壇經 ◎機緣品第七
【原文】
師自黃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無知者。時有儒士劉志略,禮遇甚厚。志略有姑為尼,名無盡藏,常誦《大涅槃經》。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尼乃執卷問字,師曰:「字即不識,義即請問。」尼曰:「字尚不識,焉能會義?」師曰:「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尼驚異之,遍告裡中耆德雲,此是有道之士,宜請供養。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遂於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師住九月餘日,又為惡黨尋逐,師乃遁於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因名避難石。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遂行隱於二邑焉。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參祖師。問曰:「即心即佛,願垂指諭。」師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吾若具說,窮劫不盡。聽吾偈曰: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淨。悟此法門,由汝習性。用本無生,雙修是正。」法海言下大悟,以偈贊曰:「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我知定慧因,雙修離諸物。」
【譯文】
慧能大師從黃梅縣五祖弘忍處得到佛法真傳後,回到韶州曹侯村,當地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真相。當時有一個儒士叫劉志略,對大師十分尊敬,禮遇周到。劉志略有一個姑媽是尼姑,法名叫無盡藏,經常念誦《大涅槃經》。大師偶然聽了她念誦,就對經文的妙諦真義瞭解得很透徹,於是給無盡藏作解說。老尼姑拿上經捲向大師請教具體文字,大師回答說:「字我不認識,要是義理有問題我能回答。」老尼姑說:「字還不認得,怎麼能理解義理呢?」大師說:「各種佛法的妙諦真義和文字沒有關係。」老尼姑感到很驚奇,到處告訴村裡德高望重的長老們,說這個人是一位有道高僧,應該禮遇供養。村中有一個魏武侯曹操的玄孫叫曹叔良的,還有其他一些村民,都很踴躍地前來拜見。當時村裡的寶林古寺自從隋朝末年遭遇兵火後已經廢棄,村裡人就在廢廟的舊址上重新修建了一座佛廟,請大師居住,這裡很快就成了弘揚佛法的寶坊聖地。大師在廟裡住了九個月,又被搶奪傳法衣缽的惡僧黨羽追尋迫害,大師就躲到前面的山裡去,惡人們放火焚燒山上的草木,大師藏到一塊山石後面才得以倖免。至今石頭上還有大師趺坐的膝蓋痕跡和衣服的褶紋,人們將這塊石頭叫做避難石。大師想起五祖「逢懷則止,遇會則藏」的囑咐,就又去懷集和四會一帶隱居。僧人法海,韶州曲江人,是最早參拜六祖大師的。他問大師:「什麼是『即心即佛』呢?希望能得到您指點教導。」大師回答說:「前一個念頭不苦苦執著就是心,後一個念頭也不執著非要消除就是佛;心中想一切色相就是心,不想任何色相就是佛。我要是具體解說,永遠難以說完。聽我念這首偈語: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淨。悟此法門,由汝習性。用本無生,雙修是正。」法海聽了立刻覺悟,也念了一首偈語回敬讚頌:「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我知定慧因,雙修離諸物。」
【原文】
僧法達,洪州人,七歲出家,常誦《法華經》。來禮祖師,頭不至地。祖訶曰:「禮不投地,何如不禮。汝心中必有一物。蘊習何事耶?」曰:「念《法華經》已及三千部。」祖曰:「汝若念至萬部,得其經意,不以為勝,則與吾偕行,汝今負此事業,都不知過,聽吾偈曰:禮本折慢幢,頭奚不至地?有我罪即生,亡功福無比。」師又曰:「汝名什麼?」曰:「法達。」師曰:「汝名法達,何曾達法?」復說偈曰:「汝今名法達,勤誦未休歇。空誦但循聲,明心號菩薩。汝今有緣故,吾今為汝說。但信佛無言,蓮花從口發。」達聞偈,悔謝曰:「而今而後,當謙恭一切,弟子誦《法華經》,未解經義,心常有疑,和尚智慧廣大,願略說經中義理。」師曰:「法達,法即甚達,汝心不達,經本無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經,以何為宗?」達曰:「學人根性暗鈍,從來但依文誦念,豈知宗趣?」師曰:「吾不識文字,汝試取經誦一遍,吾當為汝解說。」法達即高聲唸經,至《譬喻品》,師曰:「止。此經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縱說多種譬喻,亦無越於此。何者因緣?經云: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見也。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若能於相離相,於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佛,猶覺也,分為四門:開覺知見,示覺知見,悟覺知見,入覺知見。若聞開示,便能悟入,即覺知見,本來真性而得出現。