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調歌頭·送章德茂大卿使虜
陳亮
系列:宋詞三百首
水調歌頭·送章德茂大卿使虜
不見南師久,漫說北群空。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只流東?且復穹廬拜,會向稿街逢!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礡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翻譯
不見南方的軍隊去北伐已經很久,金人就胡說中原的人才已一掃而空。當場伸出手來力挽狂瀾,終究還要歸還我的氣壓萬夫的英雄。自笑身為堂堂的大漢民族的使節,居然像河水一般,向東而流(比喻對金人的朝拜)。暫且再向敵人的帳篷(穹廬)走一遭,敵人一定要被征服,將在稿街與他們相逢。
是唐堯建立的城都,是虞舜開闢的土壤,是夏禹對疆域的分封。在這當中應有一個半個知恥的臣子站出來保衛國家。萬里河山充斥著金人遊牧民族的腥膻之氣,千古以來的愛國志士的英靈安在,浩大的抗金正氣什麼時候才能伸張暢通?金人的命運用不著多問,祖國將像光輝燦爛的太陽照耀在空中。
賞析
詞的上片緊扣「出使」的題目,下片的議論站得更高,觸及了整個時事。
上片開頭概括了章德茂出使時的形勢。「不見南師久,漫說北群空」,詞一開頭,就把筆鋒直指金人,警告他們別錯誤地認為南宋軍隊久不北伐,就沒有能帶兵打仗的人才。「漫說北群空」用韓愈《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的字面而反其意,以駿馬為喻,說明此間大有人在。從「當場只手」到上片結束,都是作者鼓勵章德茂的話。「當場」兩句,轉入章森出使之事,意脈則仍承上句以駿馬喻傑士,言章森身當此任,能只手舉千鈞,在金廷顯出英雄氣概。「還我」二字含有深意,暗指前人出使曾有屈於金人威懾,有辱使命之事,期望和肯定章森能恢復堂堂漢使的形象。無奈宋弱金強,這已是無可諱言的事實,使金而向彼國國主拜賀生辰,有如河水東流向海,豈能甘心,故一面用「自笑」解嘲,一面又以「得似……依舊」的反詰句式表示不堪長此居於屈辱的地位。這三句句意對上是一跌,藉以轉折過渡到下文「且復穹廬拜,會向稿街逢」。「穹廬」,北方遊牧民族所居氈帳,這裡借指金廷。「稿街」本是漢長安城南門內「蠻夷邸」所在地,漢將陳湯曾斬匈奴郅支單于首懸之稿街。這兩句是說,這次遣使往賀金主生辰,是因國勢積弱暫且再讓一步;終鬚髮憤圖強,戰而勝之,獲彼王之頭懸於稿街。「會」字有將必如此之意。這兩句的意思是說:你暫且到金人宮殿裡去拜見一次吧,總有一天我們會制服他們,把金貴族統治者的腦袋掛在稿街示眾的。兩句之中,上句是退一步,承認現實;下句是進兩步,提出理想,且與開頭兩句相呼應。這是南宋愛國志士盡心竭力所追求的恢復故土、一統山河的偉大目標。上片以此作結,對章森出使給以精神上的鼓勵與支持,是全詞的「主心骨」。
下片沒有直接實寫章森,但處處以虛筆暗襯對他的勖勉之情。「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三句,是指千百年來養育了華夏子孫的祖國大地,在這裡主要是指北中國。堯、舜、禹是上古時代的帝王。都、壤、封就是國都、土地、疆域的意思。面對著大好河山,作者激憤痛心地問道:「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意思是說,在這個堯、舜、禹聖聖相傳的國度裡,在這片孕育著漢族文化的國土上生長著的偉大人民當中,總該有一個半個恥於向金人稱臣的志士吧!