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叟諱文,字簡甫》
章叟諱文,字簡甫,後以字行。其先自閩徙而為吾吳之長洲人。趙宋時,已負善書名,兼工鐫刻,而叟之大父昶、父浩尤著,至叟則益著。
叟生而美鬚眉,善談笑,動止標舉有儒者風。寧庶人1國豫章,慕叟能而羅致邸中,與故知名士唐伯虎、謝思忠偕。伯虎覺其意,佯清狂不慧以免。而庶人卒謀反,挾叟與思忠從行,謀脫身不得,至中道乃盡出所賜金帛予守者,宵行亂軍中,幾死者數矣。裸袒二千里,而歸謁其父,相抱哭。時叟年僅三十,自是其藝益高,資亦小裕。蓋又十年,而復遊豫章時,朱邸諸王孫故無恙。素聞叟名,延至為上客。叟飲醉間,游庶人故宮,徙倚歎息,歌《黍離》之章,作羊曇慟而後返。
吾郡文待詔徵明,名書家也,而所書石,非叟刻石,不快。待詔每曰:「吾不能如鍾成侯、戴居士,手自登石。章生非吾茅紹之耶?」紹之者,趙文敏客也。而是時,祝京兆希哲、王太學履吉、陳太學復甫、彭征士孔嘉有所書,亦必屬之叟。叟他所墓刻,華氏《真賞齋帖》、陸氏《懷素自敘》、孫氏太清樓右軍《十七帖》,其能奪古人精魄如生動,即拓者贗古得善價,而其人莫辨也。而故分宜2相欲登肅帝所賜制書,札諭於石,而聘叟往,留相邸四歲而後歸。分宜敗,邸客無得免者,於叟略不濡。人謂叟善為客,往客寧庶人不死,今客分宜相復不濡。叟笑曰:「吾向者以智免,今者以廉免,雖然,去待詔與孔嘉遠矣。待詔故辭寧庶人聘者也,孔嘉則辭分宜相聘者也。」
叟性好客,雖一室,亦必潔治庋,置圖籍彝鼎之屬。客至相與摩娑,小時則呼茗,茗已呼酒,酒至命炙。諸賢士大夫如待詔輩磬折而入委巷,不避也。叟好客,且時時從博徒游,所得資隨手散盡,至卒而不能具喪禮。其明年仲子藻為人傭書,強自力以倡其伯季,葬叟於武丘鄉采字圩祖塋,蓋萬曆甲戌之三月也。
(選自《弇州山人續稿》,有刪改)
章文,字簡甫,後來把字(簡甫)當作名字來行世。他的祖先從福建而來,成為吳地蘇州人。趙宋時期,(他的祖輩)已經憑借擅長書法而聞名,並工於雕刻,而他的爺爺章昶、父親章浩尤為顯著。到了章得甫就更加出名。
章簡甫長的鬚眉俊美,善於言談,舉止灑脫有大學者的風範。寧獻王分封到南昌,仰慕他的才能,就把他招募到府邸中,與老的知名人士唐伯虎、謝思忠等在一起做事。唐伯虎察覺到寧獻王的意圖,假裝癲癡糊塗才得以脫身。然而寧獻王最終謀反,挾持章簡甫和謝思忠,讓他們跟從行事,兩人謀劃不能夠脫身,走到半途中,他們交出所賜金帛給看守的人,然後半夜一起在亂軍中逃亡,數次幾乎死去。後赤身露體走了二千里,才回到家中拜見他的父親,父子相見抱頭痛哭。這年他三十歲。這以後,他書刻技藝更加高超、資產也豐足有餘。又過了十年後,他再次遊歷南昌時,朱家府邸的各位王子們與過去沒有任何變化。他們時常聽聞章簡甫的名聲,邀請他到府中待為上賓。他喝醉後,重遊寧獻王的舊時宮殿,流連徘徊,感慨歎惋,吟誦《黍離》的章句,像羊曇一樣慟哭後才返回。
我郡的待詔文徵明,是著名的書法家,而他所書寫的碑文,如果不是章簡甫雕刻碑文,那麼他就不高興。文徵明每每說:「我不能如鍾成侯,戴居士那樣能親手刻石,章簡甫不就是我的茅紹之嗎?茅紹之是趙孟 的客人。而當時,京兆祝允明、太學王履吉、太學陳復甫、征士彭孔嘉等人所書寫的作品,也一定囑托給章簡甫刻寫。他雕刻的碑文有華氏《真賞齋帖》、陸氏《懷素自敘》、孫氏太清樓的王右軍《十七帖》。他都能夠生動傳神地呈現古人的書法的精髓,即使拓印的人拓印了偽造古人的作品得到高價,而人們都不能夠辨明真假。而嚴嵩想石碑上雕刻肅帝所賞賜的詔書及一些文書、命令等, 就聘請章簡甫前往府中, 把他留在相府內四年後,才返回家中。嚴嵩姦情敗露,他府中的門客都沒能夠免罪,而章簡甫卻沒受到牽連。人們說他為客親善, 過去做寧獻王的門客沒有死, 如今做嚴嵩的門客又沒有受到牽連。他笑著說:「我先前憑借智慧才脫身免罪,現在是憑借廉潔才脫身免罪。雖然這樣,我與文徵明、彭孔嘉還是相差太遠。這是因為文徵明曾辭去寧獻王的聘請,彭孔嘉也辭去了嚴嵩的聘請。」
章簡甫性情好客,即使居一間居室,也一定打掃乾淨,修整櫃架,放置圖書、祭器、酒具等一類物品。客人來了後,一起撫摩把玩,時間短就呼人沏茶,茶喝完後就命人備酒,酒端上來就命人溫酒。諸位賢大丈夫們如文徵明等一樣的人都恭敬地進入偏僻簡陋的小巷中,而不迴避他。 他好客, 還體現在他時時跟從賭徒一起交往賭博, 所得到的錢財隨意散盡揮霍,到死時,卻沒有錢準備喪 禮。 之後第二年, 受雇替人抄書的他的第二個兒子章藻,強力倡議他的伯伯、 叔叔, 在蘇州虎丘采字圩祖墳中埋葬他, 時間為萬曆甲戌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