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夢龍《智囊》第04部 【膽智 老謀深算】原文全文翻譯

第四部 膽智 老謀深算

【原文】
履虎不咥1,鞭龍得珠。豈曰溟涬2,厥有奇謀。集「威克」。

【註釋】
1咥:咬。
2溟涬:混沌,這裡指盲目的行為。
【譯文】
踏住老虎的尾巴,它就不能再傷人。鞭打大龍的身軀,它就會吐出腹中的寶珠。智者並不需要神仙相助,因為他懂得運用謀略。集此為「威克」卷。

班超
【原文】
竇固1出擊匈奴,以班超2為假3司馬,將兵別擊伊吾4,戰於蒲類海5,多斬首虜而還。固以為能,遣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6,鄯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寧覺廣禮意薄乎?此必有北虜7使來,狐疑未知所從故也。明者睹未萌,況已著耶?」乃召侍胡,詐之曰:「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侍胡惶恐,具服其狀。超乃閉侍胡,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西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貴,今虜使到數日,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令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為豺狼食矣,為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8也!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眾不應有宜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凶決於今日,從事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洩,死無所名9,非壯士也。」眾曰:「善。」初夜,遂將吏士往奔虜營。(邊批:古今第一大膽。)會天大風,超令十人持鼓,藏虜捨後,約曰:「見火然後鳴鼓大呼。」餘人悉持弓弩(版 權 所有 https://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夾門而伏。(邊批:三十六人用之有千萬人之勢。)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噪。虜眾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餘級,餘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班超何心獨擅之乎?」恂乃悅,超於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曉告撫慰,遂納子為質,還奏於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壯超節,詔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為軍司馬,令遂前功。」超復受使,(邊批:明主。)因欲益其兵,超曰:「願將本所從三十餘人足矣。如有不虞十,多益為累。」是時于闐王廣德新攻破莎車,遂雄張南道,而匈奴遣使監護其國。超既西,先至於闐,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馬咼馬,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使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以送廣德。因辭讓之。廣德素聞超在鄯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攻殺匈奴使而降超。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撫焉。
〔評〕必如班定遠,方是滿腹皆兵,渾身是膽。趙子龍、姜伯約不足道也。
遼東管家莊,長男子不在捨,建州虜至,驅其妻子去。三數日,壯者歸,室皆空矣,無以為生。欲傭工於人,弗售。乃謀入虜地伺之,見其妻出汲,密約夜以薪積捨戶外焚之,並積薪以焚其屋角。火發,賊驚覺。裸體起出戶,壯者射之,賊皆死。挈其妻子,取賊所有歸。是後他賊憚之,不敢過其莊雲。此壯者膽勇,一時何減班定遠,使室家無恙;或傭工而售,亦且安然不圖矣。人急計生,信夫!

【註釋】
1竇固:東漢外戚,兼習文武,明察邊事。漢明帝時以奉車都尉出擊匈奴,大勝而歸。
2班超:班彪次子,班固弟,年少時投筆從戎,後出使西域,封定遠侯。
3假:代理。
4伊吾:西域古國名,在今新疆哈密。
5蒲類海:今之巴裡坤湖,在哈密之北。
6鄯善:西域古國名,在今新疆東南部。
7北虜:指匈奴。
8殄盡:全部消滅。
9死無所名:死得沒有價值。
十不虞:不測。
于闐:西域古國名,在今新疆和田。
莎車:西域古國名,在于闐西北。
雄張南道:雄風張揚在西域南道。當時由漢往西域,分南北兩道,于闐、莎車皆在南道。
馬咼馬:淺黑色的馬,此處指班超的馬。
姜伯約:三國時蜀將姜維,字伯約。
建州虜:明代建州女真人,滿洲人的前身。

