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
溫庭筠
系列:宋詞三百首
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註釋
1小山:1.眉妝的名目,指小山眉,彎彎的眉毛。2.指繪有山形圖畫的屏風。3.形容女子隆起的髮髻。
2金:指唐時婦女眉際妝飾之「額黃」。
3明滅:隱現明滅的樣子。
金明滅:形容陽光照在屏風上金光閃閃的樣子。一說描寫女子頭上插戴的飾金小梳子重疊閃爍的情形,或指女子額上塗成梅花圖案的額黃有所脫落而或明或暗。
4鬢云:像雲朵似的鬢髮。形容髮髻蓬鬆如雲。
5度:覆蓋,過掩,形容鬢角延伸向臉頰,逐漸輕淡,像雲影輕度。
欲度:將掩未掩的樣子。
6香腮雪:香雪腮,雪白的面頰。
7弄妝:梳妝打扮, 修飾儀容。
8羅襦:絲綢短襖。
9鷓鴣:貼繡上去的鷓鴣圖,這說的是當時的衣飾,就是用金線繡好花樣,再繡貼在衣服上,謂之「貼金」
十蛾眉:女子的眉毛細長彎曲像蠶蛾的觸鬚,故稱蛾眉。一說指元和以後叫濃闊的時新眉式「蛾翅眉」。
譯文
小山重重疊疊,晨曦閃閃或明或滅,鬢邊髮絲飄過潔白的香腮似雪。懶得起來畫一畫蛾眉,整一整衣裳,梳洗打扮,慢吞吞意遲遲。
照一照新插的花朵對前鏡又地後鏡,紅花與容顏交相輝映,剛穿上的綾羅裙襦,繡著一雙雙的金鷓鴣。
翻譯
這首《菩薩蠻》,為了適應宮廷歌伎的聲口,也為了點綴皇宮裡的生活情趣,把婦女的容貌寫得很美麗,服飾寫得很華貴,體態也寫得十分嬌柔,彷彿描繪了一幅唐代仕女圖。
詞的上片,寫床前屏風的景色及梳洗時的嬌慵姿態;下片寫妝成後的情態,暗示了人物孤獨寂寞的心境。全詞委婉含蓄地揭示了人物的內心世界,並成功地運用反襯手法。鷓鴣雙雙,反襯人物的孤獨;容貌服飾的描寫,反襯人物內心的寂寞空虛。表現了作者的詞風和藝術成就。
賞析
飛卿為晚唐詩人,而《菩薩蠻》十四首乃詞史上一段豐碑,雍容綺繡,罕見同儔,影響後來,至為深遠,蓋曲子詞本是民間俗唱與樂工俚曲,士大夫偶一拈弄,不過花間酒畔,信手消閒,不以正宗文學視之。至飛卿此等精撰,始有意與刻意為之,詞之為體方得升格,文人精意,遂兼入填詞,詞與詩篇分庭抗禮,爭華並秀。
此篇通體一氣。精整無隻字雜言,所寫只是一件事,若為之擬一韙增入,便是「梳妝」二字。領會此二字,一切迎刃而解。而妝者,以眉為始;梳者,以鬢為主;故首句即寫眉,次句寫鬢。
小山,眉妝之名目,晚唐五代,此樣盛行,見於《海錄碎事》,國「十眉」之一式。大約「眉山」一詞,亦因此起。眉曰小山,也時時見於當時記號中,如五代蜀秘書監毛熙震《女冠子》云:「修蛾慢臉(臉,古義,專指眼部),不語檀心一點(檀心,眉間額妝,雙關語),小山妝。」正指小山眉而言。又如同時孫光憲《酒泉子》云:「玉纖(手也)淡拂眉山小,鏡中嗔共照。翠連娟,紅縹緲,早妝時。」亦正寫晨妝對鏡畫眉之情景。可知小山本謂淡掃蛾眉,實與韋莊《荷葉杯》所謂「一雙愁黛遠山眉」同義。
舊解多以小山為「屏」,其實未允。此由(1)不知全詞脈絡,誤以首句與下無內在聯繫;(2)不知「小山」為眉樣專詞,誤以為此乃「小山屏」之簡化。又不知「疊」乃眉蹙之義,遂將「重疊」解為重重疊疊。然「小山屏」者,譯為今言,謂「小小的山樣屏風」也,故「山屏」即為「屏山」,為連詞,而「小」為狀詞;「小」可省減而「山屏」不可割裂而止用「山」字。既以「小山」為屏,又以「金明滅」為日光照映不定之狀,不但「屏」「日」全無著落,章法脈絡亦不可尋矣。
重,在詩詞韻語中,往往讀平聲而義為去聲,或者反是,全以音律上的得宜為定。此處聲平而義去,方為識音。疊,相當於蹙眉之蹙字義,唐詩有「雙蛾疊柳」之語,正此之謂。金,指唐時婦女眉際妝飾之「額黃」,故詩又有「八字宮眉捧額黃」之句,其良證也。
已將眉喻山,再將鬢喻為雲,再將腮喻為雪,是謂文心脈絡。蓋晨間閨中待起,其眉蹙鎖,而鬢已散亂,其披拂之發縷,掩於面際,故上則微掩眉端額黃,在隱現明滅之間,下則欲度腮香,——度實亦微掩之意。如此,山也,金也,雲也,雪也,構為一幅春曉圖,十分別緻。
上來兩句所寫,待起未起之景也。故第三句緊接懶起,起字一逗——雖曰懶起,並非不起,是嬌懶遲遲未起也。閨中曉起,必先梳妝,故「畫蛾眉」三字一點題——正承「小山」而來。「弄妝」再點題,而「梳洗」二字又畫龍點睛承鬢之腮雪而來。其雙管其並下,脈絡最清。然而中間又著一「遲」字,遠與「懶」相為呼應,近與「弄」字互為註解。「弄」字最奇,因而是一篇眼目。一「遲」字,多少層次,多少時光,多少心緒,多少神情,俱被此一字包盡矣。
梳妝雖遲,終究須有完畢之日,故過片重開,即寫梳妝已罷,最後以兩鏡前後對映而審看梳妝是否合乎標準。其前鏡,妝台奩內之座鏡也;其後鏡,手中所持之柄鏡也——俗呼「把兒鏡」。所以照者,為看兩鬢簪花是否妥恰,而兩鏡之交,「套景」重疊,花光與人面,亦交互重疊,至於無數層次!以十個字寫此難狀之妙景,盡得神理,實為奇絕之筆。
詞筆至此,寫梳妝題目已盡其能事了,後面又忽有兩句,又不知為何而設?新貼,新鮮之「花樣子」也,剪紙為之,貼於綢帛之上,以為刺繡之「藍本」者也。蓋言梳妝既妥,遂開始一日之女紅:刺繡羅襦,而此新樣花貼,偏偏是一雙一雙的的鷓鴣圖紋。閨中之人,見此圖紋,不禁有所感觸。此處之所感所觸,乃與開頭之山眉深蹙,夢起遲妝者相應。由此一例足見飛卿詞極工於組織聯絡,回互呼應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