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新注卷五十七下 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下》古文譯文

漢書新注卷五十七下 司馬相如傳第二十七下

　　相如為郎數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僰中(1)，發巴蜀吏卒千人(2)，郡又多為發轉漕萬餘人(3)，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帥)(4)。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遣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5)：
　　(1)通夜郎、僰中：詳見《西南夷傳》。(2)發：征發。巴、蜀：二郡名。巴郡治江州(在今重慶市長江北岸)。蜀郡治成都(今成都市)。(3)轉漕：運輸。(4)渠率(帥)：首領。這裡指反對征發的民眾領袖。(5)檄：《諭巴蜀檄》。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集安中國，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1)，屈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納貢，稽首來享(2)。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吊番禺(3)，太子入朝(4)。南夷之群，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惰怠，延頸舉踵，喁喁然(5)，皆鄉(向)風慕義，欲為臣妾，道裡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6)。夫不順者已誅，而為善者未賞，故遣中郎將往賓之(7)，發巴蜀之士各五百人以奉幣，衛使者不然(8)，靡有兵革之事，戰鬥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制(9)，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為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也。
　　(1)交臂：謂拱手。(2)享：獻也。(3)吊：恤也。番禺：南海郡治，今廣東廣州市。(4)太子入朝：詳見《南越傳》。(5)喁喁(yongyong)：形容眾人嚮慕之狀。(6)致：至也。(7)賓之：謂以賓禮待之。(8)不然：猶言「不虞」。(9)發軍興制：即上文所謂「用軍興法」。
　　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燔(1)，皆攝弓而馳(2)，荷兵而走，流汗相屬，惟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議不反顧(3)，計不旋踵，人懷怒心，如報私仇。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4)，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遠，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5)，位為通侯，居列東第(6)。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事行甚忠敬(7)，居位甚安佚(逸)，名聲施於無窮，功烈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今奉幣使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8)，身死無名(9)，謚為至愚(10)，恥及父母，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11)，子弟之率不謹，寡廉鮮恥，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1)烽、燧：古代邊防報警的兩種信號。夜間舉烽(燃火)，白天燔燧(望煙)。(2)攝：謂張弓注矢而持之。(3)議：《史記》作「義」。(4)編列：謂編戶。(5)析：分頒之義。析圭而爵：分封之意。(6)東第：列甲第於帝城東，故曰「東第」。(7)事行：《史記》作「行事」。(8)抵：當也。(9)無名：言無善名。(10)謚：猶號。 (11)不先：謂往日不素教之。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1)，曉諭百姓以發卒之事，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2)，讓三老孝弟(悌)以不教誨之過(3)。方今田時，重煩百姓(4)，已親見近縣(5)，恐遠所溪谷山澤之民不遍聞，檄到，亟下縣道(6)，鹹喻陛下意，毋忽(7)！
