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新注卷六十六 公孫劉田王楊蔡陳鄭傳第三十六
【說明】本傳敘述公孫賀(附其子敬聲),劉屈氂、車千秋、王訢、楊敞(附其子楊惲)、蔡義、陳萬年(附其子陳鹹)、鄭弘等九位官至三公者的事跡。這是一篇自武帝后期至於宣、元之世九名碌碌無為的丞相、御史大夫之類傳。公孫賀,悲泣不肯受丞相印綬,如此為難,可以想見其有多大作為。劉屈氂,劉氏宗室,不明不白為相,稀里糊塗喪身。車千秋,「敦厚有智」,而實「無他材能術學」。王訢為相,無所作為。楊敞,「素謹畏事」,隨從霍光行動。楊惲的《報孫會宗書》,似其外祖司馬遷《報任少卿書》。蔡義,曾與楊敞給事大將軍(霍光)幕府,為相偷合苟容而已。陳萬年及其子陳鹹,以「諂」為術,而得以顯達。鄭弘,為御史大夫,無事可記。班固將此九人合傳,集羽折軸,含義自顯。傳末以始元六年鹽鐵之議發論,引出桓寬《鹽鐵論》對桑弘羊、車千秋等人的評語,所謂「車丞相履伊、呂之列,當軸處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彼哉!」這裡引桓寬言,不只是評車千秋本人,也是評本傳九人的。
公孫賀字子叔,北地義渠人也(1)。賀祖父昆邪,景帝時為隴西守(2),以將軍擊吳楚有功,封平曲侯,著書十餘篇(3)。
(1)北地:郡名。治馬領(在今甘肅慶陽西北)。義渠:縣名。在今甘肅合水縣西。(2)景帝時為隴西守:昆邪在景帝時嘗為典屬國,見《李廣傳》。(3)著書十餘篇:本書《藝文志》陰陽家有《公孫渾邪》十五篇,即是。
賀少為騎士(1),從軍數有功。自武帝為太子時,賀為舍人,及武帝即位,遷至太僕。賀夫人君孺,衛皇后姊也,賀由是有寵。元光中為輕車將軍(2),軍馬邑。後四歲,出雲中。後五歲,以車騎將軍從大將軍青出,有功,封南窌侯(3)。後再以左將軍出定襄,無功,坐酎金,失侯。復以浮沮將軍出五原二千餘里,無功。後八歲,遂代石慶為丞相,封葛繹侯(4)。時朝廷多事,督責大臣。自公孫弘後,丞相李蔡、嚴青翟、趙週三人比坐事死(5)。石慶雖以謹得終,然數被譴。初賀引拜為丞相,不受印綬,頓首涕泣,曰:「臣本邊鄙(6),以鞍馬騎射為官,材誠不任宰相。」上與左右見賀悲哀,感動下泣,曰:「扶起丞相。」賀不肯起,上乃起去,賀不得已拜。出,左右問其故,賀曰:「主上賢明,臣不足以稱,恐負重責,從是始矣(7)。」
(1)騎士:《漢書》所記騎士有兩種資歷,一為邊郡充戍卒之騎士,趙充國、公孫賀、趙第是也;一為軍中普通之騎士,酈食其、灌嬰二傳所記是也(陳直說)。(2)元光:漢武帝年號(前134—前129)。(3)窌(jiao):《表》作「窌」。(4)封葛繹侯:時為太初二年(前103)。(5)嚴青翟:即莊青翟。為避漢明帝諱,改「莊」為「嚴」。比:頻也。(6)邊鄙:邊地鄙人。(7)殆:危也。
賀子敬聲,代賀為太僕,父子並居公卿位。敬聲以皇后姊子,驕奢不奉法,征和中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1),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陽陵朱安世不能得,上求之急,賀自請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安世者,京師大俠也(2),聞賀欲以贖子,笑曰:「丞相禍及宗矣。南山之竹不足受我辭(3),斜谷之木不足為我械(4)。」安世遂從獄中上書,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5),及使人巫祭祠詛上,且上甘泉當馳道埋偶人(6),祝詛有惡言。下有司案驗賀,窮治所犯,遂父子死獄中,家族。
(1)征和:漢武帝年號(前92—前89)。北軍:漢代守衛京師的屯衛兵。(2)安世者,京師大俠:《遊俠傳》未敘朱安世事,想是因其造巫蠱之亂。(3)南山:終南山。(4)斜谷:谷名。在今陝西眉縣與太白縣之間。械:謂桎梏。(5)陽石公主:武帝之女。(6)甘泉:甘泉宮。偶人:木偶人。
巫蠱之禍起自朱安世,成於江充(1),遂及公主、皇后、太子,皆敗。語在《江充》、《戾園傳》(2)。
(1)江充:本書卷四五有其傳。(2)《戾園傳》:指本書《武五子傳》中之戾太子傳。
劉屈氂,武帝庶兄中山靖王子也(1),不知其始所以進。
(1)中山靖王:劉勝。見《景十三王傳》。
征和二年春(1),制詔御史:「故丞相賀倚舊故乘高勢而為邪(2),興美田以利子弟賓客,不顧元元(3),無益邊谷(4),貨賂上流(5),朕忍之久矣。終不自革(6),乃以邊為援(7),使內郡自省作車(8),又令耕者自轉(9),以困農煩擾畜者(10),重馬傷耗(11),武備衰減;下吏妄賦(12),百姓流亡;又詐為詔書,以奸傳朱安世(13)。獄已正於理(14)。其以涿郡太守屈氂為左丞相,分丞相長史為兩府,以待天下遠方之選(15)。夫親親任賢,周唐之道也。以澎戶二千二百封左丞相為澎侯。」
