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兵智 未戰先勝
【原文】
形遜聲,策絀力1;勝於廟堂,不於疆場;勝於疆場,不於矢石。庶可方行2天下而無敵,集「不戰」。
【註釋】
1形遜聲,策絀力:形、聲即實、虛,形遜於聲,指有形之兵不如無形之兵。策絀力,指計策可以戰勝力量。
2方行:橫行。
【譯文】
有形的武力不如無形的影響力,策謀也遠比蠻力更有用;能在廟堂上取勝,就不必要去戰場上進行對決;在戰場上的將帥能夠善謀慎斷,就不必讓兵卒去冒矢石之險。如此,才能打遍天下無敵手。因此集成「不戰」卷。
荀罌 伍員
【原文】
魯襄時,晉、楚爭鄭。襄公九年,晉悼公帥諸侯之師圍鄭1,鄭人恐,乃行成2。荀偃曰:「遂圍之,以待楚人之救也,而與之戰。不然,無成。」(邊批:亦是。)荀罌曰:「許之盟而還師以敝楚:吾三分四軍3,與諸侯之銳,以逆來者,於我未病,楚不能矣。猶愈於戰,暴骨以逞,不可以爭。大勞未艾4。君子勞心,伍員小人勞力,先王之制也。」乃許鄭成,後三駕5鄭,而楚卒道敝,不能爭,晉終得鄭。
吳闔閭既立,問於伍員曰:「初而言伐楚,余知其可也。而恐其使余往也,又惡人之有餘之功也。今余將自有之矣,伐楚何如?」對曰:「楚執政眾而乖6,莫適任患7。若為三師以肄焉,一師至,彼必皆出;彼出則歸,彼歸則出,楚必道敝。亟8肄以罷之,多方以誤之。既罷,而後以三軍繼之,必大克之。」闔閭從之,楚於是乎始病。
〔評〕晉、吳敝楚,若出一轍。然吳能破楚,而晉不能者,終少柏舉之一戰9也。宋儒乃以城濮之戰咎晉文非王者之師。噫!有此議論,所以養成南宋為不戰之天下,而竟奄奄以亡。悲夫!
按:吳璘制金,亦用此術。虜性忍耐堅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戰非累日不決。於是選據形便,出銳卒,更迭撓之,與之為無窮,使不得休暇,以沮其堅忍之氣,俟其少怠,出奇勝之。
【註釋】
1圍鄭:此年二月鄭曾朝貢楚國,因此晉國攻打鄭國。
2行成:求和。
3三分四軍:時晉有上、中、下、新四軍,晉軍分成三部,每一部迎戰楚國,則其餘二部可休整,故可久戰不疲。
4艾:休息。
5駕:兵車,此處指對鄭用兵。
6乖:互相違戾。
7莫適任患:意見紛紜,而誰也不肯擔負責任。
8亟:屢次。
9柏舉之一戰:公元前506年,吳與蔡、唐攻楚,大破楚軍於柏舉,乘勝攻入郢都。
【譯文】
春秋魯襄公時期,晉楚兩國爭奪鄭國。襄公九年,晉悼公聯合其他諸侯的軍隊一起圍攻鄭國,鄭國人感到害怕,於是派遣使者前去求和。荀偃說:「應該繼續圍攻鄭國,等到楚國救鄭的時候,就可以迎戰楚軍;如果現在和鄭國議和,就不會得到實際的利益。」(邊批:也對。)荀罌卻說:「不可,應該和鄭國結盟引兵而歸,這樣楚國就會出兵討伐鄭國。先讓楚軍疲憊不堪,再將我國的軍隊分成三部分,聯合其他諸侯的軍隊輪流迎戰楚軍。那麼在我們的軍隊還沒有疲憊之前,楚軍就早已疲憊沒有能力作戰了,比現在就和楚國交戰要好得多。假如現在就和楚國交戰,必然會傷亡慘重,因此應該以不戰為上策。所謂聰明的人靠智慧取勝,愚笨的人靠蠻力克敵,這就是先王克敵制勝的道理啊。」群臣都表示贊成,於是接受鄭國的求和。後來晉國三次出兵討伐鄭國,但楚國軍隊由於長途行軍而精疲力竭,根本沒有辦法作戰。因此最後終於由晉國取得了鄭國。
吳王闔閭即位後,曾經問伍員說:「當初賢卿曾經建議討伐楚國,寡人也有討伐楚國的意思,但唯恐吳王僚派我伐楚,又不願意他佔有我的功勞。現在寡人想親自率領軍隊討伐楚國,賢卿認為怎麼樣呢?」伍員答:「楚國執政者眾多但意見不一,誰也不肯承擔責任。假如大王動員三軍,只是白白地勞民傷財,因此不如先發一軍,誘使楚國出兵迎戰。當楚國出兵後,大王就立刻退兵;楚國退兵之後,大王再次出兵。楚軍這樣往來跋涉,必定會疲於奔命,而產生放棄交戰的想法。此時大王再運用各種手段,使楚國的軍事政治更加混亂,徹底瓦解楚國人的鬥志,然後大王再動員三軍,必定能徹底摧毀楚國。」闔閭欣然採納了伍員的意見,從此楚軍就陷入疲於奔命的苦境之中。
〔評譯〕晉和吳削弱楚國的實力,用的都是一樣的手法,但是吳能在柏舉大敗楚軍,而晉卻不能在城濮消滅楚。宋儒在批評楚晉城濮之戰的時候,竟然說晉文公不是真正的王者之師,不能伐楚。唉!正是因為宋儒有這種思想,才使南宋出現不戰而和的妥協論調,終於使南宋逐漸由衰而亡,真是可悲!