　　(1)信使：誠信之人以為使。(2)數：責也。(3)讓：責也。三老、孝弟：漢代地方掌教化之小吏。(4)重：難也。(5)近縣：指近縣之人。(6)亟：急也。道：縣有蠻夷稱「道」，猶今稱民族自治縣。(7)忽：怠忽。
　　相如還報。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發巴蜀廣漢卒(1)，作者數萬人。治道二歲，道不成，士卒多物故(2)，費以億萬計。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時邛、莋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3)，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請吏，比南夷(4)。上問相如，相如曰：「邛、莋、冉、者近蜀(5)，道易通，異時嘗通為郡縣矣(6)，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為置縣，愈於南夷(7)。」上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8)，建節往使，副使者王然於、壺充國、呂越人，馳四乘之傳(9)，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南夷(10)。至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為寵。於是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歡。卓王孫喟然而歎，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11)，乃厚分與其女財，與男等。相如使略定西南夷(12)，邛、莋、冉、、斯榆之君請為臣妾(13)，除邊關，邊關益斥(14)，西至沫、若水(15)，南至牂牁為徼(16)，通靈山道(17)，橋孫水(18)，以通邛、莋。還報，天子大說(悅)。
　　(1)廣漢：郡名。治所在今四川金堂縣。(2)物故：死也。(3)邛：在今四川西昌東。莋：在今四川鹽源彝族自治縣。邛、莋，皆西夷。南夷：在今四川南部及雲南、貴州一帶。西夷在今四川西南部一帶。(4)比南夷：謂與南夷相比。(5)冉、：在今四川北部松潘、茂汶羌族自治縣一帶。(6)異時：猶言往時。(7)愈：勝也。(8)中郎將：《西南夷傳》作「郎中將」。中郎將秩比二千石，郎中將秩比千石。(9)傳：傳車。四乘之傳：急傳(王先謙說)。(10)西南夷：《史記》作「西夷」。 (11)尚：猶配。 (12)使：《史記》作「便」，是也。西南夷：《史記》作「西夷」，是也。(13)斯榆：漢代置徙縣(沈欽韓說)。徙縣，在今四川天全縣東南。(14)除邊關，邊關益斥：除去舊設之關，更於新開之地置關。(15)沫：古沫水，隋唐以後改稱大渡河。若水：古水名。即今雅礱江。雅礱江與金沙江合流後的一段金沙江，古時也稱若水。(16)牂牁：郡名。治故且蘭(在今貴州黃平縣西南)。徼：塞也。(17)靈山道：即靈關道，在今四川峨邊縣南。(18)橋：作動詞用，言築橋。孫水：即今四川西南部之安寧河。
　　相如使時，蜀長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為用，大臣亦以為然。相如欲諫，業已建之，不敢，乃著書，藉(借)蜀父老為辭，而已詰難之，以風(諷)天子，且宜宣其使指，令百姓皆知天子意。其辭曰(1)：
　　(1)其辭曰：下文是《難蜀父老》。
　　漢興七十有八載(1)，德茂存乎六世(2)，威武紛雲(3)，湛恩汪(4)，群生沾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隨流而攘，風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從，定莋存邛，略斯榆，舉苞蒲(5)，結軌還轅(6)，東鄉(向)將報(7)，至於蜀都。
　　(1)漢興七十有八載：時為元光六年(徐廣說)。(2)六世：指漢興以來高帝、惠帝、呂後、文帝、景帝及武帝。(3)紛云：盛貌。(4)湛：深也。汪：深廣貌。(5)苞蒲：即靡莫，在今雲南昆明市與東川市一帶。(6)結：旋也。(7)報：指報天子。
　　耆老大夫搢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1)。辭畢(2)，進曰：「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今罷(疲)三郡之士，通夜郎之塗(途)，三年於茲，而功不竟，士卒勞倦，萬民不贍；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3)，此亦使者之累也，竊為左右患之。且夫邛、莋、西僰之與中國並也，歷年茲多，不可記已(4)。仁者不以德來，強者不以力並，意者殆不可乎！今割齊民以附夷狄(5)，弊所恃以事無用(6)，鄙人固陋，不識所謂。」
　　(1)儼然：矜莊貌。造：至也。(2)辭：謂初謁見之辭。(3)卒：終也。業：事也，(4)已：語終之辭。(5)割齊民：剝削老百姓。附夷狄：謂令夷狄親附。(6)所恃：指齊民。無用：指夷狄。