(1)征和二年:前91年。(2)舊故:武帝為太子時,公孫賀已為舍人,故云「舊故」。(3)元元:謂百姓,(4)元益邊谷:戍邊卒乏糧,無能設法增之。(5)貨賂上流:意謂上級官吏貪污受賄。(6)革:改也。(7)以邊為援:意謂受邊郡官吏的貨賂。(8)使內郡自省作車:謂作令內郡自省費用而作車轉輸於邊。(9)自轉:謂自轉輸糧食於邊。陳直云:漢代內郡作車由耕農輸轉邊郡之弊政,延續之時間甚久。(10)畜者:謂養馬之民。(11)重馬傷耗:謂懷孕之馬傷耗。而不能繁殖。(12)妄賦:妄收賦稅。(13)詐為詔書二句:謂公孫賀詐為詔書詒朱安世不死,誘之自首。(14)獄已正於理:謂公孫賀、敬聲父子所犯矯詔、巫蠱等罪,已由理官正之。理:法官。(15)分丞相長史為兩府二句:意謂等待選得賢才,當拜為右丞相。
其秋,戾太子為江充所譖(1),殺充,發兵入丞相府,屈嫠挺身逃(2),亡其印綬。是時上避暑在甘泉宮,丞相長史乘疾置以聞(3)。上問「丞相何為?」對曰:「丞相秘之,未敢發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4),何謂秘也?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乃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以牛車為櫓(5),毋接短兵,多殺傷士眾。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
(1)戾太子:劉據。見本書《武五子傳》戾太子傳。(2)挺身逃:獨引身而逃難。(3)疾:速也。置:謂所置驛。(4)籍籍:紛擾。(5)櫓:戰車。
太子既誅充發乓,宣言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奸臣欲作亂。上於是從甘泉來,幸城西建章宮(1),詔發三輔近縣兵,部中二千石以下(2),丞相兼將。太子亦遣使者橋(矯)制赦長安中都官囚徒(3),發武庫兵,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曲胡騎(4),皆以(已)裝會。侍郎莽通使長安(5),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遂斬如侯,引騎入長安,又發輯濯士(6),以予大鴻臚商丘成。初,漢節純赤,以太子持赤節,故更為黃旄加上以相別。太子召監北軍使者任安發北軍兵,安受節已閉軍門,不肯應太子(7)。太子引兵去,驅四市人凡數萬眾(8),至長樂西闕下(9),逢丞相軍,合戰五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中,丞相附兵浸多(10),太子軍敗,南奔覆盎城門(11),得出。會夜司直田仁部閉城門(12),坐令太子得出,丞相欲斬仁。御史大夫暴勝之謂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當先請(13),奈何擅斬之。」丞相釋仁。上聞而大怒,下吏責問御史大夫曰:「司直縱反者,丞相斬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勝之皇(惶)恐,自殺。及北軍使者任安,坐受太子節,懷二心,司直田仁縱太子,皆要(腰)斬。上曰:「侍郎莽通獲反將如侯,長安男子景建從通獲少傅石德,可謂元功矣。大鴻臚商丘成力戰獲反將張光。其封通為重合侯,建為德侯,成為秺侯(14)。」諸太子賓客,嘗出入宮門,皆坐誅。其隨太子發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15),皆徒敦煌郡。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長安諸城門。後二十餘日,太子得於湖(16)。語在《太子傳》(17)。
(1)城:指長安城。(2)部:部署;安置。(3)矯制:偽托詔命。中都官:漢代稱京師諸官府。(4)長水:鄉名。在鄠縣(今陝西戶縣)東。其地屯有胡騎。宣曲:官名。(5)莽通:《武帝紀》作「馬通」。本姓馬,後漢明德皇后惡其先人反者,易其姓為莽。(6)輯濯士:划船手。(7)(任安)不肯應太子:褚補《史記·任安傳》云:「任安為北軍使者護軍,太子立車北軍南門外,召安予節,令發兵。安拜受節,入閉門不出。」(8)四市人:猶言諸市人。(9)長樂:宮名。(10)浸:漸也。(11)覆盎城門:長安城南出東頭第一門,曰覆盎城門,一號杜門。(12)司直:丞相的屬官。 (13)先請:先向皇帝請示。(14)秺(du):地名。在成武縣(今山東成武縣)。(15)劫略者:指被太子劫略者。(16)湖:縣名。在今河南靈寶縣西。 (17)《太子傳》:即《武五子傳》中之戾太子傳。
其明年(1),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兵出擊匈奴,丞相為祖道(2),送至渭橋,與廣利辭決。廣利曰:「願君侯早請昌邑玉為太子(3)。如立為帝(4),君侯長何憂乎?」屈嫠許諾,昌邑王者,貳師將軍女弟李夫人子也。貳師女為屈氂子妻,故共欲立焉。是時治巫蠱獄急,內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以丞相數有譴(5),使巫祠社,祝詛主上,有惡言。及與貳師共禱祠,欲令昌邑王為帝。有司奏請案驗,罪至大逆不道。有詔載屈嫠廚車以徇(6),要(腰)斬東市,妻子梟首華陽街(7)。貳師將軍妻子亦收。貳師聞之,降匈奴,宗族遂滅。