按:宋將吳璘對付金兵,也是用的這種方法。金兵的特點是忍耐力強,命令嚴酷,一旦令下,必定會誓死執行任務,因此每次決戰的時候,總是要打上好幾天。吳璘於是選擇有利的地形,派出精銳兵卒,輪番進行騷擾,使金兵窮於應付,沒有辦法休息,以磨蝕他們堅忍的耐力,然後趁著金兵稍稍有些惰怠時,立即以奇兵進行襲擊,從而大獲全勝。
周德威
【原文】
晉王存勖1大敗梁兵,梁兵亦退。周德威2言於晉王曰:「賊勢甚盛,宜按兵以待其衰。」王曰:「吾孤軍遠來,救人之急,三鎮3烏合,利於速戰。公乃欲按兵持重,何也?」德威曰:「鎮、定之兵,長於守城,短於野戰;吾所恃者騎兵,利於平原曠野,可以馳突。今壓城壘門,騎無所展其足;且眾寡不敵,使彼知己虛實,則事危矣。」王不悅,退臥帳中,諸將莫敢言。德威往見張承業,曰:「大王驟勝而輕敵,不量力而務速戰,今去賊咫尺,所限者一水耳,彼若造橋以薄我,我眾立盡矣,不若退軍高邑,誘賊離營,彼出則歸,彼歸則出,別以輕騎,掠其饋餉,不過逾月,破之必矣!」承業入,褰4帳撫王曰:「此豈王安寢時邪?周德威老將知兵,言不可忽也。」王蹶然而興,曰:「予方思之。」時梁王閉壘不出,有降者,詰之,曰:「景仁方多造浮橋。」王謂德威曰:「果如公言。」
【註釋】
1晉王存勖:即五代後唐莊宗李存勖,滅梁前稱晉王。
2周德威:字鎮遠,勇而多智謀,能望塵而知敵人數量多少,累敗梁軍,勇聞天下。後遇梁軍,莊宗不聽德威言,德威遂戰沒。
3三鎮:指鎮州、定州及梁兵三部分。
4褰:用手撩起。
【譯文】
五代十國時,晉王李存勖大敗梁兵後,梁暫時退兵。周德威知道晉王想乘勝追擊,於是對晉王說:「敵人氣勢盛,我軍應該先按兵不動,等梁兵疲敝後再進攻。」晉王說:「我率軍遠征,急切救人,再說我軍是倉促成軍,適合速戰,現在將軍卻建議孤王按兵不動,這是什麼原因?」周德威說:「梁兵善於守城,不善於野地作戰;我軍仗恃的是騎兵,對騎兵而言,平原曠野是最有利的地形,可以馳騁突襲,但現在面對城門堡壘,騎兵根本無法施展,再說敵眾我寡,假使讓敵人摸清了我軍的兵力,對我軍實在大大不利。」晉王聽了周德威的解釋仍不滿意,就自己回帳休息,其他將軍見晉王一臉的不高興,也都不敢再多說什麼。周德威知道晉王尚未改變心意,就去見張承業說:「大王擊敗梁兵之後,有輕敵之心,不考慮自身的兵力,一心只想速戰。現在敵我僅一水之隔,敵人若造浮橋偷襲我軍,我軍一定覆沒。不如退守高邑,再出兵引誘梁兵離營。梁兵離營我軍就回高邑,梁兵回營,我軍再出,另外派一支騎兵隊專門搶奪梁兵的軍餉糧食。不出一個月,一定能破梁。」張承業於是來到晉王的營帳,掀起簾帳說:「這哪是您平日安寢的時間呢?周德威是老將,深懂用兵之道,他的話可不能忽視。」晉王突然從床上跳起來大聲說:「我正在想這件事。」這期間梁王雖在軍壘卻閉門不出,後來晉兵偵訊一個投降的梁兵,他供說:「梁王正命人建造多座浮橋,準備攻晉。」晉王對周德威說:「果然不出將軍所料。」
岳飛
【原文】
楊1為寇。岳飛所部皆西北人,不習水戰。飛曰:「兵何常,顧用之何如耳!」先遣使招諭之,賊黨黃佐曰:「岳節使號令如山,若與之敵,萬無生理,不如往降,必善遇我。」遂降。飛單騎按其部,拊佐背曰:「子知逆順者,果能立功,封侯豈足道,欲復遣子至湖中,視其可乘者擒之,可勸者招之,如何?」佐感泣,誓以死報。時張浚以都督軍事至潭2,參政席益與浚語,疑飛玩3寇。(邊批:庸才何知大計?)欲以聞。浚曰:「岳侯忠孝人也。兵有深機,何可易言?」益慚而止。黃佐襲周倫砦,殺倫,擒其統制陳貴等。會召浚還防秋4。飛袖小圖示浚,浚欲待來年議之。飛曰:「王四廂5以王師攻水寇,則難;飛以水寇攻水寇,則易。水戰,我短彼長,以所短攻所長,所以難;若因敵將用敵兵,奪其手足之助,離其腹心之托,使孤立,而後以王師乘之,八日之內,當俘諸酋。」浚許之。飛遂如鼎州。黃佐招楊欽來降,飛喜曰:「楊欽驍悍,既降。賊腹心潰矣!」
表授欽武義大夫,禮遇甚厚,乃復遣歸湖中。兩日,欽說全琮、劉銳等降。飛詭罵曰:「賊不盡降,何來也?」杖之,復令入湖。是夜掩敵營,降其眾數萬。負固不服,方浮舟湖中,以輪激水,其行如飛;旁置撞竿,官舟迎之,輒碎。飛伐君山木為巨筏,塞諸港汊,又以腐木亂草,浮上流而下。擇水淺處,遣善罵者挑之,且行且罵。賊怒來追,則草壅積,舟輪礙不行,飛亟遣兵擊之,賊奔港中,為筏所拒,官軍乘筏,張牛革以蔽矢石,舉巨木撞其舟,盡壞。投水中,牛皋擒斬。飛入賊壘,余酋驚曰:「何神也?」俱降,飛親行諸砦慰撫之。縱老弱歸籍,少壯為軍,果八日而賊平。浚歎曰:「岳侯神算也!」
〔評〕楊據洞庭,陸耕水戰,樓船十餘丈,官軍徒仰視,不得近。岳飛謀亦欲造大舟,湖南運判薛弼6謂岳曰:「若是,非歲月不勝。且彼之所長,(邊批:名言可以觸類。)可避而不可斗也。今大旱,河水落洪,若重購舟首,勿與戰,遂筏斷江路。稿其上流,使彼之長坐廢。而精騎直搗其壘,則彼壞在目前矣。」岳從之,遂平。人知岳侯神算,平於八日之間,而不知計出薛弼。從來名將名相,未有不資人以成功者。
岳忠武善以少擊眾,嘗以八百人破群盜王善等五十萬眾於南薰門;以八千人破曹成十萬眾於桂嶺;其戰兀朮於穎昌,則以背嵬7八百,於朱仙鎮則以五百,皆破其眾十餘萬。凡有所舉,盡召諸統制與謀,謀定而後戰。故有戰無敗,猝遇敵,不動,敵人為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其御軍嚴而有恩,卒有取民麻一縷以束芻8者,立斬以徇。卒夜宿,民開門願納,無敢入者。軍雖凍死不拆屋,餓死不鹵掠。卒有疾,則親為調藥;諸將遠戍,則遣妻問勞其家;死事者,哭之而育其孤,或以子婚其女;凡有頒賞,分給軍吏,秋毫不私;每有功,必歸之將士。吁!此則其制勝之本也。近日將官事事與忠武反,欲功成,得乎?