【譯文】
東漢竇固遠征匈奴時,曾命班超為代理司馬,同時另率一支部隊攻打伊吾國,與匈奴軍大戰於蒲類海,戰績輝煌。當時竇固很賞識班超的才幹,就派他與郭恂出使西域。當班超初到鄯善時,鄯善王廣很熱情地歡迎他,禮數很周到,但是不多久態度突然變得很冷淡。班超就對部下說:「你們不覺得鄯善王廣對我們變得很冷談了嗎?一定是因為有匈奴使者來到的緣故,使得鄯善王打不定主意要依附哪一方。一個善於觀察事物的人,在事故未發生前就能感覺到;如今事態如此明顯,我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於是,班超招來鄯善的侍衛官,若無其事地問:「匈奴使者已經來好幾天了,不知道他們現在在何處?」侍衛官聽了嚇一跳,只好一一據實回答。班超支開侍衛官後,立即召集所有部屬共三十六人一起商議,他們一邊飲酒一邊交換意見,當大家半醉時,班超突然慷慨激昂地說:「諸位跟我一同來到西域,目的是為朝廷建立功業並求個人富貴。現在匈奴使者才到幾天,鄯善王廣對我們的態度就如此冷淡,如果鄯善王把我們逮捕後交給匈奴,那我們的骨骸豈不是將變成豺狼的食物嗎?諸位對這事有何高見?」隨員一聽,立即一致表示:「如今我們身陷險地,是生是死全聽從司馬的指揮。」這時班超起身說:「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今之計,只有在半夜用火攻匈奴使者,讓他們摸不清我們有多少人,再趁他們心生恐懼時一舉將其殲滅。只要除去匈奴使者,鄯善王就會被嚇住,那麼其他的事就容易辦了。」然而卻有隨員表示要跟郭恂商量再做決定。班超聽了,很生氣地說:「成敗的命運就在今晚決定。郭恂是文官,萬一他聽了計劃後由於害怕而洩露機密,反而壞了大事。人死不留名,就不算英雄好漢!」眾人說:「好!」於是,班超在午夜時分,率所有隨從一起殺進匈奴使者的營地。(邊批:古往今來最膽大的行為。)正巧這時刮起大風,班超派十餘人手持戰鼓躲在營地後面,約定說:「見到火光就擊鼓高聲叫喊。」其餘人則各拿弓箭,埋伏在營地大門兩側。(邊批:用三十六人造成了千萬人的聲勢。)部署完畢,班超乘著風勢放火,指揮鼓兵擊鼓。匈奴使者聽到鼓聲,再看到熊熊火光,都驚慌失措,紛紛奪門外逃,班超親手殺死三人,其他隨員射殺三十餘人,其餘一百多人則全被大火燒死。天亮後,班超把夜襲匈奴營地的事告訴郭恂,起先郭恂大為驚訝,繼而有些失望,班超看出了郭恂的心意,便舉起手說:「你雖沒有參加昨夜的戰役,但我班超又豈會獨居其功呢?」郭恂聽了,頓時面露喜色。於是班超又求見鄯善王廣,並把匈奴使者的頭顱拿給他看。消息傳出後,鄯善國舉國為之震驚,這時班超極力安撫鄯善王,終於說動他以王子為質與中國修好,於是班超凱旋而回向竇固報告。竇固非常高興,詳奏班超的功績,並懇請朝廷另派使者前往西域。明帝對班超的膽識極表嘉許,於是詔令竇固:「像班超這樣的人才,理應任命其為正式的出使西域使者,為什麼還要奏請朝廷另派他人呢?現在就任命班超為行軍司馬,讓他接著立功。」因此班超再次出任出使西域使者。(邊批:漢明帝是明主。)竇固本想增強班超手下的兵力,班超卻說:「我只要帶領以前的三十多人就足夠了,因為萬一發生什麼事情,人多反而會帶來麻煩。」當時于闐王廣德剛剛攻佔莎車國,在西域南道稱雄,而匈奴卻派使者來,準備保護莎車。班超到達西域後,首先來到于闐。不料于闐王廣德對他們態度很是冷淡。于闐風俗篤信巫術,有位巫師說:「天神正在發怒,為什麼我們要聽命漢使?漢使有匹烏嘴馬,你們趕緊要漢使把馬獻出來祭神。」于闐王廣德立刻派人向班超要馬,班超早已明白對方意圖,就答應了他,並讓巫師親自來取馬。不多時,巫師果然親自過來,班超卻命人將巫師的頭砍下送回給于闐王廣德,並嚴辭責備他。于闐王早就聽說班超在鄯善國殺死匈奴使者的事,如今又親眼目睹其膽識,內心非常害怕,就主動派兵圍殺匈奴使者,並向班超請降。班超為了安撫于闐君臣,賞賜他們許多禮物。
〔評譯〕一位像班超這樣的大將,才稱得上是真正的胸有成竹,渾身是膽。至於三國時代的趙雲、姜維這類人物比起班超來實在是差遠了。
遼東管家莊的莊主,一次外出時,建州賊趁機襲擊並且擄走了他的妻子。三四天後莊主回家一看,家中不但財物被洗劫一空,連妻子也沒了。為了生活不得已便想到外鄉替人幫傭,卻沒有人雇他。於是他便悄悄來到賊人的營地外等待機會,正巧碰上到井邊汲水的妻子,兩人約定在屋外堆積柴薪,半夜他在屋外放火,妻子則趁亂逃跑。到了半夜他點火燒屋,火勢很快就蔓延開來,賊人驚慌失措,有些賊人甚至裸著身子逃命,這時他就堵在營門口將賊人一一射殺。直到賊人全部死光,他才帶領妻子及賊人所虜獲的財物一起回家。消息傳出後,其他賊人聞之喪膽,再也不敢打劫管家莊。這位莊主的膽識與機智,和班超相比可說是毫不遜色。假使這位莊主家園未遭洗劫,或者為別人打工而有人雇了他,他就會因環境安逸而不想另有作為。看了管莊主的故事,我不能不相信人在危難中會產生智慧。