(1)其明年:征和三年(前90)。(2)祖道:設宴送行。(3)君侯:對列侯之尊稱。(4)如:若也。(5)內者令:又作內謁者令。掌宮內臥具帷帳。見《丙吉傳》。告:告發。(6)廚車:載食之車。徇:遊街示眾。(7)華陽街:長安街道之一。
車千秋,本姓田氏,其先齊諸田徙長陵(1)。千秋為高寢郎(2)。會衛太子為江充所譖敗,久之,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3),曰:「子弄父兵,罪當笞;天子之子過誤殺人,當何罪哉!臣嘗夢見一白頭翁教臣言。」是時,上頗知太子惶恐無他意,乃大感寤(悟),召見千秋。至前,千秋長八尺餘,體貌甚麗(4),武帝見而說(悅)之,謂曰:「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此高廟神靈使公教我,公當遂為吾輔佐。」立拜千秋為大鴻臚(5)。數月,遂代劉屈氂為丞相,封富民侯(6)。千秋無他材能術學,又無伐閱功勞(7),特以一言寤(悟)意,旬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嘗有也。後漢使者至匈奴,單于問曰:「聞漢新拜丞相,何用得之(8)?」使者曰:「以上書言事故。」單于曰:「苟如是,漢置丞相,非用賢也,妄一男子上書即得之矣(9)。」使者還,道單于語。武帝以為辱命,欲下之吏。良久,乃貰之(10)。
(1)徙長陵:漢初曾徙關東大族於關中。田氏從長陵約在其時。(2)高寢郎:官名。掌高廟衛寢。田千秋還為長陵令,見《史記·田叔傳》。(3)上急變:上報非常之事。(4)麗:光彩煥發。(5)立:立刻;立即。(6)封富民侯:意在表明休養生息,思富養民。(7)伐閱:即閥閱。指功績和資歷。(8)何用得之:何以得為相。(9)妄:謂無端(吳恂說)。(10)貫之:寬縱,謂釋放之。
然千秋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稱(1),逾於前後數公。初,千秋始視事,見上連年治太子獄,誅罰尤多,群下恐懼,思欲寬廣上意,尉(慰)安眾庶。乃與御史、中二千石共上壽頌德美,勸上施恩惠,緩刑罰,玩聽音樂,養志和神,為天下自虞(娛)樂。上報曰:「朕之不德,自左丞相與貳師陰謀逆亂,巫蠱之禍流及士大夫。朕日一食者累月,乃何樂之聽?痛士大夫常在心,既事不咎(2)。雖然,巫蠱始發,詔丞相、御史督二千石求捕,廷尉治,未聞九卿廷尉有所鞠也(3)。曩者,江充先治甘泉宮人,轉至未央椒房(4),以及敬聲之疇(儔)、李禹之屬謀入匈奴(5),有司無所發(6),今丞相親掘蘭台蠱驗(7),所明知也。至今余巫頗脫不止(8),陰賊侵身,遠近為蠱,朕愧之甚,何壽之有?敬不舉君之觴(9)!謹謝丞相、二千石各就館(10)。《書》曰:『毋偏毋黨,王道蕩蕩(11)。』毋有復言(12)。」
(1)自稱:言稱其職。(2)既事不咎:言既往之事,不再追咎。(3)鞠(jū,又讀ju):查究,(4)未央:宮名。椒房:殿名。漢代皇后所局。(5)敬聲:公孫賀之子。李禹:李廣之孫。其事見本書《李廣傳》。(6)發:謂揭發其事。(7)蘭台:存放圖籍秘書之處。(8)余巫頗脫不止:言其餘之巫頗或為蠱不止。脫:猶或。(9)敬不舉君之觴:拒絕祝賀。周壽昌云:「臣下上壽,允之,則曰『敬舉君之觴』;不允,則曰『敬不舉君之觴』。」(10)謝:告也。館:指官舍。(11)「毋偏毋黨」二句:見《尚書·周書·洪範》。 (12)毋有復言:不許再請。
後歲余,武帝疾,立皇子鉤大夫人男為太子(1),拜大將軍霍光、車騎將軍金日、御史大夫桑弘羊及丞相千秋(2),並受遺詔,輔道(導)少主。武帝崩;昭帝初即位,未任聽政;政事一決大將軍光。千秋居丞相位,謹厚有重德。每公卿朝會,光謂千秋曰:「始與君侯俱受先帝遺詔,今光治內,君侯治外,宜有以教督(3),使光毋負天下。」千秋曰:「唯將軍留意,即天下幸甚。」終不肯有所言。光以此重之。每有吉祥嘉應,數褒賞丞相。訖昭帝世,國家少事,百姓稍益充實。始元六年(4),詔郡國舉賢良文學士,問以民所疾苦(5),於是鹽鐵之議起焉(6)。
(1)鉤弋:宮名。趙捷妤(昭帝之母)居於鉤弋宮,故號「鉤弋夫人」。(2)霍光、金日:本書有其傳。桑弘羊:見本書《食貨志》與《武五子傳》。(3)教督:教導,督責。(4)始元六年:即前81年。(5)詔郡國舉賢良文學士二句:據《昭帝紀》,詔舉賢良文學,在始元五年(前82)。據《鹽鐵論》,問民疾苦事,在始元六年。(6)鹽鐵之議:賢良文學與御史大夫議罷鹽鐵官問題,爭論激烈。桓寬《鹽鐵論》詳記其事。
千秋為相十二年,薨,謚曰定侯。初,千秋年老,上優之,朝見。得乘小車入宮殿中,故因號曰「車丞相」,子順嗣侯,官至雲中太守,宣帝時以虎牙將軍擊匈奴,坐盜增鹵(擄)獲自殺,國除(1)。
(1)自殺,國除:田千秋尚有一子為洛陽武庫令,有弟為函谷關都尉,見本書《魏相傳》。
桑弘羊為御史大夫八年,自以為國家興榷管之利(1),伐其功(2),欲為子弟得官,怨望霍光,與上官維等謀反(3),遂誅滅。
(1)榷:專利,專賣。管:管制。(2)伐其功:誇耀其功勞。(3)謀反:詳本書《武五子傳》燕王旦傳。
王訢,濟南人也(1)。以郡縣吏積功,稍遷為被陽令(2)。武帝末,軍旅數發,郡國盜賊群起,繡衣御史暴勝之使持斧逐捕盜賊,以軍興從事,誅二千石以下。勝之過被陽,欲斬訢,訢已解衣伏質(鑕)(3),仰言曰:「使君顓(專)殺生之柄(4),威震郡國,今復斬一訢,不足以增威,不如時有所寬,以明恩貸(5),令盡死力。」勝之壯其言,貰不誅(6),因與訢相結厚。