汝慎勿錯解經意,見他道開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見,我輩無分。若作此解,乃是謗經毀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見,何用更開。汝今當信佛知見者,只汝自心,更無別佛。蓋為一切眾生,自蔽光明,貪愛塵境,外緣內擾,甘受驅馳,便勞他世尊,從三昧起,種種苦口,勸令寢息,莫向外求,與佛無二,故雲開佛知見。吾亦勸一切人,於自心中,常開佛之知見。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惡,貪嗔嫉妒,諂佞我慢,侵人害物,自開眾生知見。若能正心,常生智慧,觀照自心,止惡行善,是自開佛之知見。汝須唸唸開佛知見,勿開眾生知見。開佛知見,即是出世。開眾生知見,即是世間。汝若但勞勞執念,以為功課者,何異犛牛愛尾。」達曰:「若然者,但得解義,不勞誦經耶?」師曰:「經有何過,豈障汝念,只為迷悟在人,損益由己,口誦心行,即是轉經。口誦心不行,即是被經轉。聽吾偈曰: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誦經久不明,與義作讎家。無唸唸即正,有唸唸成邪。有無俱不計,長御白牛車1。」達聞偈,不覺悲泣,言下大悟,而告師曰:「法達從昔已來,實未曾轉《法華》,乃被《法華》轉。再啟曰:經雲,諸大聲聞2乃至菩薩,皆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見。自非上根,未免疑謗。又經說三車,羊鹿牛車,與白牛之車,如何區別?願和尚再垂開示。」師曰:「經意分明,汝自迷背。諸三乘人,不能測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饒伊盡思共推,轉加懸遠。佛本為凡夫說,不為佛說。此理若不肯信者,從他退席。殊不知坐卻白牛車,更於門外覓三車。況經文明向汝道,唯一佛乘,無有餘乘。若二若三,乃至無數方便,種種因緣,譬喻言詞,是法皆為一佛乘故。汝何不省,三車是假,為昔時故。一乘是實,為今時故,只教汝去假歸實,歸實之後,實亦無名。應知所有珍財,盡屬於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無用想。是名持《法華經》,從劫至劫,手不釋卷,從晝至夜,無不念時也。」達蒙啟發,踴躍歡喜,以偈贊曰:「經誦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未明出世旨,寧歇累生狂?羊鹿牛權設,初中後善揚。誰知火宅內,元是法中王。」師曰:「汝今後方可名唸經僧也。」達從此領玄旨,亦不輟誦經。
【註釋】
1白牛車:佛教認為修行等級有差異,聲聞乘羊車,緣覺乘鹿車,菩薩乘白牛車。
2聲聞:直接聽了佛的講法而覺悟者。
【譯文】
僧人法達,洪州人,七歲出家,經常念誦《法華經》。他來參拜慧能大師,叩頭時頭沒有接觸地面。大師責備他說:「行禮卻頭不點地,還不如不行禮。你心裡面一定有什麼東西。平時你修習什麼?」法達回答說:「我念誦《法華經》已經有三千遍了。」六祖說:「你即使念了一萬遍,並且領悟了經文妙諦,你不因此驕傲,就可以和我一同修行,現在你自負已經讀經三千遍而目中無人,卻還不知道這是罪過,你聽我的偈語:禮本折慢幢,頭奚不至地?有我罪即生,亡功福無比。」大師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回答說:「法達。」大師說:「你名叫法達,又何曾通達了佛法呢?」又念偈語說:「汝今名法達,勤誦未休歇。空誦但循聲,明心號菩薩。汝今有緣故,吾今為汝說。但信佛無言,蓮花從口發。」法達聽了偈語後,向大師悔悟謝罪說:「從今以後,一定對一切都謙虛恭敬,弟子雖然熟誦《法華經》,卻沒有理解其中的意義,心裡經常存在著疑惑,和尚您的智慧廣大,希望您給我解說一下經文中的義理。」大師說:「法達,佛法是通達的,是你的心沒有通達,經文裡是沒有疑惑的,是你的心中有疑惑。你誦讀這本經文,知道它的宗旨是什麼嗎?」法達說:「學生慧根遲鈍,從來就是按照經文誦讀,哪裡知道宗旨義趣呢?」大師說:「我不認識文字,你把經文試讀一遍,我給你解說。」法達就高聲誦讀經文,讀到《譬喻品》,大師說:「停。這部經文原本是以出世為宗旨,縱然再說多少譬喻,也不會超越這個宗旨。是什麼因緣呢?經上說:各位佛陀世尊,都是以一種大事的因緣而出現在世界上。這一種大事,就是佛的認知見解。世俗之人在外面著迷於表相,在內心又著迷於虛空,如果能對著表相離開表相,對著虛空離開虛空,那就是內外都不迷惑。如果能覺悟到這種法門,在一念之中心思頓開,就是開啟了佛的認知見解。佛,就是覺悟,分為四個法門:開啟『覺』的認知見解,指示『覺』的認知見解,契合『覺』的認知見解,深入『覺』的認知見解。倘若一聽開導,就能悟入『覺』,這就是『覺』的認知見解,就是原有真實佛性的呈現。你千萬不要錯誤地理解了經文的意思,看見別人說『開示悟人』,以為那只是佛才能有的認知,像我們這些人不沾邊。倘若這樣理解,那是誹謗經文和佛祖。他既然是佛,那就已經具備了認知,哪裡還用得著再來開導啟示呢!你現在應當相信,佛的認知,就是你自己的本心,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佛了。因為一切眾生,自己遮蔽了內心的光明,貪戀熱衷於紅塵世界,受到外在世界和自己內在慾望的引誘,心甘情願地被驅使,這才要麻煩各位佛祖世尊,從正定中起來,用各種苦苦的說教,勸告眾生讓他們停止那些貪戀慾望,不要再向外界追求,這就與佛法沒有區別,所以說是開導啟發佛的認知。