耿純
【原文】
東漢真定王揚謀反,光武使耿純1持節收揚。純既受命,若使州郡者至真定,止傳捨2。揚稱疾不肯來,與純書,欲令純往。純報曰:「奉使見侯王牧守,不得先往,宜自強來!」時揚弟讓、從兄紺皆擁兵萬餘。揚自見兵強而純意安靜3,即從官屬詣傳捨,兄弟將輕兵在門外。揚入,純接以禮,因延請其兄弟,皆至,純閉門悉誅之。勒兵而出,真定震怖,無敢動者。

【註釋】
1耿純:王莽時為納言官,後投奔劉秀,為前將軍,有戰功,為「雲台二十八將」之一。
2止傳捨:下榻在驛館中。
3安靜:安詳。

【譯文】
東漢時真定王劉揚起兵謀兵,光武旁派耿純(巨鹿人,字伯山,從光武帝平邯鄲,破銅馬,拜東郡太守,封東光侯,謚成)持兵符招撫劉揚。耿純接受詔命後,就先派使者前往知會,自己隨後起程。抵達真定後,耿純下榻官舍,這時劉揚自稱有病在身,不肯前來拜見,只寫了一封信給耿純,希望耿純能移駕到他的住所。耿純回覆說:「我是奉了欽命的特使前來接見你,怎能到你住所,我看你還是抱病勉強來一趟官捨吧。」當時劉揚的兄弟們都各自擁兵萬人,劉揚盤算自己兵多氣盛,而耿純又絲毫沒有交戰的意圖,就帶著兄弟部署來到官舍,劉揚的兄弟則率兵在官捨外等候。劉揚入屋後,耿純很客氣的接待他,並邀請他的兄弟進屋,等他們都到齊後。耿純關閉門窗通道,將他們全部斬殺,這才率兵而出。消息傳出,真定人驚恐萬分,沒有人再敢蠢動。