　　使者曰：「烏謂此乎？必若所云，則是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僕尚惡聞若說(1)。然斯事體大，固非觀者之所靚(遘)也(2)。余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3)。請為大夫粗陳其略：
　　(1)尚：猶也。若：此。(2)遘(gou)：遇見。(3)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謂行程急迫，無暇交待詳情。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元(1)，黎民懼焉；及臻厥成(2)，天下晏如也(3)。
　　(1)元：始也。(2)臻：至也。(3)晏：安也。
　　「昔者，洪水沸出，氾濫衍溢，民人升降移徙，崎嶇而不安。夏後氏戚之(1)，乃堙洪原(2)，決江疏河(3)，灑沈澹災(4)，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寧。當斯之勤，豈惟民哉？心煩於慮，而身親其勞，躬傶胝無胈(5)，膚不生毛，故休烈顯乎無窮(6)，聲稱浹乎於茲(7)。
　　(1)夏後氏：禹。戚：憂也。(2)堙：塞也。原：水本曰「原」。(3)疏：通也。(4)灑沈澹災：言分散其深水，以安定其災(顏師古說)。(5)躬傶胝無胈：《史記》作「躬胝無肢」，是也(參考《漢書補注》)。躬：體也。言親身。胝(zhī)：手掌或腳掌上的老繭。 胈(ba)：人體上的毛。(6)休：美也。烈：業也。(7)浹(jiā)：通徹。於茲：猶言於今。
　　「且夫賢君之踐位也，豈特委瑣握(齷)齪(1)，拘文牽俗(2)，循誦習傳，當世取說(悅)云爾哉！必將崇論閎議(4)，創業垂統，為萬世規。故馳騖乎兼容並包，而勤思乎參(三)天貳地(5)。且《詩》不雲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6)。』是以六合之內(7)，八方之外(8)，浸淫衍溢(9)，懷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賢君恥之。今封疆之內，冠帶之倫，鹹獲嘉祉，靡有闕遺矣。而夷狄殊俗之國，遼絕異黨之域，舟車不通，人跡罕至，政教未加，流風猶微，內之則犯義侵禮於邊境(10)，外之則邪行橫作(11)，放殺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為奴虜，係累號泣。內鄉(向)而怨，曰：『蓋聞中國有至仁焉，德洋恩普(12)，物靡不得其所，今獨曷為遺己(13)！』舉踵思裹，若枯旱之望雨，戾夫為之垂涕(14)，況乎上聖，又烏能已？故北出師以討強胡，南馳使以誚勁越(15)。四面風德(16)，二方之君鱗集仰流(17)，願得受號者以億計(18)。故乃關沬、若(19)，徼牂牁，鏤靈山(20)，梁孫原(21)，創道德之塗(途)，垂仁義之統，將博思廣施，遠撫長駕(22)，使疏逖不閉(23)，昒爽暗昧得耀乎光明(24)，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討伐於彼。遐邇一體，中外禔福(25)，不亦康乎(26)？夫拯民於沉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夷，繼周氏之絕業，天子之急務也。百姓雖勞，又惡可以已哉？
　　(1)委瑣：細碎。齷齪：器量狹窄。(2)拘文：言拘繫於條文。牽俗：言隨從於世俗。(3)當世取悅：言取悅於當代。(4)閎議：猶洪論。(5)參(三)天貳地：比德於地，是貳地；地與己並天為三，是參天。(顏師古說)(6)「普天之下」等句：引詩見《詩經·小雅·北山》。(7)六合：天、地、四方謂之「六合」。(8)八方：四方、四維謂之「八方」。(9)浸淫：猶漸漬。衍溢：言有餘。(10)內：指漢朝。(11)外：指夷狄。(12)洋：多也。(13)己：指怨者自身。(14)戾夫：很戾之夫。 (15)誚：責也。(16)風：化也。(17)二方：指西夷與南夷。鱗集仰流：言魚聚而向流。(18)號：謂爵號。一說天子之號令。(19)關沫、若：言以沫水、若水為關。(20)鏤：謂開闢通道。(21)梁：謂架築橋樑。孫原：孫水之原。(22)長駕：猶遠馭。(23)疏逖不閉：言疏遠者不被閉絕。逖：遠也。(24)昒(hū)爽：猶昧爽，黎明。(25)禔(ti)：安也。(26)康：樂也。
　　「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佚(逸)樂者也(1)。然則受命之符合在於此(2)。方將增泰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鳴和鸞，揚樂頌，上鹹五(3)，下登三(4)。觀者未睹指，聽者未聞音，猶焦朋已翔乎寥廓(5)，而羅者猶視乎藪澤，悲夫！」
　　(1)終於：終於獲得之意。(2)受命之符合在於此：天子通西南夷憂民勤遠之事。(3)上鹹五：言(漢之德)上同五帝。鹹，同也。(4)下登三：言下加三王。登，加也。(5)焦朋：即鷦鵬，鳥名，似鳳。
　　於是諸大夫茫然喪其所懷來(1)，失厥所以進(2)，喟然並稱曰：「允哉漢德(3)，此鄙人之所願聞也。百姓雖勞，請以身先之。」敞罔(悵惘)靡徙(4)，遷延而辭避(5)。
　　(1)懷來：指初來之意圖。(2)失厥所以進：意謂放棄了想提的意見。(3)允：信也。(4)靡徙：抑退貌。(5)遷延：退卻。
