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01神仙女仙卷_0038.【王遠】全篇古文翻譯

王遠,字方平,東海人也。舉孝廉,除郎中,稍加中散大夫。學通五經,尤明天文圖讖河洛之要,逆知天下盛衰之期,九州吉凶,如觀之掌握。後棄官,入山修道。道成,漢孝桓帝聞之,連征不出。使郡國逼載,以詣京師,遠低頭閉口,不答詔。乃題宮門扇板四百餘字,皆說方來之事。帝惡之,使削去。外字適去,內字復見,墨皆徹板裡,削之愈分明。
遠無子孫,鄉里人累世相傳供養之。同郡太尉陳耽,為遠營道室,旦夕朝拜之,但乞福,未言學道也。遠在陳家四十餘年,陳家曾無疾病死喪,奴婢皆然。六畜繁息,田桑倍獲。遠忽語陳耽曰:「吾期運當去,不得久停,明日日中當發。」至時遠死,耽知其仙去,不敢下著地,但悲啼歎息曰:「先生捨我,我將何怙?」具棺器燒香,就床衣裝之。至三日夜,忽失其屍,衣冠不解,如蛇蛻耳。
遠卒後百餘日,耽亦卒。或謂耽得遠之道化去;或曰,知耽將終,故委之而去也。
初遠欲東入括蒼山,過吳,住胥門蔡經家。蔡經者,小民耳,而骨相當仙。遠知之,故往其家。遂語經曰:「汝生命應得度世,欲取汝以補官僚耳。然少不知道,今氣少肉多,不得上去,當為屍解,如從狗竇中過耳。」於是告以要言,乃委經而去。經後忽身體發熱如火,欲得冷水灌之。舉家汲水灌之,如沃焦石。如此三日,銷耗骨立,乃入室,以被自覆。忽然失之。視其被內,唯有皮,頭足具如蟬脫也。
去十餘年,忽還家,容色少壯。鬢髮霅黑。語家人曰:「七月七日,王君當來,其日可多作飲食,以供從官。」至其日,經家乃借甕器,作飲食百餘斛,羅列佈置庭下。是日,王君果來。未至,先聞金鼓簫管人馬之聲,比近皆驚,莫知所在。及至經捨,舉家皆見遠。冠遠遊冠,朱衣,虎頭鞶囊,五色綬,帶劍。黃色少髭,長短中形人也。乘羽車,駕五龍,龍各異色,前後麾節,幡旗導從,威儀奕奕,如大將軍也。有十二伍伯,皆以蠟封其口,鼓吹皆乘龍,從天而下,懸集於庭。從官皆長丈餘,不從道衢。既至,從官皆隱,不知所在,唯獨見遠坐耳。
須臾,引見經父母兄弟,因遣人召麻姑,亦莫知麻姑是何人也。言曰:「王方平敬報,久不到民間,今來在此,想姑能暫來語否?」須臾信還,不見其使,但聞信語曰:「麻姑載拜。不相見忽已五百餘年,尊卑有序,拜敬無階。煩信承來在彼,食頃即到。先受命當按行蓬萊,今便暫住,如是當還,還便親覲,願未即去。」如此兩時,聞麻姑來。來時亦先聞人馬聲。既至,從官半於遠也。
麻姑至,蔡經亦舉家見之。是好女子,年可十八九許,於頂上作髻,余發散垂至腰。衣有文采,又非錦綺,光彩耀目,不可名狀,皆世之所無也。入拜遠,遠為之起立。坐定,各進行廚,皆金盤玉杯無限也,餚膳多是諸花,而香氣達於內外。擘脯而食之,云:麟脯。
麻姑自說云:「接侍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向到蓬萊,又水淺於往日會時略半耳,豈將復為陵陸乎?」
遠歎曰:「聖人皆言海中行復揚塵也。」
麻姑欲見蔡經母及婦等,時經弟婦新產數日,姑見知之,曰:「噫,且立勿前,即求少許米來。」得米擲之墮地,謂以米祛其穢也。視其米皆成丹砂。遠笑曰:「姑故年少也,吾老矣,不喜復作如此狡獪變化也。」遠謂經家人曰:「吾欲賜汝輩美酒,此酒方出天廚,其味醇濃,非俗人所宜飲,飲之或能爛腸,今當以水和之,汝輩勿怪也。」乃以斗水,合升酒攪之,以賜經家人,人飲一升許,皆醉。良久酒盡,遠遣左右曰:「不足復還取也。」以千錢與餘杭姥,乞酤酒。須臾信還,得一油囊酒,五斗許。使傳餘杭姥答言:「恐地上酒不中尊飲耳。」