【註釋】
1楊:名太,南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年)隨從鍾相起義,活動於洞庭湖地區,因其在起義軍首領中年紀最小,故稱楊(是最小的意思)。後鍾相犧牲,楊被推為領袖,有眾二十萬人。紹興五年(1135年)為岳飛所破,被俘而死。
2潭:潭州,今湖南長沙。
3玩:輕視。
4防秋:古北方遊牧民族常常在秋天草長馬肥的時候入侵中原地區,因此朝廷在此時調兵防禦,謂之「防秋」。
5四廂:官名,即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
6薛弼:政和年間進士。紹興間為湖南轉運判官,後為岳飛參謀官。岳飛父子被害後,為飛謀議者均坐罪,唯薛弼得免,且為秦檜所用。
7背嵬:指大將的親軍。
8束芻:捆紮馬草。
【譯文】
南宋時期的楊盤踞在洞庭湖作亂。岳飛所屬的部隊多半是西北人,不習慣水上作戰。岳飛說:「用兵沒有一定之規,用得怎麼樣了!」先派人招降,賊人黨羽黃佐說:「岳節使號令如山,如果和岳節使為敵,最後必定會喪命,還不如投順岳節使,他必定能善待重用我。」於是就答應歸降。岳飛隻身一人騎馬來到黃佐的營地探視他,並輕撫著他的肩膀說:「你能是個識時務的人,必定能立下大功,日後何止是封侯拜爵而已啊,本帥想派你再回到洞庭湖,所有的賊眾頭目,如果有機會就活捉,或勸他們歸降,怎麼樣?」黃佐被岳飛的信任和重用感動得痛哭流涕,發誓要以死相報。這時張浚以都督軍事來到潭州,參政席益對張浚說他認為岳飛有輕敵之心。(邊批:庸才怎麼能知道大計呢?)張浚說:「岳侯為人忠信誠正,再說軍事機密,怎麼可以輕易洩露呢?」席益聽後,不禁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慚愧。另一方面,黃佐襲擊賊寇周倫營寨,殺死了周倫,擒獲了統制陳貴等人。這時,皇帝下召讓張浚回朝商議防秋。臨行之前,岳飛從袖中取出戰略圖給張浚看,想和他商議討平楊的計劃。張浚認為不妨等到明年再討賊,岳飛說:「王四廂是用正規軍打水寇,因此難打;末將是利用水寇來打水寇,就會容易多了。打水仗不是我軍的長項,用我軍的弱勢水戰和水寇的長項對打,當然很容易失敗;如果利用楊身邊的大將,借助他們攻打賊兵,然後官兵再進行圍剿,八天之內一定能夠擒獲諸賊頭目。」張浚於是同意岳飛出兵。岳飛到鼎州以後,黃佐已經說服楊欽歸降。岳飛高興地說:「楊欽驍勇強悍,現在投降,賊寇眾叛親離了!」
於是上表請求授予楊欽武義大夫的官職,對他非常禮遇。同樣又讓楊欽回到洞庭湖做內應。兩天之後,楊欽說服全琮、劉銳等人歸降。岳飛看到他們,故意罵道:「賊人沒有全部投降,你們來這裡做什麼呢?」讓人鞭打他們,又讓他們再次回到洞庭湖。這天晚上岳飛率領士兵偷襲賊營,俘虜了好幾萬名賊兵。楊雖然敗了但很不服氣,他乘船從湖上逃跑了。由於楊所搭乘的戰船裝有轉輪,因此船行的速度如同飛一般;又因為他的船邊裝置有撞竿,因此只要官船一靠近,就會被撞竿撞得粉碎。岳飛讓人砍伐巨大的樹木做成木筏堵在港口;又讓人從上游拋置了大量的腐木雜草,讓它們順流而下;又挑選一些善於罵陣的士兵,在楊的船行進到水淺的航道時,讓他們一邊走一邊罵,結果楊怒氣衝天,顧不上水淺就下令船隻追擊。結果他們的船隻被上游流放的雜草所阻礙,動彈不得,岳飛立即下令官兵攻擊,賊兵紛紛竄逃入港,又受到港口的木筏的阻礙;官兵在木筏上架起牛皮,防備賊人用箭石攻擊,一面用大木樁撞擊賊船,把它們撞壞了。楊見大勢已去便想投水,結果被牛皋擒獲斬首。岳飛進入到賊營中,殘餘的賊兵頭目驚呼:「怎麼這樣神奇?」全都投降了,岳飛親自來到各個營寨中安撫眾人,釋放那些老弱的賊兵回家,而將那些年輕力壯的賊兵編入了正式部隊,果然如他所說,八天之內平服了賊人。張浚歎服地說:「岳侯真是神算啊。」