　　其後有人上書言相如使時受金，失官。居歲余，復召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病(1)。與卓氏婚，饒於財。故其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常稱疾閒居(2)，不慕官爵。嘗從上至長楊獵(3)。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豕，馳逐野獸，相如因上疏諫。其辭曰(4)：
　　(1)消渴病：即糖尿病。(2)常稱疾閒居：《嚴助傳》雲，「相如常稱疾避事」。(3)長楊：宮名，在今陝西周至縣。(4)其辭曰：下文是《諫獵疏》。
　　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1)，捷言慶忌(2)，勇期貨育(3)。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猝)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4)，犯屬車之清塵(5)，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技不能用(6)，枯木朽株盡為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7)，豈不殆哉(8)！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1)烏獲：戰國時秦武王之力士。傳說他能力舉千鈞。(2)慶忌：春秋時吳王僚之子。傳說他跑起來比馬還快。(3)賁、育：孟賁、夏育，皆戰國時勇士。(4)駭不存之地：謂(獸)驚迫於無以容身之處。(5)屬車：猶言「後車」。清：尊崇之辭。塵：謂車行而起塵。(6)逢蒙：古之善射者。(7)軫(zhěn)：車廂的底框。這裡指車。(8)殆：危也。
　　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1)。況乎涉豐草，騁丘虛(墟)，前有利獸之樂(2)，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亦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途)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
　　(1)銜：馬勒銜。橛(jue)：馬口所銜的橫木。銜橛之變：謂銜橛或不起作用。(2)利：猶貪。
　　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智)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1)。」此言雖小，可以諭大。臣願陛下留意幸察。
　　(1)坐不垂堂：不坐於堂邊，怕簷瓦墮中人。
　　上善之。還過宜春宮(1)，相如奏賦以哀二世行失。其辭曰(2)：
　　(1)宜春宮：秦離官名，二世胡亥被閻樂殺害於此。(2)其辭曰：下文為《哀秦二世賦》。
　　登陂阤之長阪兮，坌入曾宮之嵯峨(1)。臨曲江之州兮(2)，望南山之參差。巖巖深山之谾谾兮(3)，通谷豁乎谽(4)。淚淢靸以永逝兮(5)，注平皋之廣衍(6)。觀眾樹之蓊兮(7)，覽竹林之榛榛(8)。東馳土山兮，北揭石瀨(9)。弭節容與兮(10)，歷吊二世(10)，持身不謹兮，亡國失勢；信讒不寤(悟)兮(11)，宗廟滅絕。烏乎(嗚呼)！操行之不得(12)，墓蕪穢而不修兮，魂亡(無)歸而不食(13)。
　　(1)坌(ben)：並也。曾：重也。(2)((qi)：同「碕」，謂曲岸頭。(3)谾谾(honghong)：長大貌。(4)谽谽：同「岈」山深貌。(5)汨淢(yu)：水疾流貌。靸(sǎ)：飄忽貌。(6)皋：水邊。(7)蓊：茂密多陰貌。(8)榛榛：茂盛貌。(9)揭：言褰衣而渡。石瀨：從石上流過的急水。(10)弭節：謂駐車。容與：同「猶豫」。(11)信讒：謂聽信趙高的讒言。(12)操行：操守，品行。 (13)魂無歸而不食：其下，《史記》尚有：「夐邈絕而不齊兮，彌久遠而愈。精罔閬而飛揚兮，拾九天而永逝。嗚呼哀哉！」班固刪而未引。
　　相如拜為孝文園令(1)。上既美子虛之事，相如見上好仙，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2)。臣嘗為《大人賦》，未就(3)，請具而奏之。」相如以為列仙之儒居山澤間(4)，形容甚臞(5)，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奏《大人賦》。其辭曰：
　　(1)陵園令：掌按行掃除，秩六百石。(2)靡：麗也。(3)就：成也。(4)儒：當作「傳」。《史記》作「傳」。(5)臞(qu)：瘦也。