我也勸導一切人,要在自己的內心中,經常開發佛的智慧。世俗人的心中有邪見,愚昧迷惑而造作罪孽,口出善言而心懷惡意,貪婪,嗔怒,嫉妒,諂媚,欺佞,驕傲,侵害別人,這樣就開啟了眾生的認知。如果能夠端正內心,就會經常生發智慧出來以觀照自己的內心,停止壞的行為,從事好的行為,這就是自己開發了佛的智慧。你要讓自己的每一個念頭都開發佛的智慧,不要開啟眾生的認知。開發了佛的智慧,就是超凡脫俗。開啟了眾生的認知,就是沉迷俗世。你如果只是執著於表面用功誦讀經文,那和犛牛愛自己的尾巴又有什麼兩樣?」法達問:「如果是這樣,只要理解意義,就不用下工夫誦讀經文了?」大師說:「經文有什麼錯?怎麼能成為你誦讀的障礙呢?關鍵是癡迷或覺悟都在自己把握,讀多讀少都由你自己,嘴裡誦讀經文,心中要體會領悟,這就是通過讀《法華經》而讓法轮(版權所 有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大轉。只是嘴裡誦讀經文,心裡不體會不領悟,那就是你被經文所轉了。你聽我念一首偈語: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誦經久不明,與義作讎家。無唸唸即正,有唸唸成邪。有無俱不計,長御白牛車。」車匿還宮法達聽了偈語後,不覺感動得淚流滿面,立刻豁然開朗,對大師說:「法達從前那麼長時間,其實沒有因誦讀《法華經》而轉動法轮(版權所 有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反而被《法華經》所轉了。我再請教一下,佛經上說:各位大聲聞乃至菩薩,都竭盡全力猜度考量,卻不能領悟佛的智慧。現在讓凡夫俗子只要覺悟了自己的內心,就號稱達到了佛的智慧。我不具備慧根,對這一點難免有疑惑要胡問了。還有佛經上說到聲聞、緣覺和菩薩分別乘羊車、鹿車和牛車三車,這和白牛車有什麼區別呢?請和尚再給予啟示教導。」大師說:「經文上說得很明白,是你自己迷惑而背離了經義。那聲聞、緣覺、菩薩三乘人,不能領悟佛的智慧,毛病出在他們把心思都用在猜度考量了。他們越是竭盡全力來推測,就離佛的智慧越遠。佛本來就是對凡夫俗子說法的,不是對佛自己說法的。假如連這個道理都不願相信,那就讓他從這裡退席。你怎麼不明白自己已經坐著白牛車,還要到門外去尋找什麼羊車、鹿車和牛車呢?何況經文上已經明確地向你說了,只有唯一一種佛道,並沒有其他的佛道。至於或者第二種,或者第三種,乃至無數種方便法門,還有種種因緣,譬喻言辭,都是以這一種佛道為核心的善巧方便而已。你怎麼不明白?所謂羊車、鹿車、牛車都是假借的名稱,是為了說明當日的情況。唯一的佛道才是真實的,是為你的此時而存在的,是教導你去掉假名而回歸真實即唯一佛道的,回歸真實以後,真實也就不需要假名了。應當知道所有的珍貴財寶都屬於你自己,由你來獨自享用,不要想這原來是屬於父親的,或將來是屬於兒子的,根本不需要想。這才叫修持《法華經》,是從最初的劫數到最後一個劫數,你都在手不釋卷,從白天到黑夜無時無刻不在誦讀了。」法達受到啟發,高興得手舞足蹈,作了一首偈語表達讚美之情:「經誦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未明出世旨,寧歇累生狂?羊鹿牛權設,初中後善揚。誰知火宅內,元是法中王。」大師說:「你從今以後才可以叫做唸經僧了。」法達從此領悟到了佛法的微言大義,同時仍然不斷地誦讀經文。
【原文】
僧智通,壽州安豐人。初看《楞伽經》約千餘遍,而不會三身四智,禮師求解其義。師曰:「三身者,清淨法身,汝之性也;圓滿報身,汝之智也;千百億化身,汝之行也。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名有身無智;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聽吾偈曰:自性具三身,發明成四智。不離見聞緣,超然登佛地。吾今為汝說,諦信永無迷。莫學馳求者,終日說菩提。」通再啟曰:「四智之義,可得聞乎?」師曰:「既會三身,便明四智,何更問耶?若離三身,別談四智,此名有智無身,即此有智,還成無智。」復說偈曰:「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五八六七果因轉,但用名言無實性。若於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通頓悟性智,遂呈偈曰:「三身元我體,四智本心明。身智融無礙,應物任隨形。起修皆妄動,守住匪真精。妙旨因師曉,終亡染污名。」
【譯文】
僧人智通,壽州安豐人。他開始看的是《楞伽經》,大約讀了一千多遍,卻沒有理解「三身」和「四智」,因此拜見慧能大師,請求講解經文妙諦。大師說:「所謂『三身』,第一是清淨的法身,是你的本性;第二是圓滿的報身,是你的智慧;第三是千百億化身,是你的行為。如果離開你的本性而來談『三身』,就叫有身無智;如果領悟『三身』並沒有它自己的本性,就叫四智菩提。聽我念一首偈語:自性具三身,發明成四智。不離見聞緣,超然登佛地。吾今為汝說,諦信永無迷。莫學馳求者,終日說菩提。」智通又問道:「『四智』的妙義,我可以聽聽嗎?」大師說:「既然已經領悟了『三身』,自然就懂『四智』了,還問什麼呢?如果離開『三身』,另外再談『四智』,這就叫有智無身,這種所謂有智,其實還是無智。」大師接著又念誦了一首偈語:「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五八六七果因轉,但用名言無實性。若於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智通立刻領悟了本性的智慧,也念了一首偈語呈獻給大師:「三身元我體,四智本心明。身智融無礙,應物任隨形。起修皆妄動,守住匪真精。妙旨因師曉,終亡染污名。」
