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307 第八卷 夢狼》古文現代文翻譯

原文

白翁,直隸人。長子甲,筮仕南服,三年無耗。適有瓜葛丁姓造謁,翁款之。丁素走無常。談次,翁輒問以冥事,丁對語涉幻;翁不深信,但微哂之。別後數日,翁方臥,見丁又來,邀與同游。從之去,入一城闕。移時,丁指一門曰:「此間君家甥也。」時翁有姊子為晉令,訝曰:「烏在此?」丁曰:「倘不信,入便知之。」翁入,果見甥,蟬冠豸繡坐堂上,戟幢行列,無人可通。丁曳之出,曰:「公子衙署,去此不遠,亦願見之否?」翁諾。少間,至一第,丁曰:「入之。」窺其門,見一巨狼當道,大懼不敢進。丁又曰:「入之。」又入一門,見堂上、堂下,坐者、臥者,皆狼也。又視墀中,白骨如山,益懼。丁乃以身翼翁而進。公子甲方自內出,見父及丁良喜。少坐,喚侍者治餚蔌。忽一巨狼,銜死人入。翁戰惕而起曰:「此胡為者?」甲曰:「聊充庖廚。」翁急止之。

心怔忡不寧,辭欲出,而群狼阻道。進退方無所主,忽見諸狼紛然嗥避,或竄床下,或伏幾底。錯愕不解其故。俄有兩金甲猛士努目入,出黑索索甲。甲撲地化為虎,牙齒巉巉,一人出利劍,欲梟其首。一人曰:「且勿,且勿,此明年四月間事,不如姑敲齒去。」乃出巨錘錘齒,齒零落墮地。虎大吼,聲震山嶽。翁大懼,忽醒,乃知其夢。心異之,遣人招丁,丁辭不至。翁志其夢,使次子詣甲,函戒哀切。既至,見兄門齒盡脫;駭而問之,則醉中墜馬所折。考其時,則父夢之日也。益駭。出父書。甲讀之變色,為間曰:「此幻夢之適符耳,何足怪。」時方賂當路者,得首薦,故不以妖夢為意。弟居數日,見其蠹役滿堂,納賄關說者,中夜不絕,流涕諫止之。甲曰:「弟日居衡茅,故不知仕途之關竅耳。黜陟之權,在上台不在百姓。上台喜,便是好官;愛百姓,何術能令上台喜也?」弟知不可勸止,遂歸。告父。翁聞之大哭。無可如何,惟捐家濟貧,日禱於神,但求逆子之報,不累妻孥。

次年,報甲以薦舉作吏部,賀者盈門;翁惟欷歔,伏枕托疾不出。未幾,聞子歸途遇寇,主僕殞命。翁乃起,謂人曰:「鬼神之怒,止及其身,佑我家者不可謂不厚也。」因焚香而報謝之。慰藉翁者,鹹以為道路訛傳,惟翁則深信不疑,刻日為之營兆。──而甲固未死。先是,四月間,甲解任,甫離境,即遭寇,甲傾裝以獻之。諸寇曰:「我等來,為一邑之民洩冤憤耳,寧端為此哉!」遂決其首。又問家人:「有司大成者誰是?」──司故甲之腹心,助桀為虐者。──家人共指之。賊亦殺之。更有蠹役四人,──甲聚斂臣也,將攜入都。──並搜決訖,始分貲入囊,騖馳而去。

甲魂伏道旁,見一宰官過,問:「殺者何人?」前驅者曰:「某縣白知縣也。」宰官曰:「此白某之子,不宜使老後見此凶慘,宜續其頭。」即有一人掇頭置腔上,曰:「邪人不宜使正,以肩承領可也。」遂去。移時復甦。妻子往收其屍,見有餘息,載之以行;從容灌之,亦受飲。但寄旅邸,貧不能歸。半年許,翁始得確耗,遣次子致之而歸。甲雖復生,而目能自顧其背,不復齒人數矣。翁姊子有政聲,是年行取為御史,悉符所夢。

異史氏曰:「竊歎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為虎,而吏且將為狼,況有猛於虎者耶!夫人患不能自顧其後耳;蘇而使之自顧,鬼神之教微矣哉!」