〔評譯〕楊盤踞在洞庭湖,在陸地上耕種,在水上作戰,樓船高達十多丈,官軍們眼睜睜地看著楊橫行,靠近不得。岳飛本來想建造大船征討楊,但是湖南運判薛弼卻勸阻岳飛說:「如果要建造大船,肯定要耗費一年半載的時間;即使將船造好了,水戰仍然是楊所擅長的。(邊批:名言可以融類旁通)因此,我軍只能避開敵人,不和他們正面交鋒。現在正是天旱水枯的時候,阻斷了江面,重金收買賊人各船首領,不要和賊人正面衝突,再從上游流放大量雜草阻擋船隻,使得賊人沒有辦法發揮水戰的優勢,一面派遣精銳騎兵直攻賊營,賊人必敗。」岳飛聽從薛弼的建議,果然平定了楊,一般人都以為岳飛料事如神(版權所 有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在八天之內將楊平定,卻不知道是出於薛弼的計謀。自古以來的名將名相,沒有不借助他人而獲得成功的。
岳飛擅長以寡敵眾。曾經在南薰門以八百人打敗賊人王善五十萬人,也曾經在桂嶺以八千士兵打敗曹成的十萬大軍。以上所說的這些戰役,事前岳飛都曾和統兵的將領商議,經過細密的計劃才和賊人交戰,因此能夠戰無不勝,即使是遭到賊人的突擊,也都不會自亂陣腳。敵人曾經歎服說:「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岳飛帶兵雖然軍令森嚴,卻能以誠待兵。有一名士兵曾經因為偷了民家的一束麻,按照軍令而被處死。之後夜晚行軍,雖然民家開著大門邀請軍士入屋住宿,也沒有士兵敢接受民家的邀請。寧可凍死,也不強佔民宅,寧可餓死,也不搶奪民糧。士兵生病了,岳飛都會親自調和藥物;如果諸將去遠地戍守,岳飛定會讓妻子慰問他們的家人生活起居;凡是作戰犧牲的人,岳飛不但傷心流淚,並會撫育他們的孤兒,或者讓自己的兒子和他們的女兒結婚;有賞賜,就分給將士;一絲一毫也不放入私囊;每當建立戰功的時候,都會將其歸功於所有的將士。唉,這就是岳飛之所以取勝的原因。現在的將官,所言所行都和岳飛背道而馳,還想要獲得勝利,又怎麼能夠做到呢?
李愬
【原文】
憲宗討吳元濟。唐鄧節度使高霞寓既敗,袁滋代將,復無功。李愬求自試,遂為隨唐鄧節度使。愬以軍初傷夷1,士氣未完,乃不為斥候部伍。或有言者,愬曰:「賊方安袁公之寬,我不欲使震而備我。」乃令於軍中曰:「天子知愬能忍恥,故委以撫養,戰非我事也。(邊批:能而示之不能。)齊人以想名輕,果易之。
愬沉鷙,能推誠待士,賊來降,輒聽其便,或父母與孤未葬者,給粟帛遣還,勞之曰:「而亦王人2也,無棄親戚。」眾願為愬死,故山川險易,與賊情偽,皆能曉之。(邊批:虜在目中,不然不輕戰。)居半歲,知士可用,乃請濟師。於是繕鎧厲兵,攻馬鞍山,下之。拔道口柵,戰楂枒山,以取爐冶城,平青陵城。擒驃將丁士良,異其才,不殺。署捉生將,士良策曰:「吳秀琳以數千兵不可破者,陳光洽為之謀也,我能為公取之。」乃擒以獻,於是秀琳舉文城柵降。遂以其眾攻吳房,殘外垣,始出攻。吏曰:「往亡日,法當避。」愬曰:「彼謂我不來,此可擊也。」眾決死戰,賊乃走。或勸遂取吳房,愬曰:「不可。吳房拔,則賊力專,不若留之,以分其力。」
初,秀琳降,愬單騎抵柵下與語,親釋縛,署以為將。秀琳為愬策曰:「必破賊,非李祐無以成功者。」祐,賊健將也,守興橋柵,其戰常易官軍。愬候祐護獲於野,遣史用誠以壯士三百伏其旁,見3羸卒若將燔聚4者,祐果輕出,用誠擒而還。諸將素苦祐,請殺之,(邊批:能苦諸將,定是有用之人。)愬不聽,以為客將,間召祐及李忠義,屏人語至夜艾。忠義亦賊將,軍中多諫此二人不可近。愬待益厚。乃募死士三千為突將5,自教之。
會雨,自五月至七月不止,軍中以為不殺祐之罰,(邊批:不通。)將吏雜然不解。想力不能獨完祐,乃持以泣,曰:「天不欲平賊乎?何見奪者眾耶?」則械而送之朝,表言:「必殺祐,無與共謀蔡者。」
詔釋以還愬,愬乃令佩劍出入帳下,署六院兵馬使,祐奉檄6嗚咽。諸將乃不敢言,由是始定襲蔡之謀矣。
李愬之將襲蔡也,舊令敢捨諜者族7。愬刊8其令,一切撫之,故諜者反效以情,愬益悉賊虛實。
時李光顏戰數勝,元濟率銳師屯洄曲以抗光顏。愬知其隙可乘,乃夜起師,祐以突將三千為前鋒,李忠義副之,愬率中軍三千,田進誠以下軍殿,出文城柵,令曰:「引而東。」六十里止,襲張柴,殲其戍,敕士少休,益治鞍鎧,發刃彀矢9。會大雨雪,天晦,凜風偃旗裂膚,馬皆縮栗,士抱戈凍死於道十一二。張柴之東,陂澤阻奧,眾未嘗蹈也,皆謂投不測,始發。吏請所向,愬曰:「入蔡州取吳元濟。」(邊批:抖然。)士失色,監軍使者泣曰:「果落祐計。」然業從愬,人人不敢自為計。(邊批:士有必死之心矣。)愬分輕兵斷橋道,以絕洄曲道;又以兵朗山道。行七十里,夜半,至懸瓠城,雪甚。城旁皆鵝鶩池,愬令擊之,以亂軍聲。賊吳房、朗山戍晏然無知者,祐等坎墉先登,眾從之,殺門者開關,留持柝十,傳夜自如。黎明雪止,愬入駐元濟外宅,蔡吏驚曰:「城陷矣!」元濟尚不信,曰:「是洄曲子弟來索褚衣耳。」及聞號令,曰:「常侍傳語。」始驚,曰:「何常侍得至此。」率左右登牙城。田進誠進兵薄之,愬計元濟且望救於董重質,乃訪其家慰安之,使無怖,以書召重質,重質以單騎白衣降。進誠火南門,元濟請罪,梯而下,檻送京師。