【原文】
僧智常,信州貴溪人,髫年1出家,志求見性,一日參禮。師問曰:「汝從何來,欲求何事?」曰:「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蒙示見性成佛之義,未決狐疑,遠來投禮,伏望和尚慈悲指示。」師曰:「彼有何言句,汝試舉看。」曰:「智常到彼,凡經三月,未蒙示誨,為法切故,一夕獨入丈室,請問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大通乃曰:『汝見虛空否?』對曰:『見。』彼曰:『汝見虛空有相貌否?』對曰:『虛空無形,有何相貌?』彼曰:『汝之本性,猶如虛空,了無一物可見,是名正見。無一物可知,是名真知。無有青黃長短,但見本源清淨,覺體圓明,即名見性成佛,亦名如來知見。』學人雖聞此說,猶未決了,乞和尚開示。」師曰:「彼師所說,猶存見知,故令汝未了。吾今示汝一偈: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此之知見瞥然興,錯認何曾解方便?汝當一念自知非,自己靈光常顯現。」常聞偈已,心意豁然,乃述偈曰:「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迷。自性覺源體,隨照枉遷流。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智常一日問師曰:「佛說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願為教授。」師曰:「汝觀自本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見聞轉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法具備,一切不染,離諸法相,一無所得,名最上乘。乘是行義,不在口爭,汝須自修,莫問吾也。一切時中,自性自如。」常禮謝執侍,終師之世。
【註釋】
1髫年:童年。髫,古代指孩子下垂的頭髮。
【譯文】
僧人智常,信州貴溪人,很小的時候就出家了。他立志要透徹地認識佛性,有一天去參拜慧能大師。大師問他說:「你從哪裡來?要求問什麼事?」智常回答說:「弟子近日前往洪州白峰山參拜大通和尚,承蒙他啟示了認知本性成就佛道的妙義,但感到仍然有一些疑惑沒有解決,因此不辭遠道前來向您請教,懇請和尚您大發慈悲給予啟發。」大師說:「他講了些什麼?你試著舉例說說看。」智常回答說:「智常到了他那兒,過了三個月,還一直沒有得到他的教誨,因為我求法的心太迫切,一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前往方丈內室,向他請教什麼才是我的本心和本性。大通和尚才說:『你看見虛空了嗎?』我回答說:『看見了。』他又問:『你看到了虛空的具體相貌了嗎?』我回答說:『虛空沒有形狀,有什麼具體相貌呢?』他又說:『你的本性,就像虛空一樣,任何具體的東西都看不見,這才叫正見。沒有一件具體物相可以知曉,這才叫真知。沒有什麼青色和黃色,長和短的區別,只要見到本性的清淨,智慧圓滿透明,這就叫認知了本性成就了佛道,也叫如來的認知。』弟子雖然聽了這些解說,但還沒有完全明瞭,請求和尚您再給予啟示。」大師說:「你的老師所講的,還留有『知見』的痕跡,難怪不能讓你徹底覺悟了。我現在給你念誦一首偈語: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此之知見瞥然興,錯認何曾解方便?汝當一念自知非,自己靈光常顯現。」智常聽了偈語,心裡豁然開朗,也就念誦了一首偈語:「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迷。自性覺源體,隨照枉遷流。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有一天,智常又來問大師說:「佛說聲聞、緣覺和菩薩這三乘妙法,又說還有最上乘,弟子沒有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希望您指點教導。」大師說:「你只內視自己的本心,不要執著於外在的法相。佛法本來並沒有四乘的區別,人的悟解能力各有差異,親見佛祖並聽佛祖講解再跟著誦讀佛經,這是小乘法;自己領悟瞭解佛法義理,這是中乘法;按照佛法修行,這是大乘法。各種佛法其實都是相通的,能通曉所有的佛法,又不執著於某一種佛法,遠離各種佛法的表面名相,一點也不教條,這就是最上乘法。乘是實踐修行的意思,不在於口頭上的名義爭論,你必須自己修習,不要來問我。在任何時候,自己的本性都要自己覺悟。」智常拜謝大師,從此非常虔誠地侍奉大師,直到大師圓寂。
【原文】
