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儒《鼻對》全文翻譯

《鼻對》
原文
    方子病鼻寒,鼻窒不通。踞爐而坐,火燎其裳。裳既及膝,始覺而驚,引而視之,煜煜然紅,蓋裳之火者半也。於是罵鼻曰:「夫十二官各有主司,維鼻何司?別臭察微。臭之不察,何以鼻為?今火帛之臭亦烈矣,而爾頑若不知,遽俾火毒燼裳及衣。雍蔽之禍,豈不大可悲乎?」
    久之,鼻忽有聲,聲與口同。曰:「我受命為子之鼻,今二十又二冬。蘭茞椒桂,其氣苾方,我聞我知,俾子佩藏。槁蕕腐鮑,風腥氣惡,我覺其穢,俾子避匿。子足不妄履而山不遇毒者,皆我之得職也。今子乃昧於治身,宜暖而寒,去夾就單,為風所加,外鑠內郁,雍我鼻觀,遂至火燎切膚,而不知其然,皆子之過也,於鼻何罪?假使服食以節,起處有常,無所敗傷,寧有不聞馨香乎?且古之志士,至於耄老,猶且居不求適,維道是奮,大雪皴肌而爐不暇近,恐適意之致毒,知炎上之生災,可不慎也?今子當始弱之時,有荼毒之禍。方當茹冰嚼雪,塊枕草坐,愁思怵迫,凍餓摧挫,猶恐不可;而乃放不加思,恣意頹惰。當祁寒時,遽自溺於火,為身計者,良已左矣。不此之責,而反誚我為何哉!夫雍蔽之禍,厥有攸自:秦亥蠱昏,趙高乃弒;隋廣淫酗,而世基以肆。木不虛中蟲何由萃此二主者苟以至公為嗜好以眾庶為耳鼻上宣下暢無所凝滯雖有奸邪何惡之遂?顧乃偏僻猜忌,執一遺二,以蕕為薰,椒蘭是棄,由是禍亂交興,宗覆社圮。今子不務自尤,而維鼻是訾。一身之理且不達,況於政治也哉!」
    方子仰而嗟,俯而愧,屏火捐爐,凝神養氣,既而鼻疾果愈。
【注】荼毒之禍:喪父之禍。

譯文
    我鼻子受寒,鼻道阻塞不通。倚爐而坐,爐火燒著我的下衣。下衣燒成灰燼又燒到膝部,方才感覺而大吃一驚,撩起下衣一看,火苗閃閃發紅,原來被火燒燬的下衣已有一半了。我於是罵鼻說:「十二種器官各有主管的對象,鼻主管什麼?無非是察別細微的氣味。不能察別氣味,還要鼻子做什麼呢!現在燒帛的氣味夠濃烈的了,但是你愚鈍不知,就使火焰燒完下衣而蔓延上衣。蒙蔽的禍患,難道不是太可悲了嗎?」
    過了好久,鼻忽然發出聲音,聲音同由嘴中出來的一樣。說:「我接受命令作您的鼻子,到現在已有二十二年了。澤蘭、蘄茞、椒聊、木犀,它們的氣味芬芳,我能嗅聞得到,使您佩戴收藏。枯木、臭草、腐肉、鮑魚,氣味腥惡,我知道它們污濁,使您避藏。您腳不亂行、登山不遇毒物的原因,都是由於我稱職啊。現在您竟然不曉養身,應當保暖卻受寒,脫掉裌衣,穿上單衣,被風邪侵襲,體表高燒,體內郁滯,氣機不暢,使我的嗅覺受阻,以至於火燒切身,卻毫無察覺,這都是您的過失啊,對於鼻子來說有什麼罪過呢?假如衣著飲食有節度,起居有規律,沒有什麼受傷,怎麼會聞不到氣味呢?再說古代的有志之士,到了老年,尚且生活不求舒適,只是奮求學問,大雪使皮膚皸裂,也不悠閒地烤火,唯恐適意會產生危害,知道向火能造成禍患,難道可以不謹慎嗎?現在您正處在青年時期,就遭受喪父之禍。正應吃冰嚼雪,以土塊為枕頭,以草荐為坐席,憂思驚懼,凍餓挫折,還恐怕不能表達對父親的孝心;您卻恣縱無已,不多思慮,放肆無忌,頹廢懶散。當大寒時,就自己沉迷在火爐旁,為自身考慮的話,實在已經錯了。不責怪自己,卻為什麼反而責備我呢!蒙蔽的禍患,它是有所始的:秦二世胡亥昏惑,趙高才能弒殺他;隋煬帝楊廣沉迷酒色,虞世基便放肆作惡。樹木內部如不空虛,螞蟻從哪裡聚集呢?這兩個君主,如果把最大的公心作為嗜好,將百姓當作耳鼻,政情就能上下通達,沒有什麼阻礙,即使有詐偽邪惡之人,又有什麼罪惡能得逞呢?反而偏狹猜忌,偏信個別邪惡之徒,棄置眾多忠義之士,把臭草當作香草,而拋棄芳香草木,從此禍亂不斷產生,以致國家傾敗。現在您不著力責備自己,卻一味責罵鼻子。自身的調理尚且不能明白,何況對於國事呢!」
    我仰面歎息,低頭愧思,棄去爐火,聚精會神,調養正氣,不久鼻疾果然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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