(1)濟南:郡名。治東平陵(在今山東章丘西北)。(2)被陽:縣名。在今山東博興縣西。(3)鑕:古代腰斬用的墊座。(4)使君:對使者之尊稱。(5)貸:寬免。(6)貰:赦免。
勝之使還,薦訢,征為右輔都尉(1),守右扶風(2)。上數出幸安定、北地(3),過扶風,宮館馳道修治,供張(帳)辦。武帝嘉之,駐車,拜訢為真(4),視事十餘年。昭帝時為御史大夫,代車千秋為丞相,封宜春侯。明年薨。謚曰敬侯。
(1)右輔都尉:官名。掌右扶風地區的治安,治所在郿縣(今陝西眉縣東)。(2)守:代理之意。右扶風:官名。漢太初元年改主爵都尉為右扶風,治右內史之地。(3)安定、北地:皆郡名。安定郡治高平(今寧夏固原),北地郡治馬領(今甘肅慶陽西北)。(5)為真:謂為右扶風正職。
子譚嗣,以列侯與謀廢昌邑王立宣帝,益封三百戶。薨,子鹹嗣,王莽妻即鹹女,莽篡位,宜春氏以外戚寵(1)。自訢傳國至玄孫,莽敗,乃絕。
(1)宜春氏:不稱王氏,而曰宜春氏(以侯號稱之),以區別於王氏。
楊敞,華陰人也(1)。給事大將軍莫(幕)府,為軍司馬(2),霍光愛厚之,稍遷至大司農(3)。元風中(4),稻田使者燕蒼知上官桀等反謀,以告敞。敞素謹畏事,不敢言,乃移病臥(5)。以告諫大夫杜延年(6),延年以聞。蒼、延年皆封,敞以九卿不輒言(7),故不得侯。後遷御史大夫,代王訢為丞相(8),封安平侯。
(1)華陰:縣名。在今陝西華陰東。(2)軍司馬:武官掌軍隊的車、馬、兵士。屬大將軍,秩比千石。(3)稍遷至大司農:《武五子傳》燕王旦傳雲,大將軍長史敞無功勞,為搜粟都尉。可見楊敞曾為長史、搜粟都尉。(4)元鳳:漢昭帝年號(前80—前75)。(5)移病:以病而移居私宅。(6)杜延年:《杜周傳》附其傳。(7)九卿;秦漢以奉常、郎中令、衛尉、太僕、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內史、少府為九卿,實邵漢朝的行政機關。不輒言:不隨即報告。(8)為丞相:時在元鳳六年(前75)。
明年(1),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淫亂,大將軍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王更立(2)。議既定,使大司農田延年報敞(3)。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4),徒唯唯而已(5)。延年起至更衣(6)。敞夫人遽從東箱謂敞曰(7):「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不疾應,與將軍同心,猶與(豫)無決,先事誅矣。」延年從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三語許諾(8),請奉大將軍教令,遂共廢昌邑王,立宣帝。宣帝即位月餘,敞薨(9),謚曰敬侯。子忠嗣,以敞居位定策安宗廟,益封三千五百戶。
(1)明年:元平元年(前74)。(2)張安世:《張湯傳》附其傳。(3)田延年:《酷吏傳》有其傳。(4)洽:沾濕。(5)唯唯:謙恭應命之辭,猶今「是,是」。(6)更衣:古時指大小便及便所。(7)敞夫人:是後妻,非司馬遷女,觀以下楊惲傳中「後母無子」之文可證(何悼說)。遽:速也。 (8)三語:三人聚語。三人:指田延年、楊敞及敞夫人。(9)宣帝即位於六月,楊敞薨於八月。
忠弟惲,字子幼,以忠任為郎,補常侍騎(1)。惲母,司馬遷女也。惲始讀外祖《太史公記》(2),頗為《春秋》。以材能稱,好交英俊諸儒,名顯朝廷,擢為左曹(3),霍氏謀反,惲先聞知,因侍中金安上以聞(4),召見言狀。霍氏伏誅,惲等五人皆封(5),惲為平通侯,遷中郎將。
(1)常侍騎:官名。皇帝的騎從。為騎郎而常侍,故謂之常侍騎。(2)《太史公記》:即今《史記》。原名《太史公書》,漢代學者或稱《太史公記》、《太史公》、《太史公傳》。(3)左曹:加官。受理尚書事。(4)金安上:金日之子。《金日傳》附其傳。(5)五人皆封;錢大昭云:「案《功臣表》,是時同日封者,張章、董忠、金安上及惲,有四人、其一人史高,在《外戚侯表》。」
郎官故事,令郎出錢市財用,給文書,乃得出,名曰「山郎(1)」。移病盡一日,輒償一沐,或至歲余不得沐。其豪富郎,日出遊戲,或行錢得善部(2)。貨賂流行(3),傳相放(仿)效。惲為中郎將,罷山郎,移長度大司農(4),以給財用。其疾病休謁洗沐,皆以法令從事。郎、謁者有罪過,輒奏免,薦舉其高弟(第)有行能者,至郡守九卿。郎官化之,莫不自厲(勵),絕請謁貨賂之端。令行禁止,宮殿之內翕然同聲。由是擢為諸吏光祿勳(5),親近用事。
(1)山郎:西漢宿衛郎的俗稱。部署舊例,由郎官私自出錢,以助文書費用,即可出補外官。因郎官自己出錢,譬如山林出產財寶,故稱為「山郎」。(2)其豪富郎三句:意謂郎官的安排與勞逸,都以出錢為轉移。善部:指好的部門。(3)貨賂:猶賄賂。(4)長度:常年支出計劃。(5)諸吏:加官。得舉法。光祿勳:官名。掌領宿衛侍從。
初,惲受父財五百萬,及身封侯,皆以分宗族。後母無子,財亦數百萬,死皆予惲,惲盡復分後母昆弟。再受訾(資)千餘萬,皆以分施。其輕財好義如此。