〔評〕不械送祐,則謗者不息。此與司馬懿祁山請戰奉詔而止同一機軸,皆成言先入,度其必不忤而後行之者也。辛毗持節而蜀師老,李祐還幕而吳寇平,雖將之善,君亦與焉。
岳侯平楊,李愬克元濟,無一不資才於敵,亦由威信素孚,操縱在手故也。後人漫然學之,鮮不墮敵之間矣!岑彭、費禕,亡其身,俱為降人刺殺,曹瞞、苻堅亡其師,赤壁之役,操信黃蓋之降以取敗;淝水之戰,降將朱序謀歸晉,陰導晉敗秦,彼皆老於兵事者,而猶如此。可不慎與?
能用諜,不妨捨諜。然必先知諜,方能用諜;必能使民不隱諜,方能知諜;必恩威有以服民,方能使民不隱諜。嗚呼,難言矣。
近有邑宰,急欲弭盜,謂諸盜往往獲自妓家,必驅妓出境,乃清盜藪。夫妓家果藪盜,正宜留之,以為捕役耳目之徑。若藪之境外,與藪之境內庸愈?假令盜藪民家,亦將盡民而驅之乎?不深嚴捕役之督,而求盜無藪,斯無策之甚者也。
【註釋】
1傷夷:大敗受創。
2王人:天子之民。
3見:通「現」,展現。
4燔聚:郊外置炊聚餐。
5突將:衝突敵營之將,突擊隊。
6檄:命令。
7敢捨諜者族:敢於為敵人間諜提供食宿者全家誅滅。
8刊:改。
9發刃彀矢:磨礪兵刃,備好弓矢。
十持柝:巡更之卒。
褚衣:棉衣。
間:派入之間諜。
【譯文】
唐憲宗命令唐鄧節度使高霞寓討伐吳元濟失敗以後,又命令袁滋代替高霞寓為節度使討伐賊人,但是仍然徒勞無功。李愬毛遂自薦前去討伐吳元濟,於是唐憲宗便任命他為隨唐鄧節度使。李愬認為官軍在和吳元濟交戰失敗以後,士氣還沒有恢復,因此下令暫停斥候出任務。對此有人提出了疑義,李愬說:「賊人已經習慣了袁大人寬仁帶兵的作風,因此他們防備鬆懈,我不想輕易地打草驚蛇。」接著又詔告全軍:「皇上知道我能隱忍,因此只是委派我來安撫軍士們的情緒,至於作戰打仗,這不是我的職責。」(邊批:有能力但是讓人看到的是沒有能力。)因李愬名望不重,賊人也產生了輕視之心。
其實李愬為人沉穩,能以誠待人。遇到賊人來投降,李愬都任他們在營中隨意走動,從來不加以任何監視或者限制;遇到有投降人的父母、孤兒沒有安葬,就會贈送金帛和米糧,讓他們回鄉奔喪,並說:「你們也是天子的臣民,不可以遺棄自己的親人。」眾人都被李愬的誠意所打動,都願為李愬效死命,因此有關賊人的軍情以及賊營的地形、兵力的佈置,李愬都已經是瞭如指掌了。(邊批:要把敵人看在眼中,不能輕易交戰。)半年之後,李愬看到軍士們個個士氣高昂、訓練有素,知道打仗的時機成熟,於是就請求增加軍隊。於是整頓軍備,先攻打馬鞍山,攻破道口柵,佔領楂枒山,奪取爐冶城,平定青陵城,擒獲了大將丁士良。李愬憐惜他是個將才,沒有殺他。任命他為捉賊將,丁士良獻計說:「吳秀琳雖然只有數千兵力,但是官軍卻屢次攻打不下,完全是因為有陳光洽為他出謀劃策,我願為李公擒獲陳光洽。」果然,在丁士良擒拿陳光洽以後,吳秀琳就在文城柵棄械投降了。於是李愬利用賊兵攻打吳房,等到破外城以後再讓官兵出擊,這時小吏說:「今天是凶日,不宜出兵。」李愬說:「正因為賊人認為我不會緊追,才更是我進攻的最好時機。」眾軍士也願意和賊人一決死戰,將士們拚命殺敵,賊兵四處逃竄。有人建議乾脆將吳房夷平,以防止賊人再次聚集。李愬說:「不可以。夷平了吳房,賊人的兵力就會更容易集中,還不如保留吳房,以分散賊人兵力。」
當初,吳秀琳自縛來投降的時候,李愬隻身來到文城柵下,親切地安慰他,親自給他鬆綁,並任命他為將領。吳秀琳也獻計說:「要想攻破吳元濟,不擒獲李祐不能成功。」李祐是吳元濟手下的大將,負責興橋柵的防守,每次同他作戰官軍都會無功而返,不得不另外派兵進行圍剿。李愬命令將軍史用誠率領三百精兵在李愬營地附近的郊野中進行埋伏,另外派出一些老兵,假裝要攻擊焚燒李祐的營地,李祐果然中計出兵迎敵,結果被史用誠所俘虜。官軍曾經多次吃過李祐的苦頭,請求李愬將他殺死,(邊批:能讓諸將吃苦頭,必是有用之人。)但是李愬沒有同意,反而以客將之禮厚待李祐,甚至讓旁人告退,單獨和李祐、李忠義兩個人徹夜長談,李忠義也是個賊將。軍官們紛紛勸說李愬,不能和這兩個賊將太接近了,李愬反而更加地尊重禮遇這兩個人。另外,李愬也募集勇士三千人做突擊兵,親自督導他們訓練。