　　世有大人兮(1)，在乎中州(2)。宅彌萬里兮(3)，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輕舉而遠遊(4)。乘絳幡之素霓兮(5)，載雲氣而上浮。建格澤之修竿兮(6)，總光耀之采旄(7)。垂旬始以為兮(8)，曳彗星而為髾(9)。掉指橋以偃蹇兮(10)，又猗抳以招搖(11)。攬攙槍以為旌兮(12)，靡屈虹而為綢(13)。紅杳眇以玄湣兮(14)，焱(飆)風湧而雲浮(15)。駕應龍象輿之蠖略委麗兮(16)，驂赤螭青虯之蚴蟉宛蜒(17)。低卬(昂)夭裾(倨)以驕驁兮(18)，屈折隆窮(穹)躩以連捲(19)。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20)，放散畔岸驤以孱顏(21)。跮踱轄容以委麗兮(22)，蜩蟉偃蹇怵以梁倚(23)。糾蓼(繚)叫囂踏以屆路兮(24)，蔑蒙踴躍騰而狂趭(25)。蒞颯芔歙，焱至電過兮(26)，煥然霧除，霍然雲消。
　　(1)大人：喻天子。(2)中州：指中原。(3)彌：滿也。(4)朅(qie)：去也。(5)乘：猶駕。(6)格澤：星名。一名鶴鐸。修：長也。(7)總光耀之采旄：謂系光耀於長竿以為葆。總：係也。旄：葆也，即所謂纛頭。(8)旬始：星名。出於北斗旁，狀如雄雞。(shān)：旌旗的旒。(9)髾(shāo)：旌旗上所垂的羽毛。(10)指橋：隨風指靡。偃蹇：旌旗屈撓之貌。(11)猗抳：柔弱下垂貌。《漢書》作「旖旎」。招搖：張揚。(12)攙、槍：慧星名。即天攙、天槍。(13)靡：披靡。屈虹：彎曲之虹。綢(tāo)：纏裹。謂裹於旌桿。(14)紅：赤色貌。杳眇：深遠。玄湣：混合。晉灼曰：言自絳幡以下，眾氣色盛，光采相耀，幽藹炫亂。(15)飆風湧而雲浮：言輕舉。謂如飆風之湧，如亂雲之浮。(16)應龍：傳說是有翼之龍，最為神妙。蠖略、委蛇：皆其行步進止之貌。(17)螭(chī)：古代傳說中無角之龍。虯(qiu)：傳說中有角的小龍。蚴蟉宛蜒：屈曲行動貌。(18)夭：屈伸貌，引申為屈伸。倨：真項。驕驁：縱恣。(19)躩(jue)：足盤旋貌。連捲：形容捲曲之狀。(20)沛艾：昂首搖動貌。赳螑：龍申頸行貌。仡(yi)：抬頭。佁儗(chiyi)：停滯不前貌。(21)畔岸：自縱之貌。驤：舉也。孱(chan)顏：高峻貌。(22)跮踱(dieduo)：乍前乍卻。轄(gexia)：轉搖。容：謂趨翔。委麗：左右相隨。(23)蜩蟉(tianliu)：掉頭。偃蹇：夭矯之貌。怵(chichuo)：奔走。梁倚：言如屋樑之相倚。(24)糾繚：糾纏。踏：著地。屆：至也。(25)蔑：小也。蒙：昧也。騰：馳也。趭(jiao)：奔跑。(26)蒞颯：飛疾貌。芔歙：即呼吸。焱(yan)：火花。
　　邪(斜)絕少陽而登太陰兮(1)，與真人乎相求(2)。互折窈窕以右轉兮(3)，橫厲飛泉以正東(4)。悉征靈國而選之兮(5)，部署眾神於搖光(6)。使五帝先導兮，反大(大)一而從陵陽(7)。左玄冥而右黔雷兮(8)，前長離而後裔皇(9)。廊征伯僑而役羨門兮(10)，詔歧伯使尚方(11)。祝融警而蹕御兮(12)，清氣氛而後行(13)。屯余車而萬乘兮，雲蓋而樹華旗(14)。使句芒其將行兮(15)，吾欲往乎南娭(16)。
　　(1)斜絕：言斜渡。少陽：東極。登：升也。太陰：北極。(2)真人：指仙人。(3)窈窕(yaǎotiǎo)：深遠貌。右：西方。(4)厲：渡也。飛泉：谷也，傳說在崑崙山西南。(5)靈圉：仙人。(6)搖光：北斗杓頭第一星。(7)太一：《史記·天官書》雲，『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陵陽：仙人陵陽子明。王先謙云：「《封禪書》毫人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宣紀》『修興太一、五帝、后土之祠。』是太一為尊，五帝為佐。故使五帝先導，而反太一也。」(8)玄冥：北方黑帝佐(張揖說)。黔雷：黔贏也，天上造化神名(張揖說)。(9)長離：靈鳥名。即朱雀。甭(yu)皇：神名。《史記》作「潏湟」。(10)廊：役也。征伯僑：姓征，名伯橋，仙人。羨門：碣石上仙人羨門高。(11)詔：疑是「屬」之誤。《史記》作「屬」。通「囑」。岐伯：傳說是黃帝太醫。尚方：主方藥。(12)祝融：南方炎帝之佐，獸身人面，乘兩龍(張揖說)。警蹕：戒嚴，清道。(13)氣氛：誤倒。《史記》作「氛氣」，是也。氛氣，惡氣也。(14)：合也。雲蓋：言合五采雲以為蓋。 (15)句芒：東方炎帝之佐，鳥身人面，乘兩龍(張揖說)。將行：將領從行。(16)娭：同「癟」，戲也。
　　歷唐堯於崇山兮(1)，過虞舜於九疑(2)。紛湛湛其差錯兮，雜沓膠葛以方馳(4)。騷擾沖蓯()其紛挐兮(5)，滂濞泱軋麗(灑)以林離(淋漓)(6)。攢羅列聚叢以蘢茸兮(7)，衍曼流爛痑(嘽)以陸離(8)。經入雷室之砰磷鬱律兮(9)，洞出鬼谷之堀礧崴魁(嵬)(10)。遍覽八紘而觀四海兮(11)，朅渡九江越五河(12)。經營炎火而浮弱水兮(13)，杭絕浮諸涉流沙(14)。奄息蔥極泛水娭兮(15)，使靈蝸鼓琴商舞馮夷(16)。時若暖暖將混濁兮(17)，召屏翳誅風伯(18)，刑雨師。西望崑崙之軋沕荒忽兮(19)，直徑馳乎三危(20)。排閶闔而入帝宮兮(21)，載玉女而與之歸(22)。登閬風而遙集兮(23)，亢鳥騰而壹止(24)。低徊陰山翔以纖曲兮(25)，吾乃今日睹西王母(26)。皓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27)，亦幸有三足烏為之使(28)。必長生若此而不死兮，雖濟萬世不足以喜(29)。