惲居殿中,廉潔無私,郎官稱公平。然惲伐其行治(1),又性刻害,好發人陰伏(2),同位有忤己者,必欲害之,以其能高人。由是多怨於朝廷,與太僕戴長樂相失,卒以是敗(3)。
(1)伐其行治:誇耀其品行與政績。(2)陰伏:謂隱秘的罪惡。(3)卒:終也。
長樂者,宣帝在民間時與相知,及即位,拔擢親近。長樂嘗使行事肄宗廟(1),還謂掾史曰:「我親面見受詔,副帝肄秺侯御(2)。」人有上書告長樂非所宣言,事下廷尉。長樂疑揮教人告之,亦上書告惲罪:「高昌侯車奔入北掖門(3),惲語富平侯張延壽曰:『聞前曾有奔車抵殿門(4),門關折,馬死,而昭帝崩。今復如此,天時,非人力也。』左馮翊韓延壽有罪下獄,惲上書訟延壽。郎中丘常謂惲曰:『聞君侯訟韓馮翊,當得活乎?』惲曰:『事何容易!脛脛者未必全也(5)。我不能自保(6),真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簍數者也(7)。』又中書謁者令宣持單于使者語(8),視(示)諸將軍、中朝二千石。惲曰:『冒頓單于得漢美食好物,謂之殠惡(9),單于不來明甚(10)。』惲上觀西閣上畫人(11),指桀紂畫謂樂昌侯王武曰(12):『天子過此(13),一二問其過(14),可以得師矣。』畫人有堯舜禹湯,不稱而舉桀紂。惲聞匈奴降者道單于見殺,惲曰:『得不肖君,大臣為畫善計不用,自令身無處所(15)。若秦時但任小臣,誅殺忠良,竟以滅亡;令親任大臣,即至今耳(16)。古與今如一丘之貉(17)。』惲妄引亡國以誹謗當世,無人臣禮。又語長樂曰:『正月以來,天陰不雨,此《春秋》所記,夏侯君所言(18)。行必不至河東矣(19)。』以主上為戲語,尤悖逆絕理。」
(1)使行事肄宗廟:謂(戴長樂)奉詔攝天子事,演習禮儀於宗廟。肄:習也。(2)秺侯:指金賞,金日之子。御:謂御車。(3)高昌侯:董忠。(4)抵:觸也。(5)脛脛(kēng kēng):淺見固執貌。(6)我不能自保:言我尚不能自保,訟人何以得活。(7)真人:正人(李奇說)。銜:口含物。竇數:用茅草結成的圓圈。鼠不容穴銜竇數:言鼠不能將竇數銜到小洞裡去。(8)中書謁者令:官名。管理帝王的事務。漢成帝改為中謁者令,見《百官表》。語:記錄之語。(9)殠(chou):朽腐之氣。(10)單于不來:當時單于使者雲欲來朝,故楊惲云「不來」。(11)畫人:畫像。漢代宮闕,皆有畫像。所畫歷史人物,有桀紂,也有堯舜禹湯。(12)王武:宣帝之舅。(13)過此:經過這裡。(14)一二:逐一。問其過:謂問桀紂之過惡。(15)身無處所:指單于自殺。(16)至今:謂至今而不亡。一丘之貉:比喻同類,並無差別。(18)夏侯君所言:夏侯勝諫昌邑王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欲何之?」見本書卷七五《夏侯勝傳》。(19)行必不至河東:天子歲祀河東后土祠,此言「行必不至河東」,意謂天子之位危而不長。
事下廷尉。廷尉定國考問(1),左驗明白(2),奏「惲不服罪,而召戶將尊(3),欲令戒飭(敕)富平侯延壽(4),曰『太僕定有死罪數事(5),朝暮人也(6)。惲幸與富平侯婚姻,今獨三人坐語,侯言「時不聞惲語」,自與太僕相觸也(7)。』尊曰:『不可』。惲怒,持大刀,曰:『蒙富平侯力,得族罪(8)!毋洩惲語,令太僕聞之亂餘事(9)。』惲幸得列九卿諸吏,宿衛近臣,上所信任,與聞政事,不竭忠愛,盡臣子義,而妄怨望,稱引為妖惡言,大逆不道,請逮捕治。」上不忍加誅,有詔皆免惲、長樂為庶人。
(1)定國:於定國。本書卷七十一有其傳。(2)左驗:左證;證人。(3)戶將:官名。管宮內門戶守衛。屬光祿勳。此謂楊惲召戶將尊。(4)延壽:張延壽。(5)太僕:指戴長樂。(6)朝暮人:言活不了多久的人。(7)以上「引號內之語,乃楊暉使戶將尊令富平侯延壽作證之言。要讓延壽自言「時不聞惲語」,證明戴長樂誣陷楊暉。(8)蒙富平侯力,得族罪:意謂戴長樂得到富平侯相助,則我待罪至族滅。(9)亂餘事:意謂增加其它罪狀。
惲既失爵位,家居治產業,起室宅,以財自娛。歲余,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1),知(智)略士也,與惲書諫戒之,為言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產業,通賓客,有稱譽。惲宰相子,少顯朝廷,一朝以暗昧語言見廢,內懷不服,報會宗書曰(2):
(1)西河:郡名。治平定(今內蒙古東勝境)。(2)報會宗書曰:下文是《報孫會宗書》。
惲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底(抵)(1),幸賴先人余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慇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毀譽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過(2),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3),故敢略陳其愚,唯君子察焉!
