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10神鬼精怪卷_0522.【李章武】原文及譯文

李章武,字飛卿,("卿"字原闕,據明抄本補。)其先中山人。生而敏博,遇事便了。工文學,皆得極至。雖弘道自高,惡為潔飾,而容貌閒美,即之溫然。與清河崔信友善,信亦雅士,多聚古物,以章武精敏,每訪辨論,皆洞達玄微,研究原本。時人比之張華。貞元三年,崔信任華州別駕,章武自長安詣之。數日,出行,於市北街見一婦女甚美,因紿信云:"須州外與親故知聞。"遂賃捨於美人之家。主人姓王,此則其子婦也,乃悅而私焉。居月餘日,所計用直三萬餘,子婦所供費倍之。即而兩心克諧,情好彌切。無何,章武系事,先歸長安,慇勤敘別。章武留交頸鴛鴦綺一端,仍贈詩曰:"鴛鴦綺,知結幾千絲。別後尋交頸,應傷未別時。"子婦答白玉指環一,又贈詩曰:"捻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願君永持玩,循環無終極。"章有僕楊果者,子婦繼錢一千以獎其敬事之勤。既別,積八九年。章武家長安,亦無從與之相聞。至貞元十一年,因友人張元宗寓居下邽縣,章武又自京師與元會。忽思曩好,乃回車涉渭而訪之。日暝達華州,將捨於王氏之室,至其門,則闃無行跡,但外有賓榻而已。章武以為下裡或廢業即農,暫居郊野,或親賓邀集,未始歸復。但休止其門,將別適他捨。見東鄰之婦,就而訪之,乃云:"王氏之長老,皆捨業而出遊,其子婦歿已再周矣。"又詳與之談,即云:"某姓楊,第六,為東鄰妻,復訪郎何姓?"章武具語之。又云:"曩曾有傔姓楊名果乎?"曰:"有之"。因泣告曰:"某為裡中婦五年,與王氏相善。嘗云:'我夫室猶如傳捨,閱人多矣。其於往來見調者,皆殫財窮產,甘辭厚誓,未嘗動心。頃歲有李十八郎,曾捨於我家。我初見之,不覺自失,後遂私侍枕席。實蒙歡愛,今與之別累年矣。思慕之心,或竟日不食,終夜無寢。我家人故不可託,復被彼夫東西,不時會遇。脫有至者,願以物色名氏求之。如不參差,相託祗奉,並語深意。但有僕夫楊果即是。'不二三年,子婦寢疾。臨死,復見託曰:'我本寒微,曾辱君子厚顧。心常感念,久以成疾,自料不治。曩所奉託,萬一到此,願申九泉啣恨,千古睽離之歎。仍乞留止此,冀神會於彷彿之中。'"章武乃求鄰婦為開門,命從者市薪芻食物。方將具絪席,忽有一婦人持帚掃地,鄰婦亦不之識。章武因訪所從者,雲是捨中人。又逼而詰之,即徐曰:"王家亡婦,感郎恩情深,將見會。恐生怪怖,致使相聞。"章武許諾,云:"章武所由來者,正為此也。雖顯晦殊途,人皆忌憚,而思念情至,實所不疑。"言畢,執帚人欣然而去。逡巡映門,即不復見。乃具飲饌,呼祭。自食飲畢,安寢。至二更許,燈在床之東南,忽爾稍暗,如此再三。章武心知有變,因命移燭背牆,置室東南("南"原作"西",據明抄本改。)隅。旋聞室北角窸窣有聲,如有人形,冉冉而至。五六歲,即可辨其狀。視衣服,乃主人子婦也。與昔見不異,但舉止浮急,音調輕清耳。章武下床,迎擁攜手,款若平生之歡。自云:"在冥錄以來,都忘親戚,但思君子之心,如平昔耳。"章武倍與狎匿,亦無他異,但數請令人視明星,若出,當須還,不可久住。每交歡之暇,即懇託在鄰婦楊氏,云:"非此人,誰達幽恨。"至五更,有人告可還,子婦泣下床,與章武連臂出門。仰望天漢,遂嗚咽悲怨。卻入室,自於裙帶解錦囊,囊中取一物以贈之。其色紺碧,質又堅密,似玉而冷,狀如小葉,章武不之識也。子婦曰:"此所謂靺鞨寶,出崑崙玄圃中,彼亦不可得。妾近於西嶽與玉京夫人戲,見此物在眾寶璫上,愛而訪之,夫人遂假以相授,云:'洞天群仙每得此一寶,皆為光榮。'以郎奉玄道,有精識,故以投獻,常願寶之,此非人間之有。"遂贈詩曰:"河漢已傾斜,神魂欲超越。願郎更回抱,終無從此訣。"章武取白玉寶簪一以酬之,並答詩曰:"分從幽顯隔,豈謂有佳期。