僧志道,廣州南海人也,請益曰:「學人自出家,覽《涅槃經》十載有餘,未明大意,願和尚垂誨。」師曰:「汝何處未明?」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於此疑惑。」師曰:「汝作麼生疑?」曰:「一切眾生皆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經云: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若色身者,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即同草木瓦石,誰當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更生,則永歸寂滅,同於無情之物。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樂之有?」師曰:「汝是釋子,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汝所說,即色身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吝生死,耽著世樂。汝今當知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好生惡死,唸唸遷流,不知夢幻虛假,枉受輪迴,以常樂涅槃,翻為苦相,終日馳求。佛愍此故,乃示涅槃真樂,剎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前,當現前時,亦無現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豈有一體五用之名?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永不生,斯乃謗佛毀法。聽吾偈曰:無上大涅槃,圓明常寂照。凡愚謂之死,外道執為斷。諸求二乘人,目以為無作。盡屬情所計,六十二見本。妄立虛假名,何為真實義?惟有過量人,通達無取捨。以知五蘊法,及以蘊中我。外現眾色像,一一音聲相。平等如夢幻,不起凡聖見。不作涅槃解,二邊三際斷。常應諸根用,而不起用想。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劫火燒海底,風鼓山相擊。真常寂滅樂,涅槃相如是。吾今強言說,令汝捨邪見。汝勿隨言解,許汝知少分1。」志道聞偈大悟,踴躍作禮而退。
【註釋】
1汝勿隨言解,許汝知少分:意思是你不要隨意亂說,自負還懂點佛法。
【譯文】
僧人志道,廣州南海人,他來見大師請教說:「弟子自從出家以來,閱覽《涅槃經》十年多,也沒有明瞭其中的大意,請和尚不吝賜教。」大師問:「你什麼地方不明白?」志道說:「《涅槃經》中有一首偈語說:『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我對它疑惑不解。」大師說:「你為什麼疑惑?」志道說:「一切眾生都有兩個身體,就是所謂色身和法身。血肉之軀的色身變化無常,有生有死;佛法所成的法身永恆不變,但沒有知覺。佛經上說:『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超脫了生死輪迴,就是快樂境界。)我不知道是哪個身體寂滅,哪個身體享受快樂?如果說色身,那麼在色身死滅時,地、水、火、風的四大就分散了,這都是痛苦,不能說是快樂。如果說是法身寂滅了,那就像草木瓦石一樣沒有感覺,那是誰享受快樂呢?再說法性是生滅的本體,色、受、想、行、識這五蘊是生滅的表現,一個本體五種表現,生和滅是永恆的變化。如果有生,那麼就會從本體中產生這五種表現;如果要滅,那麼五種表現就會返回本體。如果聽任它反覆重生,那就是有情有感的眾生,生死循環無窮無盡;如果不再重生,那就永遠歸於寂滅了,就等同於瓦石等無情之物了。如果是這樣,那麼一切佛法都被涅槃所束縛,連重生都不再可能,又有什麼快樂可言?」大師說:「你是釋迦牟尼的弟子,怎麼學了外道的關於生死的偏見來議論最上乘的佛法?照你所說的,在色身之外還另外有法身,脫離生死而追求涅槃,還要推論涅槃的快樂,說有身體來享受它。這是執著於生和死,耽溺於世俗的享樂。你現在應該知道,佛正因為塵世愚迷之人把五蘊和合暫時構成的肉體當做自體的真實本相,把各種外界的表相作區分而當真,因此貪生怕死,念頭接著念頭沒有止境,不明白那一切其實都是夢幻一般虛假,徒勞地墮落於輪迴之中,把永恆的涅槃快樂,反而當做是苦痛,因此終日在紅塵中勞碌追逐。佛對此感到憐憫,於是把涅槃的真正快樂顯現出來,在剎那間沒有生的現象,也沒有滅的現象,當然更沒有生和滅本身可以消滅了,這樣那真正的寂滅才呈現出來,當這種時刻,也沒有什麼量度來衡定這種呈現,這才叫永恆的快樂。這種快樂沒有承受者,也沒有不承受者,豈有什麼一體五用等名目?何況你還說什麼涅槃束縛了一切佛法,讓其永遠不會再生,這實在是譭謗佛和佛法。你聽我的偈語:無上大涅槃,圓明常寂照。凡愚謂之死,外道執為斷。諸求二乘人,目以為無作。詰問林仙盡屬情所計,六十二見本。妄立虛假名,何為真實義?惟有過量人,通達無取捨。以知五蘊法,及以蘊中我。外現眾色像,一一音聲相。平等如夢幻,不起凡聖見。不作涅槃解,二邊三際斷。常應諸根用,而不起用想。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劫火燒海底,風鼓山相擊。真常寂滅樂,涅槃相如是。吾今強言說,令汝捨邪見。汝勿隨言解,許汝知少分。」志道聽了偈語後,終於覺悟,高興得手舞足蹈,向大師行禮後退出。
【原文】
行思禪師,生吉州安城劉氏,聞曹溪法席盛化,逕來參禮。遂問曰:「當何所務,即不落階級?」師曰:「汝曾作什麼來?」曰:「聖諦亦不為。」師曰:「落何階級?」曰:「聖諦1尚不為,何階級之有!」師深器之,令思首眾。一日,師謂曰:「汝當分化一方,無令斷絕。」思既得法,遂回吉州青原山,弘法紹化,謚弘濟禪師。懷讓禪師,金州杜氏子也,初謁嵩山安國師,安發之曹溪參叩。讓至禮拜。師曰:「甚處來?」曰:「嵩山。」師曰:「什麼物,恁麼來?」曰:「說似一物即不中。」師曰:「還可修證否?」曰:「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師曰:「只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羅讖:汝足下出一馬駒2,踏殺天下人,應在汝心,不須速說。」讓豁然契會,遂執侍左右一十五載,日臻玄奧,後往南嶽,大闡禪宗,敕謚大慧禪師。