哥舒翰 李光弼
【原文】
唐哥舒翰為安西節度使,差都兵馬使張擢上都奏事,逗留不返,納賄交結楊國忠。翰適入朝,擢懼,求國忠除擢御史大夫兼劍南西川節度使。敕下,就第1謁翰,翰命部下摔於庭,數其罪,杖殺之,然後奏聞。帝下詔褒獎,仍賜擢屍,更令翰決屍2一百。(邊批:聖主。)
太原節度王承業,軍政不修,詔御史崔眾交兵於河東。眾侮易承業,或裹甲持槍突入承業廳事,玩謔之。李光弼3聞之,素不平,至是交眾兵於光弼,眾以麾下來,光弼出迎,旌旗相接而不避4。光弼怒其無禮,又不即交兵,令收系之。頃中使5至,除6眾御史中丞,懷其敕,問眾所在。光弼曰:「眾有罪,系之矣。」中使以敕示光弼,光弼曰:「今只斬侍御史;若宣制命,即斬中丞;若拜宰相,亦斬宰相。」中使懼,遂寢之而還。翼日,以兵仗圍眾至碑堂下,斬之。威震三軍,命其親屬吊之。
〔評〕或問擢與眾誠有罪,然已除西川節度使及御史中丞矣,其如王命何?蓋軍事尚速,當用兵之際而逗留不返、擁兵不交,皆死法也。二人之除命必皆夤緣7得之,而非出天子之意者,故二將得伸其權,而無人議其後耳。然在今日,莫可問矣。

【註釋】
1就第:到哥舒翰府上。
2決屍:鞭屍。
3李光弼:唐代大將,當時任河東節度使。肅宗時曾平安史之亂,與郭子儀齊名,為唐室中興名將。
4旌旗相接而不避:御史的官職低於節度使,所以崔眾的旌旗儀仗應該避讓李光弼的。
5中使:皇帝的使者,由宦官擔任。
6除:提升。
7夤緣:攀附巴結。

【譯文】
唐朝名將哥舒翰出任安西節度使時,有一次派遣都兵馬使張擢進京奏事。不料張擢竟逗留京城不歸,並且賄賂楊國忠,兩人相互勾結。不久,哥舒翰有事要入朝奏報,張擢心虛害怕,就請求楊國忠任命他為御史大夫兼劍南西川節度使。當正式任命詔命下達後,張擢到哥舒翰府上去晉見他,哥舒翰命令部下把張擢揪到庭中,並一一陳述其罪狀,然後再將他亂棍打死。事後哥舒翰把處死張擢的經過奏報朝廷,玄宗不但沒有怪罪,甚至還下詔褒獎他處理得當。最後便把張擢的屍首賜還他,讓他再親手鞭屍一百下。(邊批:唐玄宗是聖主。)
太原節度使王承業因不理軍政,因此朝廷下詔命御史崔眾到河東去接手他的兵權。崔眾因輕視王承業,就縱容自己的部下全副武裝地闖進王承業的府衙中嬉戲玩鬧。李光弼得知此事心裡不平,這時崔眾要將兵權交給李光弼,崔眾帶著部下來見李光弼,李光弼出來迎接,二人的隊伍相接時,崔眾竟不顧禮法而不迴避。李光弼對崔眾的無禮行為很憤怒,而崔眾又不立即把兵權交出,於是李光弼就下令將崔眾逮捕。這時,朝廷派遣宦官來到河東,要任命崔眾為御史中丞,手持敕書問李光弼崔眾的行蹤。李光弼答道:「崔眾犯法,我已將他逮捕。」宦官把敕書拿給李光弼看,李光弼說:「如今只不過是殺一位侍御史;如果宣佈了詔命,我就斬殺一位御史中丞,如果拜授他為宰相,我也要斬殺他這位宰相。」宦官一聽此話不敢再多言,只好帶著敕書回京。第二天,李光弼派兵包圍崔眾,在碑堂下把他當眾殺死,還讓崔眾的親屬來祭弔。從此李光弼威震三軍。
〔評譯〕或許有人會問:「張擢和崔眾確實是有罪之人,但張擢已經被朝廷任命為西川節度使,而崔眾也被任命為御史中丞,這時殺死他二人,是不是顯得漠視朝廷詔命呢?」其實用兵貴在神速,而張擢在用兵之際竟然滯留京師不歸;崔眾是擅自擁兵不交,此二人在軍法上都犯了死罪。再說這兩人之所以被任命為高位,都是出於人情的請托和賄賂,並非皇帝的本意。所以哥舒翰和李光弼才能伸張公權,而沒有人敢在他們背後議論。事件若發生在今天,我看根本沒有人敢做這類事。

