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07文才技藝卷_0232.【購蘭亭序】古文現代文翻譯

王羲之《蘭亭序》。僧智永弟子辨才,嘗於寢房伏樑上,鑿為暗檻,以貯《蘭亭》。保惜貴重於師在日。貞觀中,太宗以聽政之暇,銳志玩書。臨羲之真草書帖,構募備盡,唯未得《蘭亭》。尋討此書,知在辨才之所。乃敕追師入內道場供養,恩賚優洽。數日後,因言次,乃問及《蘭亭》,方便善誘,無所不至。辨才確稱往日侍奉先師,實常獲見,自師沒後,薦經喪亂,墜失不知所在。既而不獲,遂放歸越中。後更推究,不離辨才之處。又敕追辨才入內,重問《蘭亭》。如此者三度,竟靳固不出。上謂侍臣曰:"右軍之書,朕所偏寶。就中逸少之跡,莫如《蘭亭》。求見此書,勞於寤寐。此僧耆年,又無所用。若得一智略之士,設謀計取之必獲。"尚書左僕射房玄齡曰:"臣聞監察御史蕭翼者,梁元帝之曾孫。今貫魏州莘縣,負才藝,多權謀,可充此使,必當見獲。"太宗遂召見,翼奏曰:"若作公使,義無得理。臣請私行詣彼,須得二王雜帖三數通。"太宗依給。翼遂改冠微服,至洛潭。隨商人船,下至越州。又衣黃衫,極寬長潦倒,得山東書生之體。日暮入寺,巡廊以觀壁畫。遇辨才院,止於門前。辨才遙見翼,乃問曰:"何處檀越。"翼就前禮拜云:"弟子是北人,將少許蠶種來賣。歷寺縱觀,幸遇禪師。"寒溫既畢,語議便合。因延入房內,即共圍棋撫琴,投壺握槊,談說文史,竟甚相得。乃曰:"白頭如新,傾蓋如舊。今後無形跡也。"便留夜宿,設缸面藥酒果等。江東雲缸面,猶河北稱甕頭,謂初熟酒也。酣樂之後,請賓賦詩。辨才探得來字韻,其詩曰:"初醞一缸開,新知萬里來。披雲同落寞,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風長旅雁哀。非君有密術,誰照不燃灰。"蕭翼探得招字韻,詩曰:"邂逅款良宵,慇勤荷勝招。彌天俄若舊,初地豈成遙。酒蟻傾還泛,心猿躁似調。誰憐失群翼,長苦業風飄。"妍蚩略同,彼此諷詠,恨相知之晚。通宵盡歡,明日乃去。辨才云:"檀越閒即更來。"翼乃載酒赴之。興後作詩,如此者數四。詩酒為務,其俗混然。經旬朔,翼示師梁元帝自書《職貢圖》,師嗟賞不已。因談論翰墨,翼曰:"弟子先傳二王楷書法,弟子自幼來耽玩,今亦數帖自隨。"辨才欣然曰:"明日來,可把此看。"翼依期而往,出其書以示辨才。辨才熟詳之曰:"是即是矣,然未佳善也。貧道有一真跡,頗是殊常。"翼曰:"何帖?"才曰:"《蘭亭》。"翼笑曰:"數經亂離,真跡豈在,必是響榻偽作耳。"辨才曰:"禪師在日保惜,臨亡之時,親付於吾。付受有緒,那得參差。可明日來看。"及翼到,師自於屋樑上檻內出之。翼見訖。故駁瑕指纇曰:"果是響榻書也。"紛競不定。自示翼之後,更不復安於伏樑上。並蕭翼二王諸帖,並借留置於几案之間。辨才時年八十餘,每日於窗下臨學數遍,其老而篤好也如此。自是翼往還既數,童第等無復猜疑。後辨才出赴邑汜橋南嚴遷家齋,翼遂私來房前。謂童子曰:"翼遺卻帛子在床上。"童子即為開門。翼遂於案上,取得《蘭亭》及御府二王書帖,便赴永安驛。告驛長陵訴曰:"我是御史,奉敕來此。今有墨敕,可報汝都督知。"都督齊善行聞之,馳來拜謁。蕭翼因宣示敕旨,具告所由。善行走使人召辨才,辨才仍在嚴遷家未還寺。遽見追乎,不知所以。又遣雲,侍御須見。及師來見御史,乃是房中蕭生也。蕭翼報云:"奉敕遣來取《蘭亭》,《蘭亭》今已得矣,故喚師來別。"辨才聞語而便絕倒,良久始蘇。翼便馳驛南(法書要錄南作而)發,至都奏御,太宗大悅。以玄齡舉得其人,賞錦琜千段;擢拜翼為員外郎,加五品,賜銀瓶一、金縷瓶一、馬腦碗一、並實以珠。