(1)抵:二造詣。(2)逆指而文過:言違背孫會宗的意見,而掩飾自己的過錯。(3)「各言爾志」:引自《論語·公冶長》。
惲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1),位在列卿(2),爵為通侯(3),總領從官(4),與聞政事,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與群僚同心併力,陪輔朝廷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遭遇變故,橫被口語(5),身幽北闕(6),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復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悅)以忘罪。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7),不意當復用此為譏議也。
(1)朱輪:用丹漆塗車轂的車。漢制,公卿列侯及二千石以上官員才能乘之。(2)列卿:指九卿。(3)通侯:爵位名。原曰徹侯,因避漢武帝諱曰通侯。或稱列侯。(4)總領從官:楊惲曾任光祿勳,掌管皇帝的侍從官,故曰「總領從官」。(5)橫被口語:指被戴長樂告發。(6)北闕:宮殿北面的門樓。臣民在此上書奏事;犯罪者也拘禁於此聽侯處罰,即所謂「幽北闕」。(7)給公上:供給朝廷的賦斂。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1),有時而既(2)。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3),亨(烹)羊炰羔(4),鬥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拊缶(5),而呼烏烏(6)。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7)。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8)!」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袖低卬(昂),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餘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汗(污)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眾毀所歸,不寒而慄(9)。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雲乎(10)?「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11)。」故「道不同,不相為謀(12)。」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僕哉!
(1)送終:給長輩安排喪事曰「送終」。這裡指給君父服喪。(2)即:盡。指喪期三年即盡。(3)伏臘:泛指一般節日。伏,夏至後第三個庚日曰初伏,古時伏祭在這天。臘,也是個祭日,漢代在冬至後第三個戌日。(4)炰(pao):烹煮。(5)拊缶(fǔ fǒu):拍打著缶。缶,瓦質的打擊樂器。 (6)烏:歌呼聲。(7)箕:豆莖。(8)須:待也。(9)栗:恐懼;發抖。 (10)董生:董仲舒。本書有其傳。(11)「明明求仁義」等句:見《賢良對策》三,文字略有出入。(12)「道不同,不相為謀」:見《論語·衛靈公》。
夫西河魏士(1),文侯所興(2),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遺風(3),漂然皆有節概(4),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山谷之間,昆戎舊壤(5),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於今乃睹子之志矣。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6),毋多談。
(1)西河:郡名。戰國時原屬魏國,在今陝西東部。(2)文侯:魏文侯。名斯,公元前445年至前396年在位。其時西取秦國河西(今黃河與北洛水間)為西河郡。(3)段干木、田子方:皆戰國時人。魏文侯待之以優禮。(4)漂然:志節高遠貌。《文選》作「然」,楊樹達以為此是,「漂」乃形近誤字。(5)昆戎:即西戎。古代西部的一個部族。(6)旃(zhān):猶「之」。
又惲兄子安平侯譚為典屬國(1),謂惲曰:「西河太守建平杜侯前以罪過出(2),今征為御史大夫。侯罪薄,又有功,且復用。」惲曰:「有功何益?縣官不足為盡力(3)。」惲素與蓋寬饒、韓延壽善(4),譚即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5),俱坐事誅。」會有日食變,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6)「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案驗,得所予會宗書,宣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7),要(腰)斬,妻子徙酒泉郡(8)。譚坐不諫正惲,與相應,有怨望語,免為庶人。召拜成為郎。諸在位與惲厚善者,未央衛尉韋玄成、京兆尹張敞及孫會宗等(9),皆免官。