「萬里腥膻如許」三句,謂廣大的中原地區,在金人統治之下成了這個樣子,古代傑出人物的英魂何在?偉大祖先的英靈何在?正氣、國運何時才能磅礡伸張?作者的這一連串責問,完全是針對朝廷上的主和派而發,在他的心目中,這些主和派是不折不扣的千古罪人。「恥臣戎」指以投降敵人為恥辱的愛國志士。「戎」指戎狄,這裡就是指金人。「如許」,如此的意思。最後兩句,總挽全詞。「胡運」,金國的氣運。詞人堅信:金人的氣數何須一問,它的滅亡是肯定的,宋朝的國運如烈日當空,方興未艾。這充分表達了作者對抗金事業的信心。
全詞不是孤立靜止地描寫人和事,而是把人和事放在發展變化的過程中加以表現。這樣的立意,使作品容量增大,既有深度,又有廣度。從本是有失民族尊嚴的舊慣例中,表現出強烈的民族自尊心、自豪感;從本是可悲可歎的被動受敵中,表現出打敗的必勝信心。馬卡連柯說過:過去的文學,是人類一本痛苦的「老賬簿」。南宋愛國詞的基調,也可這樣說。但陳亮這首《水調歌頭》,由於立意高遠,在同類豪放作品中,要高出一籌。它通篇洋溢著樂觀主義的情懷,充滿了昂揚的感召力量,使人彷彿感到在暗霧瀰漫的夜空,掠過幾道希望的火花。這首詞儘管豪放雄健,但無粗率之弊。全篇意脈貫通,章法有序。開頭以否定句式入題,比正面敘說推進一層,結尾與開頭相呼應而又拓開意境。中間十五句,兩大層次。前七句主要以直敘出之,明應開頭;後八句主要以詰問出之,暗合開篇。上下兩片將要結束處,都以疑問句提頓蓄勢,形成飛噴直瀉、欲遏不能的勢態,使結句剛勁有力且又宕出遠神。詞是音樂語言與文學語言緊密結合的特殊藝術形式。詞的過片,是音樂最動聽的地方,前人填詞都特別注意這關鍵處。陳亮在這首思想性很強的《水調歌頭》中,也成功地運用了這一藝術技巧。
他把以連珠式的短促排句領頭的、全篇最激烈的文字:「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適當地安插在過片處,如高山突兀,如利劍出鞘,因而也充分地表達了作者火一般的感情,突出地表現了作品的主旨。
評價
有人批評陳亮的這首詞並非「高調」,也就是說,這首詞寫的太直,不含蓄,因而談不上上乘之作,其實,這種評價十分片面。一般情況下,詩詞應寫得含蓄,力戒平鋪直敘,但也不能一刀切。沒有真情實感的詩詞,即使寫得再含蓄,也浮泛無味,直中有深情,直而有興味,直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美感。因此,氣勢逼人的披文入情的直接感染力量,仍能使讀者耳目一新。
苟且偷安的南宋朝廷,自與金簽訂了「隆興和議」以後,兩國間定為叔侄關係,常怕金以輕啟邊釁相責,借口又復南犯,不敢作北伐的準備。每年元旦和雙方皇帝生辰,還按例互派使節祝賀,以示和好。雖貌似對等,但金使到宋,敬若上賓;宋使在金,多受歧視。故南宋有志之士,對此極為惱火。
公元一一八五年(淳熙十二年)十二月,宋孝宗命章森(字德茂)以大理少卿試戶部尚書銜為賀萬春節(金世宗完顏雍生辰)正使,陳亮作這首《水調歌頭》為章德茂送行。「大卿」是對他官銜的尊稱。「使虜」指出使到金國去。宋人仇恨金人的侵略,所以把金稱為「虜」。這首詞採用通篇議論的寫法,言辭慷慨,充滿激情,表達了不甘屈辱的正氣,與誓雪國恥的豪情。對這種恥辱性的事件,一般是很難寫出振奮人心的作品,但陳亮由於有飽滿的政治熱情和對詩詞創作的獨特見解,敏感地從消極的事件中發現有積極意義的因素,開掘詞意,深化主題,使作品氣勢磅礡,豪情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