麻姑手爪似鳥,經見之,心中念曰:「背大癢時,得此爪以爬背,當佳之。」遠已知經心中所言,即使人牽經鞭之,謂曰:「麻姑神人也,汝何忽謂其爪可爬背耶?」但見鞭著經背,亦莫見有人持鞭者。遠告經曰:「吾鞭不可妄得也。」
經比捨有姓陳者,失其名,嘗罷縣尉,聞經家有神人,乃詣門叩頭,求乞拜見。於是遠使引前與語。此人便欲從驅使,比於蔡經。遠曰:「君且向日而立。」遠從後觀之曰:「噫,君心邪不正,終未可教以仙道,當授君地上主者之職司。」臨去,以一符並一傳,著以小箱中,與陳尉。告言「此不能令君度世,止能存君本壽,自出百歲向上。可以攘災治病者,命未終及無罪者,君以符到其家,便愈矣。若邪鬼血食作祟禍者,便帶此符,以傳敕吏,遣其鬼。君心中亦當知其輕重,臨時以意治之。」陳以此符治病有效,事之者數百家。壽一百一十歲而死。死後子弟行其符,不復驗矣。
遠去後,經家所作飲食,數百斛皆盡,亦不見有人飲食也。經父母私問經曰:「王君是何神人,復居何處?」經曰:「常在崑崙山,往來羅浮括蒼等山,山上皆有宮室。主天曹事,一日之中,與天上相反覆者十數過。地上五嶽生死之事,皆先來告王君。王君出,城(雲笈七簽卷一○九引《神仙傳》城作或不)盡將百官從行,唯乘一黃麟,將十數侍人。每行常見山林在下,去地常數百丈,所到則山海之神皆來奉迎拜謁。」
其後數十年,經復暫歸家,遠有書與陳尉,其書廓落,大而不工。先是人無知方平名遠者,因此乃知之。陳尉家於今世世存錄王君手書,並符傳於小箱中。(出《神仙傳》)

【譯文】
王遠,字方平,是東海人。曾被舉薦為孝廉,任過郎中,後來升任為中散大夫。熟讀《尚書》、《詩經》、《春秋》、《易經》、《儀禮》五部經典,尤其精通天文、河圖、符命的深奧理論,可以預知天下盛衰的日期,九州將要有什麼吉凶禍福,他都瞭如指掌。後來他辭去官職進山修道。
修成得道後,漢孝桓帝劉志聽說後,幾次召他進宮,他始終不出山。桓帝又派地方官吏去找他,強迫他上車,把他拉到京城。但他見了桓帝后,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桓帝問話,劉遠也不回答。後來他在宮門上題了四百多字,說的都是未來的事。桓帝十分生氣,讓把宮門上的字用刀削去。面上的字剛削掉,板裡的字又顯了出來,因為字的墨已滲透到門板裡了,越削越清楚。
王遠沒有後代,他家鄉的人世代相傳供養他。同郡有個太尉叫陳耽,專門為王遠建了一座修道的專室,並早晚向他行禮叩拜,只說是向他祈福,並不說想跟他學道。王遠在陳耽家住了四十多年,陳家沒有一個人生病或死亡,連奴僕婢女都平安無恙。陳家始終六畜興旺,莊稼豐收。
有一天王遠突然對陳耽說,「我的陽壽到了,不會再在你這裡久留,明天中午我就去了。」果然第二天中午就死了。陳耽知道王遠已經升仙而去,不敢把他的屍體放在地上,只是悲痛地哭道:「先生扔了我走了,今後我還能依靠誰呢?」就作了棺材,燒上香燭,用床單包起他的屍體。三天後的夜晚,屍體忽然不見了,但他的衣服並沒有解開,像蛇蛻皮一樣留在床上。王遠死後一百多天,陳耽也死了。有人說陳耽得到了王遠的道術也成仙飛昇了;也有人說王遠知道陳耽快死了所以才離開他先走了。