【註釋】
1聖諦:佛教基本的四個教義:苦、集、滅、道。
2馬駒:指馬祖道一將成為懷讓的高足弟子。
【譯文】
行思禪師,生於吉州安城一戶姓劉的人家,聽說曹溪這裡弘揚佛法十分興盛,就來參拜慧能大師。行思請教說:「應當怎樣修行,就不會落漸悟的套路?」大師回答說:「你曾經怎樣修行?」行思說:「我對四聖諦都沒有修。」大師說:「那你落到什麼套路?」行思回答:「四聖諦都沒有修,還落什麼套路呢?」大師對行思十分器重,讓他做首席門徒。有一天,大師對他說:「你應當獨當一面去教化一方,不要讓法門斷絕。」行思既然已經得到了佛法三昧,於是返回吉州青原山,弘揚頓教法門,圓寂後被謚為弘濟禪師。懷讓禪師,金州一戶杜姓人家的孩子,最初參謁嵩山的安國師,安國師打發他去曹溪參拜慧能大師。讓至禮拜。大師問:「你從哪裡來?」懷讓回答:「嵩山。」大師又問:「什麼東西?怎麼來的?」懷讓回答:「如果說一件東西就不妙了。」大師問:「還可以修行證悟嗎?」懷讓回答:「修行證悟不是沒有,執著某一念頭就不會有了。」大師說:「只這不執著某一念頭,就是各位佛所維護的,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西天的般若多羅法師有預言,說你門下會出一匹龍馬駒,馳騁天下無敵手。這個預言你要謹記於心,不必急著表白。」懷讓豁然貫通,心中領會,於是隨侍大師左右整十五年,修養和智慧與日俱增,後來前往南嶽開設道場,把禪宗發揚光大,圓寂後被朝廷賜謚為大慧禪師。
【原文】
永嘉玄覺禪師,溫州戴氏子,少習經論,精天台1止觀法門,因看《維摩經》,發明心地。偶師弟子玄策相訪,與其劇談,出言暗合諸祖。策云:「仁者得法師誰?」曰:「我聽方等經論,各有師承,後於《維摩經》,悟佛心宗,未有證明者。」策云:「威音王已前即得,威音王2已後,無師自悟,儘是天然外道。」曰:「願仁者為我證據。」策云:「我言輕,曹溪有六祖大師,四方雲集,並是受法者。若去,則與偕行。」覺遂同策來參,繞師三匝,振錫而立。師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師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師曰:「如是如是。」玄覺方具威儀禮拜,須臾告辭。師曰:「返太速乎?」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師曰:「誰知非動?」曰:「仁者自生分別。」師曰:「汝甚得無生之意。」曰:「無生豈有意耶?」師曰:「無意誰當分別?」曰:「分別亦非意。」師曰:「善哉!少留一宿。」時謂一宿覺。後著《證道歌》,盛行於世,謚曰無相大師,時稱為真覺焉。
【註釋】
1天台:天台宗,以《法華經》為經典。
2威音王:佛名。表示非常遙遠的年代,據說威音王時代人的精神純正無邪。
【譯文】
永嘉地方的玄覺禪師,是溫州一戶姓戴人家的孩子,少年時就學習佛教經典和理論,特別精通天台宗的止觀法門,因為閱讀《維摩經》,而認知了心性。一次偶然機會,慧能的弟子玄策來訪,和他高談闊論,玄覺的言談都能和禪宗各位祖師的意思相合。玄策問玄覺:「仁者你的老師是哪一位?」玄覺回答:「我聽了各家講論經典,各有師承,後來讀《維摩經》,領悟到佛祖以心傳心的妙諦,但還沒有遇到能與我互相印證的人。」玄策說:「威音王之前,無師自通是可以的;威音王以後,無師自悟那當然就是外道了。」玄覺說:「請仁者為我印證吧。」玄策說:「我人微言輕。曹溪有一位六祖大師,四方的高僧都雲集前往參拜,都是去請教佛法的。你如果前去,我和你同行。」玄覺就和玄策一起前來參拜,玄覺圍繞慧能大師轉了三圈,然後舉起錫杖頓地而立。大師說:「做了沙門,就具有很威武的儀表,遵循細緻嚴格的行為規範,大德你從哪裡來?敢這樣傲慢地對待我?」玄覺說:「生和死是大事,變化無常快得很。」大師說:「那為什麼不去領會不生不滅的道理?了悟不變的宗旨呢?」玄覺說:「領會了就無所謂生死,了悟了就沒有變化。」大師說:「是這樣,是這樣。」玄覺這才又端正儀態,重新向大師禮拜,過一會兒就告辭要走。大師說:「你回去得太快了吧?」玄覺說:「我本來沒有動,哪有什麼快不快呢?」大師說:「誰知道你沒有動呢?」玄覺說:「仁者自然知道。」大師說:「你的確很明白無生的意義。」玄覺說:「無生難道有意義嗎?」大師說:「沒有意義誰能懂得?」玄覺說:「能懂得也就不是意義了。」大師說:「很好啊!就留下來住一宿吧。」當時大家就稱玄覺為「一宿覺」。後來玄覺寫出《證道歌》,盛行於世,圓寂後被謚為無相大師,當時也被稱為「真覺」。
【原文】