　　(1)崇山：狄山(張揖說)。相傳帝堯葬於其陽。(2)九疑：山名。相傳舜葬於此。在今湖南省南部。(3)湛湛：積厚之貌。差錯：交錯。(4)雜沓：眾多雜亂貌。膠葛：交錯糾纏貌。(5)沖：衝撞。紛挐：混亂貌。(6)滂濞：同「澎湃」。泱軋：同「坱圠」。無涯際貌。(7)攢：聚集，集中。蘢茸：聚集貌。(8)流爛：散佈貌。嘽：眾貌。陸離：分散。(9)雷室：雷淵。傳說其中有雷神。砰磷鬱律：雷聲。(10)洞：通也。鬼谷：傳說在崑崙北，直北辰下，眾鬼所聚之處(張揖說)。堀礧：起伏不平貌。崴嵬：高峻貌。(11)八紘：指八方極遠之地。《淮南子》云：九州之外有夤，八夤之外有八紘。(12)九江、五河：泛言諸江河。(13)炎火：指炎火之山，傳說在西域。弱水：有二，一在今西北地區甘肅與內蒙古之西部，一是今東北地區之黑龍江。(14)杭：船也。絕：渡也。諸：水中之小洲。流沙：指沙漠地區。(15)奄息蔥極泛水娭兮：意謂河水源出蔥嶺下，故憩息而為水嘻。蔥極：即蔥嶺，今帕米爾。(16)靈媧：即女媧。馮夷：河伯之字。(17)曖曖：昏昧貌。(18)屏翳：雷神。風伯：字飛廉。(19)崑崙：山名。在今新疆西南部。軋沕荒忽：不分明之貌。(20)三危：山名。在今甘肅敦煌東南。(21)閶闔：天門。(22)玉女：仙女。(23)閬風：山名，在崑崙閶闔之中(張揖說)。遙：遠也。(24)亢鳥騰：亢然高飛，如烏之騰(應劭說)。(25)低徊：猶徘徊。陰山：在崑崙西二千七百里(張揖說)。(26)西王母：傳說其狀如人，豹尾、虎首、蓬髮，皓然白首，石城金室，穴居其中，有青鳥為其取食(張揖說)。(27)勝：玉勝，婦女首飾。(28)三足烏：三足青鳥，主為西王母取食，在崑崙之北(張揖說)。或以為三足烏乃「三青鳥」之誤(沈欽韓說)。(29)雖濟萬世不足以喜；顏師古曰：「昔之談者鹹以西王母為仙靈之最，故相如言大人之仙，娛游之盛，顧視王母，鄙而狹之，不足羨慕也。」
　　回車朅來兮，絕道不周(1)，會食幽都(2)。呼吸沆瀣兮餐朝霞(3)，咀噍芝英兮嘰瓊華(4)。僸祲(侵)尋而高縱兮(5)，紛鴻容而上厲(6)。貫列缺之倒景兮(7)，涉豐隆之滂濞(8)。騁游道(導)而修降兮(9)，騖遺霧而遠逝(10)。迫區中之隘狹兮(11)，舒節出乎北垠(12)。遺屯騎於玄闕兮(13)，軼(逸)先驅於寒門(14)。下崢嶸而無地兮(15)，上寥廓而無天(14)。視眩泯而亡(無)見兮(17)，聽敞怳而無聞(18)。乘虛亡(無)而上遐兮，超無友而獨存(19)。
　　(1)不周：山名。傳說在崑崙東南二千三百里，(2)幽都：山名。傳說在北方。(3)沆瀣(hangxie)：夜間的水氣；露水。(4)芝：菌類植物的一種，即「靈芝」。芝英：靈芝之英。嘰：稍稍吃一點。瓊華：似玉之美石。(5)僸(jin)：仰也。侵尋：漸進。(6)鴻溶：騰踴貌。厲：疾飛。(7)貫：穿也。列缺：高空之閃電。倒景：言閃電光倒在下。(8)豐隆：雨師。(9)游：指先驅之遊車。導：導車，出入持馬陪乘。修降：言從天而下。(10)騖遺霧：言馳疾而遺霧在後。(11)隘狹：即狹隘。 (12)舒：緩也。垠(yin)：邊際。(13)玄闕：北極之山。(14)寒門：天北門。(15)崢嶸：深遠貌。(16)寥廓：廣遠貌。(17)眩泯：《史記》作「眩眠」。目不安貌。 (18)敞怳：《史記》作「倘恍」。模糊，不真切。 (19)友：或作「有」。
　　「獨存」不勞更言「無友」，作「有」者是(王先謙說)。相如即奏《大人賦》，天子大說(悅)，飄飄有陵雲氣游天地之間意(1)。
　　(1)游：《史記》「游」上有「似」字。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1)。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悉取其書，若後之矣(2)。」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無遺書。問其妻，對曰：「長卿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長卿未死時，為一卷書，曰有使來求書，奏之。」其遺札書言封禪事，所忠奏焉，天子異之。其辭曰(3)：
　　(1)茂陵：漢武帝陵，又縣名。在今陝西興平縣東北。(2)若後之矣：《史記》作「若不然，後失之矣」，文義較明。(3)其辭曰：下文是《言封禪書》。
　　伊上古之初肇(1)，自穎(吳)穹生民(2)。歷選列辟(3)，以迄乎秦。率邇者踵武(4)，聽逖者風聲(5)，紛輪威蕤(6)，堙滅而不稱者，不可勝數也。繼《昭》《夏》(7)，崇號謚，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8)，疇逆失而能存(9)？
　　(1)肇：始也。(2)吳穹：指天。(3)選：數也。辟(bi)：國君。(4)率：循也。邇者：指近世之事。踵武：喻繼承前人事業。(5)逖：遠也。風聲：謂遺風嘉聲。(6)紛輪威蕤：亂貌。《史記》作「紛綸葳蕤」。(7)《昭》：舜樂。昭與「韶」通。《夏》：禹樂。繼《昭》《復》：意謂繼舜禹之跡。(8)罔：無也。若：順也。淑：善也。(9)疇：誰也。