鄒平李進士匡九,居官頗廉明。常有富民為人羅織,門役嚇之曰:「官索汝二百金,宜速辦;不然,敗矣!」富民懼,諾備半數。役搖手不可。富民苦哀之。役曰:「我無不極力,但恐不允耳。待聽鞫時,汝目睹我為若白之,其允與否,亦可明我意之無他也。」少間,公按是事。役知李戒煙,近問:「飲煙否?」李搖其首。役即趨下曰:「適言其數,官搖首不許,汝見之耶?」富民信之,懼,許如數。役知李嗜茶,近問:「飲茶否?」李頷之。役托烹茶,趨下曰:「諧矣!適首肯,汝見之耶?」既而審結,富民其獲免,役即收其苞苴,且索謝金。嗚呼!官自以為廉,而罵其貪者載道焉。此又縱狼而不自知者矣。世之如此類者更多,可為居官者備一鑒也。

聊齋之夢狼白話翻譯:
白翁是河北人。大兒子白甲,在江南做官,一去三年沒有消息。正巧有位姓丁的瓜葛親戚,來他家拜訪。白翁設宴招待他。這位姓丁的平日常到陰間地府中當差。談話間,白翁問他陰間事,丁對答了些虛幻不著邊際的話;自翁聽了,也不以為真,只是微微一笑罷了。

別後幾天,白翁剛躺下,見到了丁姓親戚又來了,邀請白翁一塊去遊歷。白翁跟他去了。進了一座城門,又走了一會,丁指著一個大門說:「這裡是您外甥的官署。」當時,白翁姐姐的兒子,是山西的縣令。白翁驚訝地說:「怎麼在這裡?」丁說:「如果你不信,就進去看個明白。」白翁進了大門,果然見外甥坐在大堂上,頭戴飾有蟬紋的帽子,身穿繡有獬豸圖案的官服,門戟與旌旗列於兩旁,但沒有人給他通報。丁拉他出來,說:「你家公子的衙署,離這裡不遠,也願去看看嗎?」白翁答應了。走了不多一會兒,來到一座官府門首,丁說:「進去吧。」白翁探頭向裡一看,有一巨狼擋在路上,他很畏懼,不敢進去。丁說:「進去。」白翁又進了一道門,見大堂之上、大堂之下,坐著的、躺著的,都是狼。再看堂屋前的高台上,白骨堆積如山,更加畏懼。丁以自己的身體掩護著白翁走進去。這時,白翁的公子白甲,正好從裡面出來,見父親與丁某到來,很高興。把他們請到屋裡坐了一會兒,便讓侍從準備飯菜。忽然,一隻狼叼著一個死人跑進來,白翁嚇得渾身哆嗦,說:「這是幹什麼?」兒子白甲說:「暫且充當皰廚做幾個菜。」白翁急忙制止他。白翁心裡惶恐不安,想告辭回去,一群狼擋住去路。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忽然見群狼亂紛紛地嗥叫著四散逃避,有的竄到床底,有的趴伏在桌上,白翁很驚異,不明白這是什麼緣故。一會兒,有兩個身著黃金鎧甲的猛士闖進來,拿出黑色的繩索把白甲捆起來。白甲撲倒在地上,變成一隻牙齒鋒利的老虎。一個猛士拔出利劍,想砍下老虎的腦袋;另一個猛士說:「別砍,別砍,這是明年四月間的事,不如暫敲掉它的牙齒。」於是,就拿出大鐵錘敲打老虎的牙齒,牙齒就零零碎碎地掉在地上。老虎痛得吼叫,聲音震動了山嶽。白翁大為恐懼,忽然被嚇醒,才知道這是一個夢。

白翁心裡總覺得這個夢很奇異,馬上派人去把丁某請來,丁推辭不來。白翁把自己夢的經過記下來,讓次子送到白甲做官的官府,信中勸誡白甲的言語很沉痛悲切。次子到白甲處,見白甲門牙都掉了;驚駭地問他,說是因為喝醉酒,從馬上掉下來磕掉了。細細考察一下時間,正是白翁做夢的日子,更加驚駭。他把父親寫給他的信拿出來,讀完信,臉色變得蒼白。略沉思了一會說:「這是虛幻的夢,是偶然的巧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那時,白甲正在賄賂當權的長官,得到優先推薦的機會,所以並不以這個稀奇的夢為意。弟弟在白甲的官府中住了幾天,見蠹役滿堂,行賄通關節的人,到深夜還是不斷。弟弟流著淚勸諫白甲不要再這樣干了,白甲說:「弟弟你自小居住在鄉間土牆茅屋中,所以不瞭解官場的訣竅啊。官吏的提升與降職的大權,是在上司的手裡,而不是在老百姓手裡。上司喜歡你,你就是好官;你愛護百姓,有什麼法子能使上司喜歡呢?」弟弟知道白甲是無法可勸了,就回到家裡,把白甲的行為告訴了父親。白翁聽到後,悲痛大哭。沒有別的法子可行,只有將其家中的財產捐拿出來周濟貧苦的人,天天向神靈祈禱,求老天對逆子的報應,不要牽累到他的妻子兒女。