恰好在這期間,大雨不止,從五月一直下到了七月。官軍中間傳出了「天雨不止是上天為責罰李愬不殺李祐」的謠言。由於官軍們不能諒解李愬禮遇李祐等人的做法,因此士氣大為低落,單靠李愬一個人無法保全李祐。李愬無計可施,只好讓人將李祐關了起來,哭著說:「難道是上天不讓我平賊嗎?大家為什麼都反對我的做法呢?」說完,將李祐送交朝廷處置,並且上表奏請:「如果一定要殺李祐,就沒人一起謀劃攻破蔡州了。」
憲宗卻下詔釋放了李祐,還給了李愬。李愬命令李祐統領六院兵馬,每天佩劍出入帳下議事。李祐手捧公文,不禁感動得淚流滿面,其他官軍也不敢再有反對的意見。於是上下一心,共同商議攻打蔡州的計劃。
李愬準備襲擊蔡州的時候,先前曾有窩藏間諜要滅族的律令,李愬後來將舊令撤銷,一律不予追究。密諜在感激之下,反而給李愬提供軍情,使他們更加能掌握敵人的動靜虛實。
早先李光顏接連打了幾次勝仗,吳元濟率領精兵駐紮在洄曲,對抗李光顏。李愬知道自己有機可乘,就在半夜發兵,命令李祐率領三千名突擊兵擔任前鋒,以李忠義為副將協助他,自己則親自率領中軍三千人,田進誠以下的各軍壓陣,作為支應。出了文城柵以後,李愬下達命令說:「向東轉。」行經六十里止住,立刻襲擊張柴寨,徹底將防守的敵軍全部殲滅了,然後讓部隊稍作休息,整理馬鞍、盔甲,磨利刀刃,準備好弓矢,待命出擊。這時天下起了大雪,天色陰暗,寒風凜冽,許多士兵都因為受不了嚴寒氣候,皮膚被凍裂了,連馬也都畏縮不前,凍死在路上的士兵有十之一二。張柴寨的東面,泥濘難以行走,從沒有人走過這條路,於是大家都認為前途難以預測。部隊剛剛要出帳幕,軍吏前來請示目的地,李愬說:「進入蔡州攻打吳元濟。」(邊批:士兵一定害怕得發抖)軍士們一聽,人人臉色改變,監軍也哭著說:「元帥果真已經中了李祐的圈套。」但是已經跟隨了李愬,人人也不敢自作主張。(邊批:將士們有出生入死的決心了。)李愬派出一支小部隊破壞橋道,斷絕洄曲的退路,又派兵切斷朗山山道的後路,繼續向前行進了七十里,半夜時分來到懸瓠城。這時天空大雪紛飛,城旁都是飼養鵝、鶩的池塘,李愬命令人將鵝、鶩驚擾起來,以此來遮掩兵馬聲,吳房、朗山戍守的賊兵都沒有發覺。李祐等人首先率兵士登城,殺死城門的守衛之後,打開城門,但是仍然像平常那樣打更報時。第二天天亮,大雪停了。李愬進入吳元濟屯兵的外城,蔡州官吏這才驚恐地大叫起來:「城已經失陷了。」吳元濟還是不相信地說:「也許是洄曲的子弟兵前來領取棉衣吧。」等聽到傳令兵說:「常侍有令。」這才驚懼地問:「哪位常侍到這裡?」急忙率領親信登上牙城。這時候田進誠已經率領軍隊將他們團團包圍了。李愬判斷,吳元濟肯定會寄希望於董重質出兵救援,於是親自到董家探訪了他的家人,安慰他們不要驚慌,並親自寫了一封招降書。董重質看了信以後,一個人身穿白衣前來歸降。於是田進誠火燒南門,吳元濟看到大勢已去,下城梯請求投降,被關入牢車,押送到京師。
〔評譯〕沒有將李祐上刑具送往京城,譭謗的話就不會停息,這和當年司馬懿祁山請戰,等奉到皇帝的詔令就停止,所用的是相同的機略,都是先與上面定好戰略,料定不會違背既定方針而後才提出自己不想實行的。就好像辛毗傳達聖旨之後,蜀國的軍隊就不堪作戰了。李祐重回到李愬的帳下,賊寇就平定了,這固然是由於為將的善於用兵,而知人善任的賢君,也是成事的原因。
岳飛平楊、李愬滅吳元濟,雖然都是借賊將攻賊首,也是因為將帥本身素有威望,能夠服眾;再者早已經掌握了敵人的情勢,才能夠克敵制勝。如果後人不衡量自身的能力,只會依葫蘆畫瓢,難保不會失敗。就像岑彭、費禕,結果都是被降兵所殺,赤壁之戰,曹操盲信黃蓋的投降而失敗,淝水之戰苻堅也是因為降將朱序謀降晉朝,暗中助晉敗秦而失敗。他們都是沙場老將,深懂軍事,尚且這樣,後人能不謹慎小心嗎?
要能很好地運用間諜,不妨讓人窩藏間諜,但是必須要先查明間諜的所在,才能夠很好地掌握他們。只有讓百姓不私自窩藏間諜,才能夠察覺出他們的存在;只有對百姓恩威並施,才能使百姓不隱藏間諜。這其中有很大的學問!
