,是蘇洵針對北宋的軍隊雖然數量龐大但戰鬥力卻不強的現實而做的,探討了如何駕馭控制武將的方法和策略。北宋的統治者為了防止兵變的發生,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讓將不知兵,兵也不知將。在派遣將領出征時,君王又會從中加以限制,不對武將施以信任,因此導致兵多力弱的弊端。因此本文提出了如何駕馭控制武將的方法,並將君臣間的信任作為最重要的條件,並引用了典型的歷史史事來加以論證,讓文章顯得很有感染力和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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