第二年,有人傳說白甲以首薦,推舉到吏部做官,前來祝賀的人擠滿了門庭;白翁只有長噓短歎,躺在床上推說有病,不願接見客人。不久,又傳聞白甲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強盜,與僕從都已喪生。白翁就起來,對人說:「鬼神的暴怒,只殃及到他自己,保佑我全家的恩德不能說不厚。」就燒香紙感謝神靈。來安慰白翁的人,都說這是道聽途說的消息,但白翁卻據信不疑,限定日期為白甲營造墳墓。

可是白甲並沒有死。原來四月間,白甲離任調往京都,才離開縣境,就遇到強盜。白甲把攜帶的行裝,全部獻出來,眾強盜說:「我們到這裡來,是為全縣百姓申冤洩憤的,那裡是專為這些東西而來的!」接著就砍下了白甲的頭;又問白甲的家人:「有個叫司大成的是哪一個?」司大成是白甲的心腹,專幫他幹壞事。家人都指著那個叫司大成的人,強盜們也把他處死。還有四個貪婪的衙役,是為白甲搜刮百姓錢財的爪牙,白甲準備帶他們到京城。強盜們也把他們從僕從中找出來殺了,才把白甲的不義之財分了帶到身上,騎馬急馳而去。白甲的魂魄伏在道旁,見一位官員從這裡經過,問道說:「被殺的這個人是誰?」走在前邊開路的人說:「是某縣的白知縣。」官員說:「這是白翁的兒子,不應該叫他這大年紀見到這樣凶慘的景象,應當把死者的頭再接上。」立即有一個隨從把白甲的頭安上,並且說:「這種邪惡之人,頭不應使它正當,讓他用肩托著下巴就行了。」安上頭就都走了。過了一些時候,白甲甦醒過來。妻子去收拾他的屍體,見他還有一點氣息,就把他用車子載走,慢慢地給他灌點湯水,他也能嚥下去。可是住在旅店中,窮得連路費都沒有。半年多,白翁才得知兒子的確實消息,就派二兒子去把他接回來。白甲雖說是活了,但兩隻眼睛只能顧看自己的脊背,人們都不拿他當人看待。白翁姐姐的孩子從政聲望很好,這一年被考核進京做御史。這些都和他夢中所見完全相符。

鄒平縣李匡九進士,做官為政廉潔。當時,常有富裕家的人,被官府中差役羅織罪狀關進監獄。一次,一個差役訛詐被抓來的富人說:「縣太爺要你交二百兩銀子,快送來,不然,就要出事。」富人很害怕,答應給一半。差役說:「不行。」富人向他哀求,差役說:「這事不是我不給你出力,怕的是縣太爺不同意。到聽審時,我當堂給你講講情。你可親眼見到是允許,還是不允許。這樣你可瞭解我的一片苦心了。」

過了一會,李匡九開始審理案件。差役心知李匡九最近戒煙,故意走到近前,低聲地問他要不要吸煙。李匡九搖搖頭表示不吸。差役便走到富人跟前說:「我才稟報說你出白銀一百兩,他搖頭不答應,這是你親眼見到的!」富人相信了他的鬼話,答應給二百兩銀子。差役知道李匡九愛喝茶,就靠近問道:「沖點茶吧?」李匡九點點頭。差役又到富人跟前說:「成了。老爺點頭同意了,你親眼看見了吧!」後來案子結了,富人果然無罪釋放。這位差役不但收到二百兩銀子,還得到額外的謝金。

唉,做官者自以為為政清廉,而罵他們貪官的大有人在。這就是自己放縱差役去作惡,如同豺狼,而自己還在稀里糊塗不自覺啊。世上這種糊塗官很多,這件事,可為一心為政廉潔的當官者,作一面鏡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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