在此之前,王遠曾打算往浙江東南的括蒼山,經過江蘇吳郡,住在蘇州西門的蔡經家。蔡經是個普通老百姓,然而從骨相上看可以成仙,王遠看出來了,所以住在他家。王
遠對蔡經說,「你命中該得道成仙,上天打算接你去補充仙宮的缺額,由於你從年輕時就沒有學習道術的修煉,所以你現在精氣少而身子肥胖,不可能成仙飛昇。只有從肉體中解脫出來才能成仙,肉身的解脫不過像從狗洞中鑽出去一樣,你不要怕。」於是王遠就把解脫肉體的方術傳授給蔡經。然後就離開他去了。
蔡經後來突然身體變得像火一樣發熱,要求家裡人用冷水澆他。全家就都打來水向他身上澆,像澆一塊燒焦的石頭。這樣澆了三天水,蔡經就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了。然後家裡人把蔡經弄到屋裡床上躺下,他用被子把自己完全蒙上,忽然就不見了。揭開被子一看,只留下全身的皮,像蟬蛻下的皮一樣。
蔡經去了十幾年後,突然又回到家來,容貌像青年一樣,身體強壯,頭髮鬍鬚又密又黑。蔡經對家裡人說:「七月七日王遠要到咱家來,那天要多多作些飯菜,好招待他的隨從官員們。」
到了七月七日那天,蔡經家借了不少炊具,作了好幾百斗糧食的飯,擺放在院子裡,後來王遠果然來了。王遠來到之前,先聽見了敲鑼打鼓吹奏簫管的音樂聲和人喊馬嘶聲,周圍鄰居們都十分驚恐,也看不見仙人究竟在哪裡。及王遠來到蔡經的家,家人們全看到了他。
只見他穿著大紅袍服,頭戴遠遊冠,腰帶上掛著虎頭形的裝綬帶用的皮包,繫著五色的綬帶,掛著寶劍。看他臉上有淡黃色的少年人的唇髭,中等身材。他乘著有翠羽傘蓋的車,車由五條龍拉著,車的前後都是手執旗旛旌節的儀仗侍從,像大將軍般的十分威風。有十二個差役在前面開道,他們的嘴都用蠟封著,接著又有一隊騎著龍的樂隊從天而降,聚集在院子裡。還有一些身高一丈多的隨從官員,都沒在道路上站立,而是停在空中。
王遠到了以後,所有的隨從儀仗立刻不見了,只有王遠坐在那裡。過了片刻,王遠召見了蔡經的父母兄弟,然後又派人請麻姑到這兒來,大家都不知道麻姑是什麼人。王遠讓派去請麻姑的人對麻姑說。「王方平恭敬的向麻姑稟報,說他很久不到人間來了。現在他來到人間,不知麻姑您能不能賞光到人間來一趟,一起敘敘話。」
不一會兒麻姑的信使就來了,不見那使者,只聽他發出了聲音說,「麻姑我這裡向王遠君施禮了。我們已經五百年沒見面了,雖然我們地位身份不同,但互相尊重敬仰,沒有什麼尊卑之分。先給你捎去個信,我一頓飯工夫就到。我已接受了使命要到蓬萊仙去視察,必須去一趟,但很快就會回來,回來後我就馬上到你那兒去拜望,希望你等等我不要馬上離開人間。」
過了兩個時辰,就聽說麻姑到了。也是先聽見人馬聲,等到了以後,都看見麻姑的隨從儀仗只有王遠的一半多。麻姑到了以後,蔡經領著全家上前拜見。只見麻姑是個十八九歲的美貌的女子,頭頂上挽了個髮髻,剩下的頭髮都披散下來垂到腰間。衣服上有美麗的圖案,但不是綢緞,卻光彩照人,不知是什麼做的,反正是世上絕對沒有的。
麻姑進屋拜見了王遠,王遠忙站起來還禮。兩人坐完以後,雙方帶來的廚師把各種佳餚呈送上來,食具都是金盃玉盤,不計其數,但盤中的菜餚大都是各種花,香氣立刻充溢了屋子內外。這時賓主切開盤裡的肉乾吃,原來是天上麒麟肉作的肉乾。
這時麻姑對王遠說,「我從上次接待你以來,已經看見東海三次變成桑園田野了。剛才我到蓬萊仙洲去,看見島周圍的水,比上次我來會見時又淺了一半,是不是蓬萊仙洲的水也要乾涸而變成陸地呢?」王遠感歎地說。「怪不得聖人也都說過,在海裡行走也會揚起灰塵的!」