楊素
【原文】
楊素攻陳1時,使軍士三百人守營。軍士憚北軍之強,多願守營。素聞之,即召所留三百人悉斬之,更令簡留,無願留者。又對陣時,先令一二百人赴敵,或不能陷陣而還者,悉斬之。更令二三百人復進,退亦如之。將士股慄,有必死之心,楊素以是戰無不克。
〔評〕素用法似過峻,然以御積惰之兵,非此不能作其氣。夫使法嚴於上,而士知必死,雖置之散地,猶背水矣2。

【註釋】
1攻陳:此條記載是楊素平定漢王楊諒之事。隋煬帝即位時,并州(今山西太原)總管漢王楊諒起兵反叛,被楊素平定。所以下面稱楊諒的軍隊為「北軍」。「陳」應該讀作「陣」。
2猶背水矣:像背水而戰一樣。

【譯文】
隋朝的楊素有一次攻打陳國時,徵求三百名自願留營守衛的士兵。當時隋兵對北軍心存畏懼,紛紛要求留營守衛。楊素得知士兵怕戰的心理,就召來自願留營的三百人,將他們全部處決,然後再下令徵求留營者,再也沒有人敢留營。到對陣作戰時,楊素先派一二百名士兵與敵交戰,凡是不能盡力衝鋒陷陣苟且生還者,一律予以處死。然後再派二三百人進攻,退敗的同樣處死。將士目睹楊素的治軍之道,無不心存警懼,人人抱必死之心,於是與敵作戰,沒有不大獲全勝的。
〔評譯〕楊素帶兵看似過於嚴苛,但統領怠惰成性的士兵,非用嚴法不能提振士兵氣勢。如果帶兵者立法嚴苛,士兵也深知兵敗難逃一死的道理,那麼即使在平地作戰,也有如背水一戰了。

安祿山
【原文】
安祿山1將反前兩三日,於宅集宴大將十餘人,錫繼2絕厚。滿廳施大圖,圖山川險易、攻取剽劫之勢。每人付一圖,令曰:「有違者斬!」直至洛陽,指揮皆畢。諸將承命,不敢出聲而去。於是行至洛陽,悉如其畫3。
〔評〕此虜亦煞有過人處,用兵者可以為法。

【註釋】
1安祿山:唐朝人,得玄宗寵愛,曾自請為楊貴妃乾兒子,天寶年間與史思明一起舉兵謀反,史稱「安史之亂」。他曾攻陷長安,自號雄武皇帝,國號燕,後被唐朝平定。
2錫繼:賞賜財物。
3畫:謀劃。

【譯文】
安祿山謀反之前的兩三天,在府中宴請手下的十多名大將,宴中給每位將軍豐厚的賞賜,並在府宅大廳放置一幅巨大的地圖,圖中標明各地山川的險易及進攻路線,另外每人都發了一幅同樣的縮小地圖。安祿山對各將領說:「有敢於違背此圖計劃者斬首。」這幅圖對直到洛陽的軍事行動,都標得清清楚楚。所有的將領都不敢出聲,領命離去。直到安祿山攻陷洛陽前,各軍的行進完全遵照圖中的指示。
〔評譯〕安祿山這蠻子也有過人之處,帶兵的人可以參考他的這個方法。