禪者智隍,初參五祖,自謂已得正受,庵居長坐,積二十年。師弟子玄策,遊方至河朔1,聞隍之名,造庵問云:「汝在此作什麼?」隍曰:「入定。」策云:「汝雲入定,為有心入耶?無心入耶?若無心入者,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合得定。若有心入者,一切有情含識之流,亦應得定。」隍曰:「我正入定時,不見有有無之心。」策云:「不見有有無之心,即是常定,何有出入?若有出入,即非大定。」隍無對,良久,問曰:「師嗣誰耶?」策云:「我師曹溪六祖。」隍云:「六祖以何為禪定?」策云:「我師所說,妙湛圓寂,體用如如,五陰本空,六塵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亂。禪性無住,離住禪寂。禪性無生,離生禪想,心如虛空,亦無虛空之量。」隍聞是說,逕來謁師。師問云:「仁者何來?」隍具述前緣。師云:「誠如所言,汝但心如虛空,不著空見,應用無礙,動靜無心,凡聖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無不定時也。」隍於是大悟,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影響。其夜河北士庶聞空中有聲云:「隍禪師今日得道。」隍後禮辭,後歸河北,開化四眾2。一僧問師云:「黃梅意旨,甚麼人得?」師曰:「會佛法人得。」僧云:「和尚還得否?」師云:「我不會佛法。」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無美泉,因至寺後五里許,見山林郁茂,瑞氣盤旋,師振錫卓地,泉應手而出,積以為池,乃膝跪浣衣石上。忽有一僧來禮拜,雲方辯,是西蜀人,昨於南天竺國,見達摩大師,囑方辯速往唐土,吾傳大迦葉正法眼藏及僧伽梨,見傳六代於韶州曹溪,汝去瞻禮。方辯遠來,願見我師傳來衣缽,師乃出示,次問上人攻何事業。曰:「善塑。」師正色曰:「汝試塑看。」辯罔措。過數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盡其妙。師笑曰:「汝只解塑性,不解佛性。」師舒手摩方辯頂,曰:「永為人天福田。」師乃以衣酬之。辯取衣分為三,一披塑像,一自留,一用棕裹瘞地中。誓曰:「後得此衣,乃吾出世,住持於此,重建殿宇。」有僧舉臥輪禪師偈云:「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師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繫縛。」因示一偈曰:「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註釋】
1河朔:河北一帶。
2四眾: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
【譯文】
有一個修禪學的智隍,當初參拜過五祖弘忍,自以為已經得到了禪家正道,長期在庵廟裡打坐修行,已經二十年了。慧能大師的徒弟玄策,雲遊到了河朔一帶,聽到了智隍的名聲,就到庵裡去訪問他說:「你待在這兒做什麼?」智隍回答說:「入定。」玄策說:「你說在入定,你入定時有心念呢,還是無心念呢?如果是無心念入定,那麼一切草木瓦石都應該能入定。如果是有心念入定,那麼一切有情有識的普通眾生也應該能入定。」智隍說:「我正入定的時候,看不見什麼有心念還是無心念。」玄策說:「看不見有心念還是無心念,就是常定,那怎麼會有出定和入定?既有出定和入定,那你就不是真正的定。」智隍沒有話回答了,過了很久,問玄策說:「師傅你是誰的弟子啊?」玄策回答:「我的老師是曹溪六祖。」智隍問:「六祖以什麼為禪定?」玄策說:「我的師傅所講的禪定,是妙不可言的圓寂境界,本體和應用融合為一,五陰(色、受、想、行、識)本來是空無一物的,六塵(色、聲、香、味、觸、法)也並非真正存有,所以沒有出定和入定的區別,也沒有神定和神亂的區別。禪的本性是不執著,不對禪定著意進入或者離開。禪的本性是不生不滅,並不執著要產生禪思冥想,而是心如虛空,但也沒有對虛空作度量的標準。」智隍聽了以後,就直接前來參見慧能大師。大師問他:「仁者從哪兒來?」智隍講述了與玄策相會的情況。大師說:「正像玄策說的,你只要心如虛空,又不著意於追求空的意識,那就能自在應對運用而通靈無所障礙,無論是動還是靜都能無所用心,無論是凡俗人還是聖人的情感都忘掉,主觀和客觀的差異都消除,這樣你的本性和表相沒有區別,你就無時無刻不在入定了。」智隍聽了以後獲得大覺悟,超越了二十年的刻意修行,不再執著了。那一天夜裡河北地區的士子和百姓都聽見天空中有聲音說:「智隍禪師今天悟道了。」智隍後來拜辭大師,返回河北,弘揚禪學,教化僧俗四眾弟子。有一個僧人問慧能大師說:「黃梅五祖的真諦,誰獲得傳授了?」大師回答:「能領悟佛法的人得到了。」僧人又問:「和尚你得到了嗎?」大師回答:「我沒有領悟佛法。」慧能大師有一天要洗滌一下五祖傳授的袈裟,因為附近沒有清潔的泉水,就走到寺廟後邊五里遠的地方,看見那裡山林鬱鬱蔥蔥,有祥瑞的雲氣在盤旋,大師就舉起錫杖往地面上用力一戳,泉水立刻在杖下噴湧出來,彙集成一個池塘,大師就以膝跪地,在水邊石上洗滌袈裟。忽然來了一個僧人向大師行禮,自稱名叫方辯,是西蜀地方的人,不久前在南天竺國遇見了達摩大師,囑咐他趕快到唐朝國土來,說我傳給大伽葉的正宗佛法和佛衣,現在已經傳到第六代了,傳人在韶州的曹溪,你可以去瞻仰禮拜。方辯遠道而來,希望見一下初祖大師傳下來的衣缽。慧能大師就給他看,然後問方辯主要幹什麼事。方辯說:「我會塑像。」大師嚴肅地說:「你試著給我塑一尊像看看。」方辯一時回答不上來。過了幾天,塑成了一尊慧能肖像,高七寸,惟妙惟肖。大師笑著說:「你只懂得塑像的道理,卻不懂佛性。」大師用手撫摩方辯的頭頂說:「你將永遠享受人間和天上的福田。」大師把袈裟送給了方辯作為酬謝。方辯把袈裟分成三截,一截披到塑成的慧能像上,一截自己保留,還有一截用棕葉包好埋在地裡。並發誓說:「後世誰能得到這一塊法衣,那就是我投胎再生,那時我將在這裡重新修建佛殿,並做住持。」有一個僧人舉出臥輪禪師的一篇偈語說:「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慧能大師聽了以後說:「這篇偈語還沒有明白自己的佛性,如果照它來修行,那是給自己的佛性加上了束縛。」於是,大師也作了一篇偈語:「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評析】