(1)典屬國:官名。掌管少數民族事務,漢成帝時併入大鴻臚。(2)杜侯:杜延年。《杜周傳》附其傳。(3)縣官:指天子。(4)蓋寬饒:本書卷七十七有傳。韓延壽:本書卷七十六有其傳。(5)蓋司隸:蓋寬饒兼任司隸校尉,故有此稱。韓馮翊:韓延壽曾任左馮翊,故有此稱。(6)騶:小吏之名稱。馬喂佐:佐史主餵馬者。屬於騶吏。成:人名。(陳直說)(7)當:判處。(8)腰斬,妻子徙酒泉郡:陳直云:「顏師古《匡謬正俗》引謝承《後漢書》……又云:『豫上書乞還本土,其辭云:臣祖父惲,會安社稷,忠不避難,指刺奸臣,安心為國,遂致死徙。』此事足補《漢書》之遺闕。」(9)韋玄成:韋賢之子。本書《韋賢傳》附其傳。張敞:本書卷七十六有其傳。
蔡義,河內溫人也(1)。以明經給事大將軍莫(幕)府。家貧,常步行,資禮不逮眾門下(2),好事者相合為義買犢車,令乘之。數歲,遷補覆盎城門侯(3)。
(1)河內:郡名。治懷縣(在今河南武涉西南)。溫:縣名。在今河南溫縣西。(2)資禮:謂以財備禮。(3)門侯:掌按時開閉城門。
久之,詔求能為《韓詩》者,征義待詔(1),久不進見。義上疏曰:「臣山東草萊之人,行能亡(無)所比,容貌不及眾,然而不棄人倫者(2),竊以聞道於先師,自托於經術也。願賜清閒之燕(宴),得盡精思於前。」上召見義,說《詩》,甚說(悅)之,擢為光祿大夫給事中(3),進授昭帝。數歲,拜為少府(4),遷御史大夫,代楊敞為丞相,封陽平侯。又以定策安宗廟益封,加賜黃金二百斤。
(1)征義:蔡義為韓嬰的再傳弟子(見《儒林傳》),故征之。(2)不棄人倫:言不見棄於人輩。(3)光祿大夫:官名。屬光祿勳。給事中:加官。侍從皇帝左右。(4)少府:官名。秦漢九卿之一。掌山海池澤收入和皇室手工業製造,為皇帝的私府。
義為丞相時年八十餘,短小無鬚眉,貌似老嫗,行步俯僂(1),常兩吏扶夾乃能行。時大將軍光秉政,議者或言光置宰相不選賢,苟用可顓(專)制者。光聞之,謂侍中左右及官屬曰:「以為人主師當為宰相(2),何謂云云(3)?此語不可使天下聞也。」
(1)僂(lou,又讀lǔ):曲背。(2)為人主師:蔡義曾授經昭帝,故云「為人主師」。(3)云云:指議者之言。
義為相四歲,薨,謚曰節侯。無子,國除。
陳萬年字幼公,沛郡相人也(1)。為郡吏,察舉,至縣令,遷廣陵太守(2),以高弟(第)入為右扶風,遷太僕(3)。
(1)沛郡:郡治相縣。相:縣名。在今安徽淮北市西北。(2)廣陵:郡名。治廣陵(今江蘇揚州市西北)。(3)太僕:官名。掌皇帝的輿馬和馬政。
萬年廉平,內行修,然善事人,賂遺外戚許、史,傾家自盡,尤事樂陵侯史高(1)。丞相丙吉病(2),中二千石上謁問疾(3)。遣家丞出謝,謝已皆去,萬年獨留,昏夜乃歸。及吉病甚,上自臨,問以大臣行能。吉薦於定國、杜延年及萬年(4)。萬年竟代定國為御史大夫,八歲病卒。
(1)樂陵侯史高:戾太子夫人史良娣兄史恭之長子,封樂陵侯。(2)丙吉:本書卷七十四有其傳。(3)上謁:猶今遞上名片。(4)於定國:本書卷七十一有其傳。
子鹹字子康,年十八,以萬年任為郎。有異材,抗直,數言事,刺譏近臣,書數十上,遷為左曹(1)。萬年嘗病,召鹹教戒於床下,語至夜半,鹹睡(2),頭觸屏風,萬年大怒,欲杖之,曰:「乃公教戒汝,汝反睡,不聽吾言,何也?」鹹叩頭謝曰:「具曉所言,大要教鹹諂也(3)。」萬年乃不復言。
(1)左曹:加官名。受理尚書事。(2)睡:坐寐。(3)大要:總的要旨。
萬年死後,元帝擢鹹為御史中丞(1),總領州郡奏事,課第諸刺史,內執法殿中,公卿以下皆敬憚之。是時中書令石顯用事顓(專)權,鹹頗言顯短,顯等恨之。時槐裡令朱雲殘酷殺不辜,有司舉奏,未下(2)。鹹素善雲,雲從刺候(3),教令上書自訟(4)。於是石顯微伺知之,白奏鹹漏洩省中語,下獄掠治(5),減死,髡為城旦(6),因廢。
(1)御史中丞:官名。御史大夫的輔佐。(2)未下:言皇帝未下其章。(3)從刺侯:謂從陳鹹刺探伺侯處理情況。(4)教令:謂陳鹹教令朱雲。(5)掠:笞擊。(6)髡(kūn):剃去頭髮。城旦:秦漢時四歲刑,輸邊,白日伺寇虜,夜晚築長城。
成帝初即位,大將軍王鳳以鹹前指言石顯,有忠直節,奏請鹹補長史(1)。遷冀州刺史(2),奉使稱意,征為諫大夫。復出為楚內史,北海、東郡太守(4)。坐為京兆尹王章所薦(5),章誅,鹹免官。起家復為南陽太守(6)。所居以殺伐立威,豪猾吏及大姓犯法,輒論輸府(7),以律程作司空(8),為地臼木杵,春不中程,或私解脫鉗鈦(9),衣服不如法,輒加罪笞。督作劇,不勝痛,自絞死,歲數百千人,久者蟲出腐爛,家不得收。其治放嚴延年(10),其廉不如。所居調發屬縣所出食物以自奉養,奢侈玉食(11)。然操持掾史(12),郡中長吏皆令閉門自斂,不得逾法。公移敕書曰(13):「即各欲求索自快,是一郡百太守也,何得然哉!」下吏畏之,豪強執服(14),令行禁止,然亦以此見廢。鹹,三公子,少顯名於朝廷,而薛宣、朱博、翟方進、孔光等仕宦絕在鹹後(14),皆以廉儉先至公卿,而鹹滯於郡守。
(1)長史:官名。西漢時丞相、大將軍等均有長史。(2)冀州:漢代十三部刺史之一,在今河北省中南部。(3)楚:王國名。都於彭城(今江蘇徐州市)。內史:官名。掌王國的民政。(4)北海、東郡:皆郡名。北海郡治營陵(在今山東濰坊市南)。東郡治濮陽(在今河南濮陽西南)。(5)主章:本書卷七十六有其傳。(6)南陽:郡名。治宛縣(今河南南陽市)。(7)府:指郡府。(8)程作:謂規定勞動量。司空:主管囚徒之官,也指監獄。(9)鉗((qian):古代束頸的刑具。釱(di):古代縛足的刑具,如腳鐐。(10)嚴延年:《酷吏傳》有其傳。(11)玉食:甘美的食物。 (12)操持:控制之意。掾史:屬吏。(13)公:公然。敕書:上級命令下級之書。(14)執:讀曰。,同懾。(15)薛宣、朱博、翟方進、孫光:本書有其傳。