宗澤
【原文】
金寇犯闕,鑾輿南幸1。賊退,以宗公汝霖尹開封。初至,而物價騰貴,至有十倍於前者。郡人病之,公謂參佐曰:「此易事,自都人率以飲食為先,當治其所先,緩者不憂於平也。」密使人問米麥之值,且市之。計其值,與前此太平時初無甚增。乃呼庖人取面,令作市肆籠餅大小為之,乃取糯米一斛,令監軍使臣如市沽醞酒,各估其值,而籠餅枚六錢,酒每觚七十足。出勘市價,則餅二十,酒二百也。公先呼作坊餅師至,諷之曰:「自我為舉子時來京師,今三十年矣,籠餅枚七錢,而今二十,何也,豈麥價高倍乎?」餅師曰:「自都城經亂以來,米麥起落,初無定價,因襲至此,某不能違眾獨減,使賤市也。」公即出兵廚所作餅示之,且語之曰:「此餅與汝所市重輕一等,而我以目下市直,會計薪面工值之費,枚止六錢,若市八錢,則有二錢之息,今為將出令,止作八錢,敢擅增此價而市者,罪應處斬。且借汝頭以行吾令也。」明日餅價仍舊,亦無敢閉肆者。次日呼官沽任修武至,訊之曰:「今都城糯米價不增,而酒值三倍,何也?」任恐悚以對曰:「某等開張承業,欲罷不能。而都城自遭寇以來,外居宗室及權貴親屬私釀甚多,不如是無以輸納官曲之值與工役油燭之費也。」公曰:「我為汝盡禁私釀,汝減值百錢,亦有利入乎?」任叩額曰:「若爾,則飲者俱集,多中取息,足辦輸役之費。」公熟視久之,曰:「且寄汝頭頸上,出率汝曹即換招榜2,一觚止作百錢,是不患乎私醞之攙奪也!」明日出令:「敢有私造麴酒者,捕至不問多寡,並行處斬。」於是傾糟破觚者不勝其數。數日之間,酒與餅值既並復舊,其他物價不令而次第自減,既不傷市人,而商旅四集,兵民歡呼,稱為神明之政。時杜充守北京,號「南宗北杜」雲。
〔評〕借餅師頭雖似慘,然禁私釀、平物價,所以令出推行全不費力者,皆在於此。亦所謂權以濟難者乎?當湖馮汝弼《祐山雜說》云:「甲辰凶荒之後,邑人行乞者什之三,逋負3者什之九。明年,本府趙通判臨縣催征,命選竹板重七斤者,拶4長三寸者,邑人大恐,或誑行乞者曰:『趙公領府庫銀三千兩來賑濟,汝何不往?』行乞者更相傳播,須臾數百人相率詣趙。趙不容入,則叫號跳躍,一擁而進,逋負者隨之,逐隸人,毀刑具,呼聲震動。趙惶懼莫知所措。余與上莘輩聞變趨入,趙意稍安,延入後堂。則擊門排闥,勢益猖獗。問欲何為,行乞者曰:『求賑濟。』逋負者曰:『求免征。』趙問為首者姓名,余曰:『勿問也,知其姓名,彼慮後禍,禍反不測,姑順之耳。』於是出免征牌,及縣備豆餅數百以進,未及門輒搶去,行乞者率不得食。抵暮,余輩出,則號呼愈甚,突入後堂矣!趙慮有他變,逾牆宵遁。自是民頗驕縱無忌。又二月,太守郭平川應奎推為首者數人於法,即惕然5相戒,莫敢復犯矣。向使趙不嚴刑,未必致變;郭不正法,何由弭亂?寬嚴操縱,唯識時務者知之。」