　　軒轅之前，邏哉逸乎(1)，其詳不可得聞已。五三《六經》載籍之傳(2)，維見可觀也。《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3)因斯以談，君莫盛於堯，臣莫賢於後稷。後稷創業於唐，公劉發跡於西戎，文王改制，愛周郅隆(4)，大行越成(5)，而後陵夷衰微，千載亡(無)聲(6)，豈不善始善終哉！然無異端，慎所由於前，謹遺教於後耳(7)。故軌跡夷易(8)，易遵也；湛(沈)恩厖洪(9)，易豐也；憲度著明(10)，易則也；垂統理順(11)，易繼也。是以業隆於繈保(襁褓)而崇冠乎二後(12)。揆厥所元(13)，終都攸卒(14)，未有殊尤絕跡可考於今者也(15)。然猶躡梁甫，登太山，建顯號，施尊名(16)。大漢之德，逢湧原泉(17)，沕潏曼羨(18)，旁魄(磅礡)四塞，雲布霧散，上暢九垓(19)，下泝八埏(20)。懷生之類，沾濡浸潤，協氣橫流(21)，武節焱逝(22)，跡狹游原，迥闊泳未(23)，首惡郁沒(24)，暗昧昭晰，昆蟲闓(凱)懌(25)，回首面內(26)。然後囿騶虞之珍群(27)，徼麋鹿之怪獸(28)，渠一莖六穗於庖(29)，犧雙觡共抵之獸(20)，獲周余放龜於歧(31)，招翠黃乘龍於沼(32)。鬼神接靈圉，賓於閒館(33)。奇物譎詭，俶儻窮變。欽哉，符瑞臻茲，猶以為薄，不敢道封禪。蓋周躍隕杭(24)，休之以燎(35)。微夫斯之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恿乎(26)！進攘(讓)之道、何其爽與(歟)(37)？
　　(1)遐、邈：皆遠也。(2)五、三：指五帝、三王，(3)《書》曰等句：引文見《尚書·虞書·益稷》。元首：指君主。股肱：指大臣。(4)郅：至也。(5)大行越成：言大道於是始成。行：道也。(6)無聲：謂無惡聲。(7)慎所由於前，謹遺教於後：謂周先王創製垂業，既慎其規模，又謹其遺教。(8)夷、易：皆平也。(9)沈：深也。厖(pang)、洪：皆大也。(10)著、明：皆明也。(11)理、順：皆順也。(12)襁褓：此指周成王。二後：指周文王、周武王。或以為指夏、商(方苞說)。 (13)元：始也。(14)都：總也。終部攸卒：言總計其所終。(15)未有殊尤絕跡可考於今者：謂無殊尤之跡，可稽考於今日者。(16)建顯號、施尊號：指封禪。(17)逢：讀為「逢」。逢湧：即逢浡之義(王先謙說)。(18)沕潏曼羨：廣大貌。《史記》作「沕潏漫衍」。(19)暢：達也。九垓：九重天。(20)泝：流也。八埏：地之八方邊際。(21)協氣橫流：言和氣橫被四表。(22)武節焱(yan)逝：言威武如焱之盛(顏師古說)。(23)邇狹游原，遇闊泳末：意謂恩德比之於水，近者游其原，遠者浮其末。邇：近也。迥：遠也。(24)首惡：始為惡者。(25)凱、懌：皆歡樂。(26)面：向也。(27)騶虞：義獸，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28)徼：遮也。麋鹿之怪獸：指騶虞(王先謙說)。(29)：擇米。原文為「導」，誤。《史記》作「」。一莖六穗：謂嘉禾之米。於庖：謂於庖廚以供祭祀。(30)犧：牲也。觡(ge)：骨角。 (31)余：當作「余珍」；《史記》作「余珍」。謂得周鼎。放龜：謂周放之龜。岐：水名。(32)翠黃：乘黃，神馬名。乘龍：取喻渥窪神馬(王先謙說)。(33)鬼神接靈圉，賓於閒館：言至德與神明通接，故靈目為賓旅於閒館(徐廣說)。文穎云：是時上(指漢武帝)求神仙之人，得上郡之巫——長陵女子，能與鬼神交接，治病輒愈，置於上林苑中，號曰『神君』，有似古之靈圉，禮待之於閒館舍中。(34)周躍魚隕杭：傳說周武王伐紂，白魚跳入王舟。杭：舟也。(35)休：美也。燎：祭天。(36)微乎斯之為符也三句：謂周以白魚為瑞，登泰山封禪，不亦慚乎！(服虔說)。介丘：大山，即指泰山。恿(nu)：慚愧。(37)進讓之道，何其爽歟：謂周未可封禪而封為「進」，漢可封禪而不為為「讓」，進讓之道皆失之(張擇說)。爽：差也。
　　於是大司馬進曰(1)：「陛下仁育群生，義征不譓(2)，諸夏樂貢，百蠻執贄，德牟往初(3)，功無與二，休烈液洽(4)，符瑞眾變，期應紹至(5)，不特創見(6)。意者太山、梁父設壇場望幸(7)，蓋號以況榮(8)，上帝垂恩儲祉(9)，將以慶成(10)，陛下嗛(謙)讓而弗發也。挈三神之歡(11)，缺王道之儀，群臣恿焉。或謂且天為質暗(12)，示珍符固不可辭(13)；若然辭之，是泰山靡記而梁父罔幾也(14)。亦各並時而榮(15)，鹹濟厥世而屈(16)，說者尚何稱干後，而雲七十二君哉？夫修德以錫符(17)，奉符以行事，不為進越也(18)。故聖王弗替(19)，而修禮地祗，謁款天神(20)，勒功中岳(21)，以章至尊(22)，舒盛德，發號榮，受厚福，以浸黎民。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壯觀，王者之卒業(23)，不可貶也。願陛下全之(24)。而後因雜緒紳先生之略術(25)，使獲曙日月之末光絕炎(26)，以展采錯(措)事(27)。猶兼正列其義(28)，祓飾厥文(29)，作《春秋》一藝(30)。將襲；日六為七(31)，擄之無窮(32)，稗萬世得激清流，揚微波，飛英聲(33)，騰茂實(24)。前聖之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為稱首者用此(36)。宜命掌故悉奏其儀而覽焉(36)。」