近來有一個縣令想要肅清境內的盜匪,他認為既然昔日曾經多次在妓館捕獲盜匪,不如將所有的妓女都趕出縣境,那麼盜匪也就自然會銷聲匿跡了。其實盜匪常常流連於妓館,不是正好給捕役緝捕盜匪提供了很好的線索嗎,與其讓盜匪聚集在縣外,還不如讓他們留在縣內,好就近監視掌握他們呢。照著那個縣令的邏輯,如果盜匪盤踞在民家,是否也要將全縣的百姓都驅逐出境呢?身為縣令,不督責衙役們盡職盡力地拘捕盜匪,反倒只是希望盜匪沒有落腳的地方,真是非常的沒有頭腦了。
趙充國
【原文】
先零、罕、開皆西羌種,各有豪,數相攻擊,成仇。匈奴連合諸羌,使解仇作約。充國料其到秋變必起,宜遣使行邊預為備。於是兩府白遣義渠安國行視諸邊,分別善惡。安國至,召先零諸豪三十餘人,以尤桀黠1,皆斬之,縱兵擊斬千餘級,諸降羌悉叛,攻城邑,殺長吏。上問:「誰可將者。」充國對曰:「無逾於老臣者矣。」充國時年七十餘。上問:「將軍度羌虜何如?當用幾人?」充國曰:「百聞不如一見,兵難隃度2。臣願馳至金城3,圖上方略。」充國至金城,須兵滿萬騎,方渡河,恐為虜所遮,即夜遣三校銜枚先渡,渡輒營陣。及明,以次盡渡。虜數十百騎來,出入軍旁。充國意此驍騎難制,且恐為誘,戒軍勿擊,曰:「吾士馬新倦,不可馳逐,擊虜以殄滅為期,小利不足貪也。」
遣騎候四望峽中,亡虜。夜引兵至落都,謂諸校司馬曰:「吾知羌無能為矣。使發數千人守杜四望、峽中,兵豈得人哉!」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饗軍士,士皆欲為用。虜數挑戰,充國堅守。(邊批:節節持重。)初罕開豪靡當兒使弟雕庫來告都尉曰:「先零將反。」後數日,果反。雕庫種人4頗在先零中,都尉趙充國即留雕庫為質。充國以為亡罪,遣歸告種豪:「大兵誅有罪,毋取並滅,能相捕斬者,除罪:斬大豪有罪者一人,賜錢四十萬,中豪十五萬,下豪二萬,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錢。又以所捕妻子財物與之。」欲以威信招降罕開及劫略者,解散虜謀。酒泉太守辛武賢上言:「今虜朝夕為寇,土地寒苦,漢馬不能冬,可益馬食,以七月上旬繼三十日糧,分兵並出張掖、酒泉,合擊罕開。」天子下其議,充國以為:「佗負三十日食,又有衣裝兵器,難以追逐。據前險,守後阨,以絕糧道,必有傷危之患。且先零首為畔逆,宜捐罕開暗昧之過,先誅先零以震動之。」朝議謂:「先零兵盛而負罕開之助,不先破罕開,則先零未可圖。」(邊批:似是而非。)天子遂敕充國進兵。充國上書謝罪,因陳利害曰:「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餘。』『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即罕羌欲為寇,宜簡練以俟其至,以逸待勞,必勝之道也。今釋致虜之術,而從為虜所致之道,愚以為不便。先零羌欲為背畔。故與罕開解仇結約。然其私心,亦恐漢兵至而罕開背之。其計常欲先赴罕開之急,以堅其約。先擊罕羌,先零必助之。今虜馬肥、食足,擊之未見利,適使先零得施德於罕羌以堅其約。黨堅勢盛,附者浸多,臣恐國家之憂不二三歲而已。於臣之計,先誅先零,則罕開不煩兵而服;如其不服,須正月擊之未晚。」上從充國議,充國引兵至先零,虜久屯聚,解弛,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道阨狹,充國徐行驅之。(邊批:又持重。)或曰:「逐利宜亟。」充國曰:「此窮寇,不可迫也,緩之則走不顧,急之則還致死。」諸校皆曰:「善。」虜赴水溺死數百,降及斬首五百餘人。兵至罕地,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5。罕羌聞之,喜曰:「漢果不擊我矣。」豪靡忘來自歸,充國賜飲食,遣還諭種人,時羌降者萬餘人。充國度羌必壞6,請罷騎兵,留萬人屯田,以待其敝。
【註釋】
1桀黠:桀,執拗、不順從。黠,惡。
2隃度:遙測。
3金城:今蘭州。
4種人:其部族之人。
5毋燔聚落芻牧田中:不要焚燒村落及在田中刈草、放牧。
6壞:謂其內部生變亂。
【譯文】
漢朝時,先零、罕、開都是西羌的種族,各有自己的酋長,因為彼此互相攻擊而成為仇家。後來匈奴聯合羌人各部,互相訂立了盟約,才將仇恨解除。趙充國認為等到秋天馬肥之時,一定會有羌變發生,於是建議先派遣使者去巡視邊境的守衛部隊,讓他們預先做好防備。於是丞相和御史兩府就派遣義渠安國去巡視邊境,瞭解羌人逆順的情形。義渠安國到了羌地,便召集了三十多個先零各族的酋長,將其中特別傲慢、不順從的人都殺了,還任由軍隊去攻打先零人,殺死羌人好幾千,各個部族的羌人都起來反抗,攻陷城池,殺死長吏。昭帝問:「可以任命誰為將軍帶兵去平定叛亂呢?」趙充國回答說:「再也沒有比老臣更好的人選了。」趙充國當時已經七十多歲了。昭帝說:「將軍能否預算到當前羌人的勢力?您打算帶多少兵馬去呢?」趙充國說:「百聞不如一見,打仗的事是很難去憑空設想的。老臣想先到金城走一趟,然後再計劃攻討的策略。」趙充國到了金城,徵調了一萬名士兵想要渡河,又怕遭到羌人的截擊,於是便趁著夜晚派三個營的士兵先悄悄渡河。渡過河之後,立即紮營以防羌人來進犯。到第二天天亮,軍士們已依次全都安然渡過了河,羌人發覺之後,派了數百名騎兵,在漢軍營帳附近出沒進行騷擾。趙充國心想羌人的騎兵一向都驍勇善戰,很難制服,再說這也很有可能是羌人的誘敵之計,於是下令說:「我軍兵馬剛剛渡過河,略微有些疲倦,不必追擊羌騎,攻擊羌人要以將他們消滅為目標,區區數百名羌騎,沒有必要去貪求。」