寧辭重重別,所歎去何之。"因相持泣。良久,子婦又贈詩曰:"昔辭懷後會,今別便終天。新悲與舊恨,千古閒窮泉。"章武答曰:"後期杳無約,前恨已相尋。別路無行信,何因得寄心?"款曲敘別訖,遂卻赴西北隅。行數步,猶回顧拭淚,云:"李郎無捨,念此泉下人。"復哽咽佇立,視天欲明,急趨至角,即不復見。但空室窅然,寒燈半滅而已。章武乃促裝,卻自下邽歸長安武定堡。下邽郡官與張元宗攜酒宴飲。既酣,章武懷念,因即事賦詩曰:"水不西歸月暫圓,令人惆悵古城邊。蕭條明早分歧路,知更相逢何歲年?"吟畢,與郡官別。獨行數里,又自吟誦。忽聞空中有歎賞,音調淒惻,更審聽之,乃王氏子婦也。自云:"冥中各有地分,今於此別,無日交會。知郎思眷,故冒陰司之責,遠來奉送。千萬自愛。"章武愈惑之。及至長安,與道友隴西李助話,亦感其誠而賦曰:"石沉遼海闊,劍別楚天長。會合知無日,離心滿夕陽。"章武既事東平丞相府,因閒召玉工視所得靺鞨寶。工不("不"原作"亦",據明抄本改。)知,不敢雕刻。後奉使大梁,又召玉工,粗能辨。乃因其形,雕作檞葉象。奉使上京,每以此物貯懷中。至市東街,偶見一胡僧,忽近馬叩頭云:"君有寶玉在懷,乞一見耳。"乃引於靜處開視。僧捧玩移時,云:"此天上之物,非人間有也。"章武後往來華州,訪遺楊六娘,至今不絕。(出李景亮為作傳)
【譯文】
李章武,字飛卿,他的祖先是中山人。生來敏捷博學,遇事就弄明白,工於文章學問,都達到極高程度。雖然志大清高,可是不願整潔修飾,而容貌文雅俊美,又很溫和。與清河的崔信友好,崔信也是個高雅的人,聚集了很多古物,因為章武精明敏慧,每當拜訪辨別談論,都能透徹地說明其玄妙,研究其根本,當時人把他比作張華。貞元三年,崔信擔任華州別駕。章武從長安來到這裡,住了幾天,外出旅遊,在市北街上看見一婦人很美,於是欺騙崔信說,需要在城外與親朋故友在一起。於是在美人家租了房子,主人姓王,那美人是他兒媳婦。喜歡並和她私通。住了一個多月,所花費的價值計有三萬多,而為他的兒媳婦所花費的還要加倍。不久兩人心意和諧,感情好到密不可分。不久,章武涉及一件事情,告別回長安。情意懇切深厚的話別,章武留給她交頸鴛鴦綺一匹,又贈詩道:"鴛鴦綺,知結幾千絲,別後尋交頸,應傷未別時。"婦人答謝白玉環一個,又贈詩道:"捻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願君永持玩,循環無終極。"章武有個僕人叫楊果,婦人給他錢一千用來獎勵他做事勤奮。分別後,已經八九年,也沒有與她通信息。到了貞元十一年,因為友人張元宋住在下邽縣,章武又從京城去與元會面。忽然想起從前相好的,就回轉車渡過渭水去拜訪。天黑到華州,要住在王氏家。到她家門,寂靜沒有行跡,只是在外面有遺棄的床罷了。章武以為下到鄉里或者停業務農,暫時住在郊外,或者親朋好友邀請聚會,還沒回來,只停在她門前。將要離別到其它房舍,看見東鄰的婦人,走近詢問她。說:"王氏的長者,拋棄全部家業而外出遊覽,他的兒媳婦死去已兩年了。"又詳細和她談,她說:"我姓楊,排行第六,是東阾的妻子。"又問他姓啥,章武完全告訴她。又說:"從前曾有僕人楊名果的嗎?"答:"有。"於是哭訴道:"我做裡中的媳婦五年,與王氏友好,她曾說:'我家猶如旅舍,看到的人很多,其中來往調戲的人,都用盡了錢財,甜言海誓,未曾動心。不久,有個李十八郎,曾經住在我家,我初見他,不覺自失於他,以後於是與他私通,確實蒙受他的歡心喜愛,現在和他分別多年了,想念他的心,有時全天不吃飯,整夜睡不著。我家人本不可托咐,又苦於李郎非東即西地四處奔波,也就無相見之望了。倘或有來到的,希望靠形貌姓名探求他,如無差錯,拜託進獻,並說明深意,只要有僕夫楊果的就是。'不過二三年,婦人患病,臨死,又拜託說:'我本出身寒微,曾蒙君子厚愛,心常感激想念,久而成疾,自己料想不能活好。