時車騎將軍王音輔政,信用陳湯(1)。鹹數賂遺湯,予書曰:「即蒙子公力(2),得入帝城,死不恨。」後竟徵入為少府。少府多寶物,屬官鹹皆鉤校(3),發其奸臧(藏),沒入辜榷財物(4)。官屬及諸中宮黃門、鉤盾、掖庭官吏(5),舉奏按論,畏鹹,皆失氣。為少府三歲,與翟方進有隙。方進為丞相,奏「鹹前為郡守,所在殘酷,毒螫加於吏民。主守盜(6),受所監(7)。而官媚邪臣陳湯以求薦舉(8)。苟得無恥,不宜處位(9)。」鹹坐免(10)。頃之,紅陽侯立舉鹹方正(11),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方進復奏免之。後數年,立有罪就國,方進奏歸鹹故郡,以憂死。
(1)陳湯:本書卷七十有其傳。(2)子公:陳湯之字。(3)鉤校:查封。(4)辜榷:獨佔;統括財物。(5)中宮:「中官」之誤。指宦官。黃門、鉤盾、掖庭:皆官署名。其中官吏,均由宦官充任。(6)主守盜:漢律,主守而盜值十金(十萬錢),以斬論。(7)受所監:言接受監臨區域內屬官的賄賂。 (8)官:猶「公」。官、公互通。(9)此奏互見本書《翟方進傳》,文不同。(10)鹹坐兔:陳鹹犯監守自盜罪,僅坐免官,殆所取未足十金(周壽昌說)。 (11)紅陽侯立:王立。附見本書《元後傳》。
鄭弘字稚卿,泰山剛人也(1)。兄昌字次卿,亦好學,皆明經,通法律政事。次卿為太原、涿郡太守,弘為南陽太守,皆著治跡,條教法度,為後所述。次卿用刑罰深,不如弘平。遷淮陽相(2),以高弟(第)入為右扶風,京師稱之。代韋玄成為御史大夫(3)。六歲(4),坐與京房論議免,語在《房傳》(5)。
(1)泰山:郡名。治奉高(在今山東泰安市東)。剛:縣名。在今山東寧陽東北。(2)淮陽:王國名。都於陳縣(今河南淮陽)。相:統王國眾官。(3)韋玄成:韋賢之子。本書《韋賢傳》附其傳。(4)六歲:案《公卿表》,鄭弘以永光二年為御史大夫,「五年有罪自殺」。然據《公卿表》,建昭二年八月匡衡為御史大夫,則鄭弘為御史大夫實自永光二年至建昭二年(前42—前37),共六年。(5)語在《房傳》:《京房傳》與《五行志》(中之下)言弘坐免為庶人,與此傳吻合;《公卿表》言自殺,與此傳矛盾,誤。
贊曰:所謂鹽鐵議者,起始元中(1),徵文學賢良問以治亂,皆對願罷郡國鹽鐵酒榷均輸(2),務本抑末,毋與天下爭利,然後教化可興。御史大夫弘羊以為此乃所以安邊竟(境),制四夷,國家大業,不可廢也。當時相詰難,頗有其議文。至宣帝時,汝南桓寬次公治《公羊春秋》(3),舉為郎,至廬江太守丞,博通善屬文,推衍鹽鐵之議,增廣條目,極其論難,著數萬言(4),亦欲以究治亂,成一家之法焉。其辭曰:「觀公卿賢良文學之議,『異乎吾所聞(5)』。聞汝南朱生言(6),當此之時,英俊並進,賢良茂陵唐生、文學魯國萬生之徒六十有餘人鹹聚闕庭,舒六藝之風,陳治平之原,知(智)者贊其慮,仁者明其施,勇者見其斷,辯者騁其辭,齦焉(7),行行焉(8),雖未詳備,斯可略觀矣。中山劉子推言王道,撟(矯)當世(9),反諸正,彬彬然弘博君子也(10)。九江祝生奮史魚之節(11),發憤懣,譏公卿,介然直而不撓(12),可謂不畏強圉矣(13)。桑大夫據當世(14),合時變,上(尚)權利之略(15),雖非正法,巨儒宿學不能自解(16),博物通達之士也。然攝公卿之柄,不師古始,放於未利(17),處非其位,行非其道,果隕其性,以及厥宗(18)。車丞相履伊呂之列(19),當軸處中,括囊不言(20),容身而去。彼哉!彼哉(21)!若夫丞相、御史兩府之士,不能正議以輔宰相,成同類,長同行,阿意苟合,以說(悅)其上,『斗筲之徒,何足選也(22)!』」
(1)始元:漢昭帝年號(前86—前81)。(2)鹽鐵:指鹽鐵官營。酒榷:酒類專賣。均輸:漢武帝實行的一項經濟措施。在大司農屬下置均輸令、丞,統一徵收、買賣和運輸貨物,以調劑各地供應。(3)桓寬:字次公。汝南郡人。(4)數萬言:即流傳至今之《鹽鐵論》,共六十篇。(5)異乎吾所聞:引自《論語·子張篇》子張之言。謂吾所聞與此不同。(6)朱生:《鹽鐵論》作「朱子伯」。(7)齦齦(yinyin):爭辯貌。《鹽鐵論》作「誾誾」。(8)行行(hanghang):剛強貌。《鹽鐵論》作「侃侃」。(9)矯:正曲曰「矯」。(10)彬彬:文質兼備貌。(11)史魚:春秋時衛國的大夫,以正直敢諫著名。(12)撓:曲也。(13)強圉:強暴;威勢。(14)桑大夫:御史大夫桑弘羊。(15)上(尚):崇尚。(16)自解:自作辯解。(17)放(fǎng):依據。(18)果隕其性,以及厥宗:謂桑弘羊與上官桀等謀反被誅。(19)車丞相:車千秋。伊、呂:伊尹、呂尚。(20)括囊:束住袋口。比喻閉口不言。(21)彼哉彼哉:古代表示輕視之習慣語。《論語·憲問篇》記孔子言「彼哉!彼哉!」即輕視子西之語。(22)「斗筲之徒,何足選也」:《論語·子路篇》:「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此意謂現在從政者都是些不值得一提的器識狹小之徒。斗:古代的量名。筲(shāo):古時盛飯的竹器,容一斗二升,或說容五升。斗筲,比喻器識的狹小。選:與「算」通(錢大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