內廄良馬兩匹,兼寶裝鞍轡。宅莊各一區。太宗初怒老僧之秘吝,俄以其年耄,不忍加刑。數月後,仍賜物三千段,谷三千石,便敕越州支給。辨才不敢將入己用,乃造三層寶塔。塔甚精麗,至今猶存。老僧因驚悸患重,不能強飯,唯歠粥,歲余乃卒。帝命供奉榻書人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真等四人,各榻數本,以賜皇太子諸王近臣。貞觀二十三年,聖躬不豫,幸玉華宮含風殿。臨崩,謂高宗曰:"吾欲從汝求一物,汝誠孝也,豈能違吾心耶,汝意何如?"高宗哽咽流涕,引耳而聽受制命。太宗曰:"吾所欲得蘭亭,可與我將去。"後隨仙駕入玄宮矣。今趙模等所榻在者,一本尚直錢數萬也。(出《法書要錄》)  
又 一說王羲之嘗書《蘭亭會序》。隋末,廣州好事僧得之。僧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右軍《蘭亭》書,二曰神龜,(以銅為之。龜腹受一升。以水貯之。龜則動四足行。所在能去)三曰如意。(以鐵為文。光明洞徹。色如水晶)太宗特工書,聞右軍蘭亭真跡,求之得其他本,若第一本,知在廣州僧,而難以力取。故令人詐僧,果得其書。僧曰:"第一寶亡矣,其餘何愛。"乃以如意擊石,折而棄之;又投龜一足傷,自是不能行矣。(出《紀聞》)
【譯文】
唐朝貞觀年間,江南越州有一老僧叫辨才,是前朝著名書法家智永禪師的守門弟子。智永禪師臨死前,將他珍藏一世的先祖王羲之的著名書法真跡《蘭亭序》傳給辨才。辨才和尚得到這一無價墨寶後,怕將它失落了,於是在自己臥室的伏樑上鑿一暗穴,密秘地將《蘭亭序》藏在裡面,就像師父在時那樣珍重保護它。貞觀年間,唐太宗在處理國家政務之餘的閒暇時間裡,專心致志地研究書法。凡是能收集到的王羲之的真草書帖,他都設法弄到了,供他臨摹、觀賞。唯有《蘭亭序》沒有得到手。經過多方探詢、尋找,得知這份名帖現在江南越州高僧辨才手中。於是派人帶著他親手寫的敕書去江南越中召請辨才進京,在宮內為他設置誦經修行的道場來供養他。太宗皇帝給予他特殊的禮遇,除了日常用度優厚外,還賞賜給他許多貴重物品。幾天以後,一次談到書法時,問辨才和尚知不知道《蘭亭序》的下落。雖經多方勸誘,辨才只是說他在侍奉師父智永憚師過世後,幾經喪亂,不知道遺失到哪裡去了。既然沒有從辨才口中得到什麼結果,於是又讓他回到越中。後來,進一步探究推斷,認為《蘭亭序》還是在辨才手中。於是又敕命辨才進京入宮,重新追問他《蘭亭序》的下落。反覆三次,辨才和尚都拒不承認在他手中。唐太宗對左右的侍臣說:"王羲之的書法,是我偏愛的至寶。但是他遺留下來的全部書帖中,沒有象《蘭亭序》這樣好的。為了得到它讓我一觀,使得我經常睡不著覺吃不下去飯。這個辨才和尚年事已高,這本《蘭亭序》真跡留在他手中也沒有什麼大用處。如果能得到一位足智多謀的人,想出一個計謀智取,必能從辨才和尚手中將它弄出來。"尚書左僕射房玄齡說:"我聽說監察御史蕭翼,是前朝梁元帝的曾孫,現在居位在魏州萃縣,有才藝、多謀略,可以擔任這個差使。如果派他去越中,他一定能完成這一重任將《蘭亭序》弄到手。"於是,太宗立即召見蕭翼。蕭翼奉召到京晉見太宗後說:"如果讓我充當公使,直接向辨才和尚索取《蘭亭序》,恐怕是有出使不義,無理之嫌。臣請換上便裝用私訪的形式到越中去會見辨才和尚。這就還需要王羲之父子幾份真實雜帖作為誘餌。"太宗採納了蕭翼的這個辦法,並按照他提出的條件,給了他幾份王羲之父子的雜帖隨身帶著。蕭翼於是脫去官服、冠帶,改穿便服出京南下至洛潭,搭乘一位商人的貨船直下越州。