【註釋】
1鑾輿南幸:皇帝的車駕向南行。
2招榜:招牌、價目牌。
3逋負:此處指欠官府租賦。
4拶:一種刑具。
5惕然:警惕的樣子。

【譯文】
宋朝金人進犯京師,皇帝跑到南方。金人退兵後,宗汝霖(宗澤)奉命任開封府尹。初到開封時,開封物價暴漲,價錢幾乎要比以前貴上十倍,百姓叫苦連天。宗汝霖對諸僚屬說:「要平抑物價並非難事,先從日常飲食開始,等民生物資價格平穩後,其他的物價還怕不回跌嗎?」於是暗中派人到市集購買米面,回來估算份量和價格,和以前太平時相差無幾。於是召來府中廚役,命他製作市售的各種大小尺寸的糕餅,另外取來一斛(十斗)糯米,然後命人到市集購買一斛糯米所能釀成的酒,結果得到一個結論,每塊糕餅的成本是六錢,每觚酒是七十錢,但一般市價卻是糕餅二十錢,酒二百錢。宗汝霖首先召來坊間制餅的師傅,質問他說:「從我中舉人後入京,到今天已經三十年了。當初每塊糕餅七錢,現在卻漲到二十錢。這是什麼原因,難道是谷價高漲了好幾倍?」  糕餅師傅說:「自從京師遭逢戰火後,米麥的漲跌並沒有一定,但糕餅價卻一直高居不下,我也不能擾亂市場,獨自降價。」宗汝霖命人拿出廚役所做的糕餅,對那名師傅說:「這餅和你所賣餅的重量相同,而我以現今成本加上工資重新計算後,每塊糕餅的成本是六錢,如果賣八錢,那麼就有二錢的利潤,所以從今天開始我下令,每塊糕餅只能賣八錢,敢擅自加價者就判死罪,現在請借我你項上人頭,執行我的命令。」說完下令處斬。第二天,餅價回復舊價,也沒有任何一家商戶敢罷市。再隔一天,宗汝霖召來掌官酒買賣的任修武,對他說:「現在京師糯米價格並沒有漲,但酒價卻漲了三倍,是什麼原因呢?」任修武惶恐的答道:「自從京師遭金人入侵後,皇室及一般民間釀私酒的情形很猖獗,不加價無法繳納官稅及發放工人工資、油水等開支費用。」宗汝霖說:「如果我為你取締私酒,而你減價一百錢,是否還有利潤呢?」任修武叩頭說:「如果真能取締私酒,那麼民眾都會向我買酒,薄利多銷,應該足夠支付稅款及其他雜支開銷。」宗汝霖審視他許久後,說:「你這顆腦袋暫且寄在你脖子上,你趕緊帶著你的手下,換貼公告酒價減一百錢,那你所擔心的私酒猖獗情形,就不會再危害你了。」於是釀私酒者紛紛自動搗毀酒器。第二天,宗汝霖貼出告示:「凡敢私自釀酒者,一經查獲,不論數量多寡,一律處斬。」短短幾天之內,餅與酒都恢復舊價,而其他的物價也紛紛下跌,既不干擾市場交易,更吸引四地商人雲集,百姓不禁推崇為「神明之政」。當時杜充(字公美)守北京,人稱「南宗北杜」。
〔評譯〕宗汝霖借糕餅師傅人頭的做法,雖然看來有些殘忍,但日後能禁釀私酒、平穩物價,命令得以完全徹底執行,毫不費力,都是因為有這事例在先。這也正是所謂的「權以濟難」。當湖人馮汝弼在《祐山雜記》中記載:甲辰荒年過後,城中十人中就有三人靠乞討度日,而無力繳稅租者更高達九成。府城趙通判到縣城催討租稅,城中百姓大為恐慌,有人故意散播謠言說:「趙公從府庫中領取了三千兩紋銀,用來賑濟縣城百姓,我們何不趕快去趙府領救濟呀?」乞丐們口耳相傳,不一會兒,就有好幾百人相繼前往趙的住處。趙命人驅趕群眾,乞丐們大聲叫跳,一擁而上,而欠稅者也隨之跟進,一時毆打屬隸,毀壞公物,喊聲震天。趙這才心驚害怕,不知該如何是好。我與趙上莘聽說有暴動就急忙入城,趙這才稍感安心,請我們進入後堂。而聚集的群眾卻不停地拍擊大門,大聲吼叫,聲勢更加猖獗。問他們的目的,乞丐說:「要求救濟!」欠稅者說:「要求免除課稅。」趙問他們帶頭者的姓名,我勸趙不要追問:「知道帶領者的姓名,萬一帶頭者顧慮官府日後追究,反而會為自己帶來災禍,現在不如暫時答應他們的要求。」於是趙命人貼出免課稅的告示,並且準備了數百枚豆餅。豆餅才運到門口,就被民眾搶取一空,大部分的乞丐仍然分不到食物。快近傍晚時,群眾的吼叫聲愈來愈大,最後突破防衛闖入後堂。趙怕發生其他暴動,就趁夜翻牆逃逸,自此暴民益發驕縱,難以約束。兩個月後,太守郭平川將為首的暴民繩之以法後,其他暴民也就開始自我約束,不敢再任意滋事。當初如果趙用嚴刑鎮壓,或許不致產生暴動;而郭平川不將為首的暴民正法,暴亂就沒有平息的一天。如何能切確掌握寬嚴間的尺度,就只有深識時務者才能體會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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