趙充國一面派出騎兵去四望和峽中偵察,發現那裡並沒有羌人出沒。於是趁著夜色引兵到落都,召集各部的將領說:「我知道羌人不善於用兵,假如他們派遣幾千人防守四望和峽中這兩個地方,我軍哪能再向前推進呢?」於是向西推進到西部的都尉府,日日宴饗軍士,士卒們都願意為他效力。羌人好幾次前來挑釁,趙充國都下令堅守。(邊批:步步持重。)開始,罕開的酋長靡當兒派遣他的弟弟雕庫告訴都尉說:「先零人想要造反。」過了幾天,先零人果然叛變了。但是有很多雕庫的族人也在先零的部隊中,都尉就將雕庫留下來做人質。趙充國認為雕庫沒有罪,就將他放了,讓他回去告訴各個酋長說:「漢朝大軍是來誅討有罪之人的,並不是要將所有的羌人都趕盡殺絕,犯法的人如果能夠戴罪立功,斬殺其他已犯罪的人,可以免去罪罰:殺死大頭目的人賞賜錢財四十萬,中頭目的人十五萬,小頭目的人三萬,男人三千,女子以及老弱各賞給一千,同時俘虜所獲的女子以及財物也都完全歸那個人所有。」趙充國想憑借自己的威信去招降羌人以及那些被劫持而反叛的人,來瓦解羌人的陰謀。酒泉太守辛武賢上奏說:「現在羌人早晚都會來騷擾邊境。羌地苦寒,漢朝的戰馬沒有辦法適應北方冬天的氣候,可以增加馬飼料,不如在七月上旬,攜帶三十天的糧食,分別從張掖、酒泉兩地,合攻罕開。」昭帝把奏章交給趙充國謀劃。趙充國認為:「馬匹背負三十天的糧食,再加上衣服、武器等裝備,難以追擊敵人。如果羌人再提前佔據險要關塞,然後嚴守厄塞,斷絕官兵的糧道,那麼對官軍來說是十分不利的,必定會有傷亡危險的顧慮。再說首先謀反的是先零人,其他羌族只是因為受到了先零的脅迫才跟隨作亂的,因此應該先把罕開附和先零反叛的愚昧過失,放在一邊不予追究,先對先零進行誅討,以威服其他羌人。」然而群臣卻認為:「先零兵力強大,又依靠罕開的幫助,如果不先攻破罕開,很難平服先零。」(邊批:這是似是而非的論斷。)於是昭帝下令趙充國對罕開發起進攻。趙充國上書請罪,剖陳利害,說:「臣看《孫子兵法》上說過,『兵力不足以進攻的就要防守』,又說,『善作戰的人,能掌握敵人,卻不被敵人所掌握』。現在羌人入寇,我們應該做的是整飭兵馬,訓練戰士,以逸待勞,才是制勝的關鍵;如今放棄制敵的先機,落入敵人的戰術,愚臣認為是萬萬不可的。先零想要反叛大漢,因此才和罕開化解了過去的仇恨,訂立盟約;但是他們心中也在擔心萬一漢兵一到,罕開或許會背叛他們,因此先零希望漢軍能先攻打罕開,他們好出兵救助罕開,以表示自己在堅守彼此的盟約。先攻擊罕開羌,先零一定幫助他。現在羌馬肥壯,糧食充足,我們出兵攻擊,恐怕沒有任何好處,只是正好讓先零有機會有恩於罕開,更加堅定了他們之間的盟約。先零的勢力也會日漸壯大起來,歸附的羌人也會越來越多。老臣擔心到那時候,先零或許會成為我朝的大患,到那時就不僅僅是兩三年的外患而已了。依老臣之見,如果能夠先消滅先零,即使不討伐罕開,罕開也會自然歸順我朝;萬一先零已經被消滅,而罕開仍然沒有順服,那麼,到正月的時候再進攻也不晚。」昭帝接受了趙充國的意見。趙充國於是率領軍隊進攻先零,先零因為長時間的安逸生活,已是防備鬆懈,看到漢朝大軍之後,紛紛丟下車輛輜重,想要渡湟水逃命,由於道路狹隘,趙充國只緊緊地跟隨在這些潰逃的敵人後面,慢慢地驅趕,並沒有急著追趕。(邊批:又是持重。)有人說:「追擊先零的逃兵,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趙充國說:「這些都是走投無路的窮寇,不可過分地逼迫他們,慢慢地追趕他們,他們便會沒命地逃走;但是如果將他們逼急了的話,他們或許會回過頭來拚命的。」諸將都認為他說的有道理。結果羌人有好幾百個人被水淹死了,投降或被砍頭的有五百多個人。漢軍來到罕羌人居住之地後,趙充國下令:不准燒燬他們的部落,也不可在他們田里收割農作物或者放牧馬匹。罕羌聽說這件事,都非常高興地說:「漢軍果然不是來消滅我們的啊。」羌酋靡忘於是自動前來歸順,趙充國賜給他食物以後,將他放回去勸說其他的族人。一時之間,有一萬多名羌人請求投降,趙充國預料羌人會自動瓦解,因此遣回了全部騎兵,並請准予留下一萬名兵士在當地屯田,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