這一品,主要闡述了慧能點化追求覺悟而尚有滯礙的僧眾,是一段段的小故事。機緣就是指慧能與眾僧的機會因緣。第一,度化熟讀涅槃經的比丘尼無盡藏,開示他: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千經萬論,只為標心,佛說一切法,為除一切心,我無一切妄心,何用一切法,故知:只要明心見性,十二部經藏總是閒文字,這樣,對執著於經文的學人,就會讓他放下所執,去實際理地地證悟自心。第二,比丘僧法海:六祖對法海請求開示:即心即佛,在日常生活中,很多人都在講:即心即佛,也都在講:這個心就是佛,在這裡一定要清楚地明瞭,什麼樣的心才是佛?六祖明確指出: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離一切相即心,成一切相即佛,在偈中又說:即心名慧,即佛乃定……也就是說:即心的心是妄念不生的清淨心,即佛的佛是能離一切相而不被外境所干擾的清淨本體,是如如不動,是大定,心與佛的關係,是體與用的關係,佛是體,心是用,也就是定與慧的關係,定是體,慧是用。第三,比丘僧法達:六祖開示法達如何轉經而不被經文所轉,也指示了禪宗學人對誦經的態度,是支持誦經的,並不是反對誦經的,當法達已經在六祖的開示後頓契本心,然後問六祖,要不要繼續誦經,六祖明確地指出:經有何過,豈障汝念?又說:汝今後可名唸經僧,所以,千萬不要輕視誦經的人,否則就會犯:謗經謗佛之罪。第四,為比丘僧智通開示楞伽經中講的三身四智:在教下,學人修行的目的就是覺悟明心,怎樣才能覺悟明心而脫離生死苦海呢?就是修,就要轉識成智,因為識有污染意,智是清淨意,成佛了,不能說有識,要說有智,因為識已經轉成智了,怎樣轉呢?轉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此五識轉為:成所作智,轉第六識意識為:妙觀察智,轉第七識末那識為:平等性智,轉第八識阿賴耶識為:大圓鏡智,講漸修次第,講轉識成智,而且詳細闡述了轉的時間和順序,從歡喜地開始轉,先轉第六識意識,第七識末那識,能入諸根境界,善能分別,不起亂想,而得自在,即轉第六識為妙觀察智,證入一切法平等,沒有高低貴賤諸分別心,也就是能對諸塵不起愛憎,即是不二性空,不二性空就是平等性智,但此處只是轉了分別我執與分別法執,我執分為人我執與法我執,此二執又分為俱生我執與分別我執兩種,從學習與經驗上起分別就是分別我執,俱生我執與生俱來,所以,見道後,分別我執可以斷,而俱生我執還不能一下子斷,要一點一點慢慢來,一直到了十地成佛,這個俱生我執才能斷完,要想轉前五識,必須先轉七識俱生我執,而只有第八識阿賴耶識轉了,第七識所依的根才能轉,前五識也才轉,這就是,一個依著一個轉,再說:能夠做到:湛然空寂,圓明不動,就是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能夠令諸根隨時應用,悉入正受,就是轉前五識為成所作智,以上就是教下所說的轉識成智,而在這裡,六祖把最煩瑣的事,最難辦的事,歸納為最容易的事,最簡單的事,在時間上,教下要歷經三大阿僧祇劫,六祖歸為當下一念,在順序上,教下紛繁複雜,六祖歸為一心,只要明心見性,一切皆辦,一切圓滿,六祖指出: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勸請還宮名有身無智,若離三身,別說四智,即名有智無身,即會三身,便明四智,但轉其名而不轉其體也,所以,在智通開悟以後說:三身元我體,四智本心明,身智融無礙,應物任隨形,起心皆妄動,守住匪真精,妙旨因師曉,終亡染污名。第五,在開示比丘僧智常的語言中,大家要明瞭,證了空,不要被這個空相所迷,證了有,也不要被你所證的有這個相所迷,還要空掉你所證得的空與有。第六,開示比丘僧志道,在這裡,六祖系統地闡述了外道的種種斷常邪見,講解了涅槃真樂的義理,剎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涅槃現前,當現前時,亦無現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第七,開示行思禪師,青原行思禪師在六祖這裡得法後,回吉州青原山弘法,禪風盛極一時,後來禪宗的五家之中,就有:法眼宗、曹洞宗和雲門宗三家,每一家的始與末乃至所追求的宗旨,在以後的時間裡分別闡述,這裡從略。第八,南嶽山懷讓禪師,在這裡,大家一定要理解這句名言: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很多人都會識解,認為只要是見性了,就沒有任何事了,一說有修有證,他就引經據典反對。其實,無修無證是指我們的自性本體而言,一切具足,一切現成,而對於一個迷昧不覺的人來說,要是不用修不用證,請問:那與一平民百姓有何區別?須知:真正領悟壇經意旨的人,隨處都可以看到六祖在昭示學人如何去修,而且還特別強調,迷人口說,智者心行,所以說:一定要了悟祖師的本意,不要錯會,再說一點:禪宗的五家之中,溈仰宗與臨濟宗,就是南嶽山懷讓禪師的弟子。第九,永嘉玄覺禪師,他是看維摩經而發明心地的,到六祖這裡來,只是求六祖印證,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早期禪宗的機鋒禪辯,隨著禪宗的發展,機鋒的要求也越來越難,以至於發展到棒喝,後來的要求一語要具備三玄,一玄要具備三要,就是從這時開始發展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