到了越州後,蕭翼又換上一領寬大的黃衫,作隨意無拘束狀,像是一位遠從山東來的書生,傍晚時走進永欣寺院。他假作觀賞寺院廊房上的壁畫,似乎很隨意地走進辨才和尚居住的庭院,在房門前站下。辨才和尚遠遠看見蕭翼走來,問道:"施主,你是從哪裡來的?"蕭翼走上前去拜見,說:"弟子是北方人,帶來少許蠶種來賣。遇到寺廟都看看,在這裡遇到方丈真是三生有幸。一番寒暄過後,二人覺得言談很投緣。辨才將蕭翼請到禪房中就坐,一起弈棋彈琴,或玩投壺、握槊一類的賭博遊戲,玩得很是高興。待到談文論史,更是意趣相投。辨才說道:"你我初次相識,就這樣相投,真應了兩句古詩:不投緣的,兩人在一起談到頭髮白,還像是剛剛認識;若投緣,途中相遇兩駕車並靠在一塊兒聊幾句,如同相知多年。今後,你我的形蹤都無定處,說不上還能不能再相遇。今晚,先生就宿在我這禪房中吧。"於是讓伙房裡的小和尚送來缸面、藥酒、瓜果等。江東人所說的"缸面",如同河北人說的"甕頭",就是剛剛釀出來的新酒。兩人對坐飲酒,酒助談興,好不暢快!酒喝到酣暢時,兩人即席抓簽吟詩,辨才抓得一簽是"來"字韻,吟得一詩:啟開剛剛釀得的一缸酒,來招待遠從萬里來的新朋友。我們都如行雲野鶴一樣的山野之人,有著相同的冷落與寂寞。然而今晚人們可以同在月光下吟詩詠物、徘徊賞月。夜深了,聽著孤獨的琴聲更容易惹起你的萬千思緒;長風吹來,羈旅在外的孤雁仰天發生悲哀的長鳴。不是君子你有什麼密秘的法術,誰還願意顧看我這個行將入木的老僧人呢?蕭翼抓得的是"招"字簽,也吟得一詩:我們偶然相逢在這千載古寺裡共度這美景良宵,你擺下這麼豐盛的酒宴將我款待。在漫漫人生之旅中我們剛剛見面就如同相知已久的朋友;雖然我剛剛踏入佛門,但並不覺得我們相距特別遙遠。飲酒的慾望隨著頻頻斟酒更加氾濫了,心中的意願象猿猱鳴叫一樣化作詩篇隨口吟出。有誰憐愛我這只失群的孤雁?就讓我像秋天的落葉那樣隨風飄去吧。這兩首詩,好、壞都差不多。他們二人互相吟詠唱合,恨相識太晚,一直玩樂到第二天早晨,蕭翼才離開永欣寺。離去時,辨才和尚說:"施主得閒就請過來坐坐。"於是,蕭翼第二天就帶著酒又來到寺院裡。兩個人還是飲酒吟詩,極盡玩樂的興致。這樣往來多次,用詩酒為由頭,蕭翼已經跟辨才和尚混得很熟了。說話間,距他來時已有十多天了。一天,蕭翼帶來梁元帝自書《職貢圖》給辨才和尚看。辨才看後讚賞不已。由此談論到書法的話題上來。蕭翼說:"弟子先祖傳下來王羲之父子的楷書字帖,我從幼年就臨摹練習。現在隨身帶著幾帖,大師不嫌棄,我拿來給你看看。"辨才高興地說:"明天來時,可將它們帶來給老僧看看。"第二天,蕭翼果然將字帖帶來給辨才看。辨才和尚很諳熟地說:"確實是王羲之父子的書法真跡。然而不是最佳的上品。貧僧有一真跡,很不尋常啊。"蕭翼故作不知地問:"什麼帖?"辨才和尚回答說:"《蘭亭序》。"蕭翼笑著說:"幾經離亂,《蘭亭序》真跡怎麼還能夠存在呢?必是拓本偽造的吧。"辨才和尚說:"智永禪師在世時非常珍惜地收藏它,臨死前親自托付給我。交與接都有頭緒,怎麼會出現差錯呢?待明天來時,我拿給你看。第二天,蕭翼來到永欣寺後,辨才大師從屋樑上的暗穴內將《蘭亭序》書帖取出來,給他看。蕭翼看罷,故意挑出指點所謂的"毛病"說:"果然是拓書偽品啊!"二人紛爭不定,各說各理,各持己見。辨才大師自從將《蘭亭序》拿給蕭翼看後,便不再將它放回樑上暗穴中。而是將《蘭亭序》和蕭翼拿來的二王字帖,一塊兒放在書案上。這時的辨才大師已經八十多歲的高齡了,每天還臨窗將這些字帖或臨摹或把玩,不下數遍,可見他老而好學啊!蕭翼也因來寺院的次數多了,辨才的童僕和徒弟們等也不把他當外人看。後來有一天,辨才大師進城裡去為汜橋南嚴遷作家齋法事。