從前所托咐的,萬一到這,請申明九泉含恨,千古離別的嗟歎。仍然要求留在這裡,希望在彷彿之中神會。'"章武要求鄰婦給開門。讓跟從的人買柴草食品,正要整理床席,忽然有一個婦人拿著笤帚出房掃地,鄰婦也不認識她。章武於是問跟從的人,說是屋裡的人。又走近問她,就慢慢地說:"王家死亡的媳婦,感謝你的恩重情深,才來與你相會,恐怕你怪異害怕,特意讓你知道。"章武答應說:"章武來此的原因,正是為此。雖然是陰陽殊途,人都顧忌和畏懼,可是思念情深,確實不能懷疑。"說完,拿笤帚人高興而去,徘徊門前,立即不見了。就準備了酒食,呼喚祭祀。自己吃喝完,安息就寢。到二更左右,燈在床的東南處,忽然稍暗,如此多次。章武心知有變故,於是讓挪移燈燭背牆,放到屋子的東南角。很快就聽到屋子的北角有窸窣的聲響。好像有人影,慢慢地來到。距五六步遠,就可分辨清她的形狀,看她衣服,是主人的兒媳,與從前相見沒有兩樣。只是舉止浮躁,音調輕清罷了。章武下床,迎接擁抱拉手,懇切盡象平生的歡樂。自說道:"在冥府以來,都忘掉了親戚,只是相念你的心,像從前平常一樣。"章武加倍與她親熱,她也沒有其它兩樣。只是多次讓人看啟明星,如果出來,就必須回去,不可久住。每次交歡的空閒,就懇切拜託在鄰婦楊氏上,說:"不是這個人,誰能明白幽深的遺憾。"到了五更,有人告訴應該回去了。婦人哭泣下床,與章武挽臂出門,仰望天空,於是嗚咽悲怨。退回屋,自在裙帶上解下錦囊,從囊中取出一物贈給他。那顏色紺碧,質堅緊密,像玉而且涼,狀如小葉。章武不認識它。婦人說:"這就是所說的靺鞨寶,出自崑崙玄圃中,那也不易得。我最近在西嶽與玉京夫人玩,看見此物在眾寶璫上,喜愛問她。夫人於是把它送給我。說:'洞天群仙得到這個寶貝,都是光榮。'因為你信奉玄道,有精深知識,所以把它獻給你,經常希望你把它當成寶貝,這不是人間有的。於是贈詩道:"河漢已傾斜,神魂欲超越。願郎更回報,終無從此訣。"章武取出白玉寶簪一個用來酬謝她,並答詩道:"分從幽顯隔,豈謂有佳期。寧辭重重別,所歎去何之"於是相持哭泣。過了好久,婦人又贈詩道:"昔辭懷後會,今別便終天。新悲與舊恨,千古閒窮泉。"章武答道:"後期杳無約,前恨已相尋。別路無行信,何因得寄心。"衷情地話別完,她就向西北角走去。走了幾步,還回頭看看擦拭眼淚,說:"李郎不要捨棄我,想到我這泉下人。"又哽咽佇立,看天要亮了,急忙奔到角落,便不見了。只有深遠的空屋,寒燈半滅罷了。章武整頓行裝,將要從邽回歸長安武定堡。下邽郡官和張元宗攜酒設宴。已酬,章武懷念,於是即事賦詩道:"水不西歸月暫圓,令人惆悵古城邊。蕭條明早分歧路,知更相逢何歲年。"吟罷,與郡官告別,獨自行走幾里,又自己吟誦。忽然聽到空中有人讚賞,音調淒惻。再仔細聽,是王氏兒媳。自己說道:"冥府中各有地界,現在在此分別,沒有再相會的日子,知道你思念我,因此冒著陰司責罰的危險,遠道而來送行,你千萬要自愛。"章武越加困惑。等到了長安,與道友隴西李助談話,也感激她的誠意而賦道:"石沉遼海闊,劍別楚無長。會合知無日,離心滿夕陽。"章武後來在東平丞相府做事,空閒時召令玉工看他所得的靺鞨寶。玉工不懂,不敢雕刻。後來奉命到大梁去,又召令玉工,粗略能辨識,於是根據它的形狀,雕成檞葉象。奉命到京城去,每每把這一寶物放在懷裡。到了市東街上,側然看見一個胡僧,忽然靠近馬叩頭說:"你有寶玉在懷裡,請求看一看。"就領他到安靜的地方拿出讓他看。僧捧著欣賞時,說:"這是天上極好的寶物,不是人間有的。"章武後來到華州,探望贈送給楊六娘,至今沒有絕斷。

卷第三百四十一 鬼二十六
李俊 李赤 韋浦 鄭馴 魏朋 道政坊宅 鄭瓊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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