這時麻姑想看看蔡經的母親和妻子,當時蔡經的弟媳正坐月子,麻姑一看就知道她剛生完孩子,立刻說,「哎喲,你先站住,不要往前來。」說著他家人拿了一把米撒在地上,說米能除掉產婦身不潔的東西。再一看,灑在地上的米已變成了丹砂。
王遠笑著對麻姑說,「看來你還是年輕好勝啊。我老了,早就不喜歡做這些小小的法術了。」王遠又對蔡經家的人說,「我想賞給你們一些美酒,這酒是剛剛從天上的酒庫裡帶來的,味道非常醇厚,世間人喝不太合適,如果就這樣喝下去,腸子會爛掉,我必須往酒裡兌些水,你們別怪罪我。」說罷就用一半水兌了一升酒賜給蔡經家的人,每人喝了一升就都醉了。不一會兒酒喝光了王遠說。「酒不夠了就再去拿。」就命左右的人拿了一千錢到餘杭城的一個老太太那裡去買酒。派去買酒的人片刻就回來了,買來了一油袋子的酒,有五斗多。
餘杭城老太太捎話給王遠說。「我擔心人世上的酒你們喝不慣吧。」

麻姑的手生得像鳥的爪子,蔡經看見就心裡暗想,「如果我後背發癢時,用她那爪子撓一撓,大概會挺舒服吧。」蔡經心裡剛剛一想,王遠就知道了,就讓隨從把蔡經抓來抽了一頓鞭子,斥責蔡經道,「麻姑是神仙,你怎麼竟敢胡思亂想讓她為你撓癢癢呢?」只見鞭子抽打在蔡經身上,卻看不見有拿鞭子的人。打完了,王遠對蔡經說,「我的鞭子從不隨便打人,你能挨我的鞭打也是你的造化。」

蔡經的鄰居有個姓陳的,不知道叫什麼名,曾做過縣尉被罷了官,聽說蔡經家來了神仙,就登門磕頭要求拜見神仙。王遠聽說後,就讓把陳某帶上來。見面後,陳某就懇求王遠收留他在他的左右當差,和蔡經在一起。王遠讓陳某面朝太陽站著,從後面觀察他,看後說,「哎呀,你這個人心術不正,我不能教給你成仙得道的事。這樣吧,我讓你當地上的主宰官吧。」陳某臨走時,授給陳某一張符和一塊寫著經文的板子,裝在一個小箱子裡。交給陳某後囑咐說,「這些東西並不能讓你得道轉世,只能使你的壽命延長一百歲以上。如果有那些生病有災的,或者那些沒有什麼罪過不該死的人,你可以拿著這符到他們家去,他們就會消災除病。如果有誰家有妖魔作怪的,你可以拿著這仙符,把陰曹的官吏傳了來,讓他把鬼帶回去。你要根據所遇到的具體情況,見機而行的使用這符。」
陳某用此符給好幾百家消了災除了病。陳某活到一百一十歲才去世。
他死後他的弟子又拿他的符使用,就不再靈了。

王遠離開蔡經家以後。蔡家院子裡擺放的那些飲食都光光的了,但當時並沒有看哪個神仙吃飯。蔡經的父母私下問蔡經王遠是位什麼神,住在哪裡。蔡經說,「他經常住在崑崙山,往來於羅浮山,括蒼山等各山,每個山上都有他的宮室。他主管天曹的事,每天在天上地下反覆來往十幾次。地上三山五嶽的事和人間的生死,都先報告給王遠。他每次出行時,並不帶著百官,只騎著一頭黃色麒麟,帶十幾個侍從。他出行都是騰空飛行,山林都在他下面,離地常好幾百丈,所到之處山海之神都迎接拜見。」
幾十年後蔡經回了次家,王遠讓他帶信給陳某,字寫得很大很潦草。從前沒有人知道王方平就是王遠,由於此信才知。陳縣尉家到現在世代保存著王遠當年親筆寫的信和那仙符,都收藏在王遠當初給陳尉的那個小箱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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