蕭翼看機會到了,走近辨才大師的禪房前,對童僕說:"我昨天將一塊手帕遺落在大師床上"。童僕即開門讓他進去。蕭翼於是從書案上取走《蘭亭序》和他拿來的二王雜帖,走出寺院後直接去永安驛館。告訴陵訴驛長說:"我是朝廷的御史,奉皇上敕命來到這裡,現在皇帝親手書寫的敕令在此。你立即告訴都督府善行得知,讓他立即騎馬來拜見本御史。"說完,將太宗手書敕令拿出給驛長看,並將具體事由也告訴了他。都督府善行得知這一事情後,立即派人召告辨才大師來見御史。都督府的官差到永欣寺去召見辨才大師時,大師尚在城裡嚴家做家齋法事未有回來。官差一直追至嚴家。辨才大師見官差追到嚴家來召見他,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又聽說御史專門要見他,更不知為了什麼。待他匆忙返來趕到驛館去拜見御史,見這位御史乃是這些天跟他在一起盤桓的蕭翼,越發不明白了,如墜雲霧中。待蕭翼報說他是特奉敕命來江南取《蘭亭序》的,現在《蘭亭序》已經拿到手,特地召喚他來告別時,辨才大師聽到這裡昏厥倒地,許久才甦醒過來。蕭翼辭別驛館,返回京都,上奏太宗。太宗皇帝得到《蘭亭序》後非常高興。因為房玄齡薦人得力,賞賜錦彩千段。蕭翼智取《蘭亭序》有功,太宗皇帝提升他為員外郎,加五品,並賞賜給他銀瓶、金縷瓶、瑪瑙碗各一隻和珍珠等。又賜給他宮內御馬兩匹,並配有用珠寶裝飾的鞍轡,宅院與莊園各一座。唐太宗初時還生氣辨才大師將《蘭亭序》秘藏起來不奉獻給他這位當朝天子,稍稍平息一會後又考慮到辨才年事已高,不忍心再加刑在他身上,又過了幾個月,太宗皇帝又賜給辨才大師錦帛等物三千段,谷三千石,下敕書讓越州都督府衙代為支付。辨才大師得到這些賞賜後,不敢將它們歸為己有。將這此賜物兌換成錢,用這些錢造了一座三層寶塔。塔造得特別精麗,直到現在還在。他本人因為受刺激身患重病,不能吃硬飯,只能喝粥,過了一年多就去世了。得到《蘭亭序》後,太宗皇帝命令侍奉在宮內的拓書人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真等四人,各拓數本,賞賜給皇太子及諸位王子和近臣。貞觀二十三年,太宗皇帝身體不適,病臥在玉華宮含風殿。臨去世前,對太子李治說:"我想向你要一件東西,你誠心盡孝怎麼能違背我的心願呢,你的意思怎麼樣?"太子李治淚流滿面,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俯身伸耳聽太宗皇帝的要求。太宗皇帝說:"我想要得到的東西就是《蘭亭序》啊,你能讓我將它帶去嗎!"太宗皇帝去世。太子李治繼位為高宗,遵從太宗死前遺願,將《蘭亭序》真本隨葬在太宗皇帝的墓中。到今天,趙模等人拓的《蘭亭序》一本尚值錢數萬啊!
又 一說:王羲之曾書過《蘭亭會序》,隋末,廣州一位好事的僧人得到了它。這個僧人有三樣寶物,非常珍惜的收藏著。一是王羲之手書《蘭亭會序》,二是銅製神龜,三是鐵製如意。唐太宗非常愛好書法,聽到那有王羲之的書法真跡,就設法弄到手裡。王羲之別的書法真跡,太宗皇帝都得到了。唯獨這份《蘭亭會序》,聽說在廣州這個好事僧人手中,而難以力取。於是,他派去一個人,用欺騙的手段,從這位僧人手裡弄到了《蘭亭會序》。僧人失去《蘭亭會序》後說:"第一寶物沒有了,其餘的寶物還有什麼會值得可愛收藏的呢?"於是用如意擊石,打斷了扔了;又將銅龜的一隻腳摔壞了,從此不能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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