　　(1)大司馬：漢代上公。進：進議。(2)譓(hui)：順服。 (3)牟：等也。(4)液洽：《史記》《文選》作「浹洽」，是也仍(5)期應：疑誤倒，當作「應期」。紹至：相繼而至。(6)不特創見：不獨一物造次見之(文穎說)。(7)幸：臨幸。(8)蓋：加也。蓋號以況榮：加尊號，以比榮於往代。(9)上帝：指天。垂恩儲祉：言重恩於下，積儲祉福。(10)慶成：言慶告成之禮。 (11)摯：絕，缺。三神：眾說不一，有說是地祗、天神、山嶽(如淳說)。(12)暗：昧也。(13)示珍符固不可辭：謂以符瑞示意，不可辭讓。 (14)靡記：言無碑記。罔幾：言無望祭祀。(15)各：指自古封禪之帝王。(16)鹹濟厥世而屈：言都濟其世而不封禪。屈：絕也，指不封禪。(17)錫符：言天賜符瑞。(18)越：逾也。指違禮。(19)弗替：不廢也。指不廢封禪之事。(20)謁：告也。款：誠也。(21)勒功中岳：蓋先禮中岳而幸泰山(張揖說)。(22)章：明也。(23)卒：《史記》作「不」，是也。丕，大也。(24)全之：意謂以封禪全其終。(25)因錯：猶言重職，謂總萃之。略術：猶言道術。(26)絕炎：與「未光」同義。(27)采：官也。指官職。措：措置。指設置事業。(28)正列其義：指正天時、列人事之義。(29)祓飾：除舊飾新。(30)藝：作「經」解。(31)襲：猶因。襲舊六為七：因六經而加一為七。(32)擄(shu)：發抒。發展之意。(33)飛英聲：飛揚英華之聲。 (34)騰茂實：騰馳茂盛之實。(35)常為稱首：常為後人稱道之首。此：指封禪。(36)掌故：指太常官屬主故事者。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1)，曰：「俞乎(2)，朕其試哉！」乃遷思回慮，總公卿之議，詢封禪之事，詩大澤之博(3)，廠符瑞之富(4)。遂作頌曰：
　　(1)沛然：感動之意。(2)俞：然也。然其所請。(3)詩：歌詠之意。(4)廣：擴張之意。
　　自我天覆，雲之油油(1)。甘露時雨，厥壤可游(2)。滋液滲漉(3)，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穡曷蓄(4)？
　　(1)油油：雲行貌。(2)厥壤可游：其澤可以游泳。(3)滋：亦「液」。滲(shen)液：水滲下貌。(4)穡：稼穡。蓄：蓄積。匪(非)唯雨之，又潤澤之；匪(非)唯偏我，泛布護
　　之(1)；萬物熙熙，懷而慕之。名山顯位(2)，望君之來。君兮君兮，侯不邁哉(3)！
　　(1)泛：普也。布護：遍佈。(2)名山：指泰山。顯位：指封禪。(3)君兮君兮，侯不邁哉：意謂君何不行封禪。侯：何也。邁：行也。
　　之獸(1)，樂我君圃(2)；白質黑章，其儀可喜；旼旼穆穆，君子之態(3)。蓋聞其聲，今視其來。厥塗(途)靡從(4)，天瑞之徵。茲爾於舜(5)，虞氏以興。
　　(1)：同「斑斑」。斑點眾多貌。(2)圃：當作「圃」。種蔬菜曰「圃」，養禽獸曰「囿」。(3)旼旼穆穆，君子之態：意謂容態和且敬，有似君子。旼旼：和貌。穆穆：敬貌。(4)靡從：謂不知其所從來。(5)爾：《史記》作「亦」，是也。茲亦於舜：言此獸於舜亦見。
　　濯濯之麟(1)，游彼靈峙。孟冬十月，君徂郊祀(2)。馳我君輿，帝用享祉(3)。三代之前，蓋未嘗有。
　　(1)濯濯：嘻游貌。(2)游彼靈峙三句：喻漢武帝冬幸雍，祠五峙。獲白麟(文穎說)。(3)馳我君輿，帝用享祉：意謂燎麟祭天，天享用而答以扯福。帝：天帝。
　　宛宛黃龍(1)，興德而升；采色玄(炫)耀，炳炳輝煌(2)。正陽顯見(現)(3)，覺寢(悟)黎烝(4)。於傳載之，雲受命所乘(5)。
　　(1)宛宛：屈伸貌。(2)炳炳：光明貌。(3)陽：明也。(4)黎烝：眾庶。(5)這段是說渥窪神馬事(王先謙說)。
　　厥之有章，不必諄諄(1)。依類托寓(2)，諭以封巒(3)。
　　(1)厥之有章，不必諄諄：意謂龍之所往，即所以顯示天意，不必由天諄諄然命之(楊樹達說)。(2)類：事類。寓：寄也。(3)諭：比喻。封巒：指封禪。
　　披藝觀之(1)，天人之際已交，上下相發允答。聖王之事，兢兢翼翼(2)。故曰於興必慮衰，安必思危。是以湯武至尊嚴，不失肅祗(3)，舜在假典(4)，顧省厥遺(5)：此之謂也。
　　(1)藝：作「經」解。(2)兢兢：小心謹慎貌。翼翼：恭敬貌。(3)不失肅祗：言不失祭祀之道。(4)假：大也。假典：大典。(5)顧省厥遺：謂恐失禮節。
　　相如既卒五歲(1)，上始祭后土。八年而遂禮中岳(2)，封於泰山，至梁甫，禪肅然(3)。
　　(1)相如既卒：司馬相如卒於元狩五年(前118)。(2)中岳：指嵩山。(3)封於泰山等句：此指元封元年(前110)漢武帝封禪事。
　　相如它所著，若《遺平陵侯書》、《與五公子相難》、《草木書篇》，不採(1)，采其尤著公卿者雲。
　　(1)不採：謂不採取記載於是篇。
　　贊曰：司馬遷稱「《春秋》推見(現)至隱(1)，《易》本隱以之顯(2)，《大雅》言王公大人(3)，而德逮黎庶，《小雅》譏小己之得失(4)，其流及上(5)。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要其歸引之於節儉，此亦《詩》之風(諷)諫何異(6)？」揚雄以為靡麗之賦(7)，勸百而風(諷)一(8)，猶騁鄭衛之聲(9)，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10)！
　　(1)推現至隱：言由人事之現著者，推而至於天道之隱微(何焯說)。(2)《易》本隱以之顯：謂《易》本陰陽微妙，出為人事，乃更昭著(韋昭說)。(3)《大雅》：《詩經》之一部分，主要內容是歌頌王公大人。(4)《小雅》：《詩經》之一部分，主要內容是通過詩人自己的怨誹憂傷，而譏及國家朝政之得失成敗。譏：怨也。小己：個人。(5)上：指國家及執政者。(6)亦：當作「以」，與也(楊樹達說)。(7)揚雄：本書卷八十七有其傳。(8)勸百而諷一：言奢靡之辭多，而節儉之言少(顏師古說)。(9)鄭衛之聲：淫聲。(10)已：太也，過也。戲：輕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