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門隔花深夢舊遊
吳文英
系列:宋詞三百首
浣溪沙·門隔花深夢舊遊
門隔花深夢舊遊,夕陽無語燕歸愁。玉纖香動小簾鉤。
落絮無聲春墮淚,行雲有影月含羞。東風臨夜冷於秋。
簡析
這是一首懷人感夢之作。其所懷之人是作者深深愛戀而後來辭去的美姬,所感之夢是夢到姬人的故居而未見其人。夕陽寂寂,燕子歸來,隔門遙望居室,簾鉤似在晃動,玉人宛在室中,纖手偶現,香澤微聞。這是一個境界淒迷而情味溫馨的夢。夢中的燕子與纖手則是牽動作者愁思的主要畫面。此番夢中出現歸燕,正是其常視燕子為伊人化身的心態之重現;而簾後之玉纖,正是其平日對此纖手之唸唸難忘。"落絮無聲"、"行雲有影",則是呈現於夢中富有象喻意義的景物;而春之"墮淚",月之"含羞",更是作者的幽思遐想之遊翔於夢中。
賞析
這首懷人感夢的詞,借夢寫情,更見情癡,寫得不落俗套。
「門隔花深」,指所夢舊遊之地。當時花徑通幽,春意盎然。詞人說:不料我去尋訪她時,本擬歡聚,卻成話別。為什麼要離別,詞中沒有說明。「燕歸愁」,彷彿同情人們離別,黯然無語。不寫人的傷別,而寫慘淡的情境,正是烘雲托月的妙筆。前結「玉纖香動小簾約,」則已是即將分手的情景了。伊人纖手分簾,二人相偕出戶,彼此留連,不忍分離。「造分攜而銜涕,感寂寞而傷神」(江淹《別賦》)。下片是深入刻畫這種離別的痛苦。
下片是興、比並用的藝術手法。「落絮無聲春墮淚」,兼有兩個方面一形象,一是寫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柳永《雨霖鈴》),寫離別時的吞聲飲泣。這裡略去了。絮花從空中飄落,好像替人無聲墮淚,這是寫春的墮淚,人亦包含其中。「行雲有影月含羞」,和上句相同,也是一個形象體現為兩個方面:一是寫人,「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韋莊《女冠子》),是寫婦女言別時的形象,以手掩面,主要倒不是含羞,而是為了掩淚,怕增加對方的悲傷。同時也是寫自然,行雲遮月,地上便有雲影,雲遮月襯出月含羞。劉熙載說:「詞之妙,莫妙於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藝概·詞曲概》)此詞「落絮」、「行雲」一聯正是「寄言」。表面是寫自然,其實是寫情。詞人把人的感情移入自然界的「落絮」「行雲」當中,造成了人化的然感自然。而大自然的「墮淚」與「含羞」,也正表現了人的離別悲痛的深度,那說是說二人離別,連大自然也深深感動了。這兩句把離愁幻化成情天淚海,真乃廣深迷離的至美藝術境界。「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九歌·少司命》),「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杜甫《夢李白》)。這種黯然神傷心折骨驚的離情別緒,怎麼能忘懷呢!有所思,故有所夢;有所夢,更生思緒。無晝無夜,度日如年,這刻骨相思是夠受的。如此心境,自然感覺不到一絲春意,所以臨夜東風吹來,比蕭瑟淒冷的秋風更不堪忍受了。這是當日離別的情景,也是夢中的情景,同樣也是此日夢醒時的情景。古人有暖然如春、淒然如秋的話,詞人因離愁的濃重,他的主觀感覺卻把它倒轉過來。語極警策。
春夜風冷,是自然現象;加上人心淒寂,是心理現象,二者交織融會,釀成「東風臨夜冷於秋」的蕭瑟淒冷景象,而且這種氛圍籠罩全篇,此為《浣溪沙》一調在結構上的得力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