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或出處:陳傅良
古文《怒蛙說》原文:
日有烏,月有蛙。蛙與烏相遇,烏戲蛙曰:「若,臠肉耳。躍之,高不咫尺,焉能為哉!」蛙曰:「吾已矣,若無靳我!」烏曰:「若亦能怒邪?」蛙曰:「吾翹吾腹,翳太陰之光;呀吾頤,啗其壤,瞠吾目,列星不能輝,奚不能怒!若不吾信,月於望,吾怒以示若。」其望,月果無光。
他日,蛙遇烏曰:「曩吾怒,得毋惕乎?」烏曰:「若焉能惕我哉!吾振吾羽,翳太陽之光;肆吾咮,啄其壤,徐以三足蹴之,天下不敢寧而居。吾視若之怒,眇矣,奚以若惕為!若不吾信,月於朔,吾怒以示若。」其朔,日果無光。嗇人伐鼓,馳且走焉。
又他日,烏遇蛙曰:「吾怒也,何如?」蛙曰:「始吾謂極威矣,而不知子之威震於我也。」日之馭曰羲和,傍聞之曰:「噫,何謂威!吾疾其驅,六龍不敢稽吾輈。吾赫其燥,雲不敢雲,雨不敢雨,風不敢風;八土之埏,吾能赫其膚;萬壑之陰,吾能禿其毛;百川之流,吾能杜其液;且彼與若敢言怒哉!若不吾信,吾怒以示若。」於是果旱暵者半載,凡天地之間病之。
他日,羲和遇烏曰:「吾怒也,何如?」烏嚇然曰:「始吾謂極威矣,而不知子之威震於我也。」飛廉、豐隆、屏翳者聞之,相與造羲和,誚焉曰:「若矜而怒邪!吾當威示若。吾三人者,噓其氣,足以冪乾坤之倪;噀吾沫,足以赭嵩華之峰;嘯吾聲,足以顛四海掀九州而覆之也。果爾,若烏能威!」言未既,豐隆噓焉,屏翳噀焉,飛廉嘯焉。莫晝莫夜,彌山漫谷者,亦半載。
嗚呼!司造化之權而私以怒競,民物奚罪哉!
《怒蛙說》現代文全文翻譯:
太陽上有(三隻腳的)烏鴉,月亮上有蟾蜍。蟾蜍與烏鴉相遇,烏鴉戲弄蛙道:「你,肉塊而已。跳,高不過咫尺,能有什麼作為!」蛙說:「我不計較你(的無理),你別譏諷我!」烏鴉說:「你也能發怒嗎?」蛙說:「我挺起我的肚子,遮蔽月亮的光亮;張開我的下顎,吃月亮的土壤,瞠開我的眼睛,眾星就不能發出光輝,怎麼可能不能發怒!你要不相信我,到月半那天,我怒給你看。」那個月十五,月亮果然無光。
一天,蟾蜍遇見烏鴉說:「上次我發怒,你是不是被嚇著了?」烏鴉說:「你怎麼能嚇著我啊!我振動我的羽毛,便能遮蔽太陽的光;肆意用我的嘴,啄太陽的土壤,慢慢用三隻腳踢太陽,天下人沒有能夠安居的。我看你的發怒,小菜呢,怎麼會因為你而緊張呢!你要不相信我,到月初一那天,我怒給你看。」那個月初一,太陽果然無光。鄉下的人們敲羅打鼓,又跑又躥(地救日)。
又一天,烏鴉遇見蟾蜍說:「我發怒了,怎麼樣?」蟾蜍說:「原來我認為自己極其威風,卻不知您的威風強過我。」給太陽駕車的馭神名叫羲和,在旁邊聽了說:「哈,什麼叫威風!我疾馳拉太陽的車,六條龍不敢怠慢拉我的車,我赫然發揮太陽的燥熱,雲不再有雲,雨不再有雨,風不再有風;八方的土地,我能灼熱地皮;萬丈深壑的陰暗處,我能讓它寸草不生;百川的流水,我能幹涸它的水;而你和他還敢說什麼叫發怒啊!你們要不相信我,我發怒給你們看。」於是果然乾旱了半年,凡是天地之間都因為這而遭災。
一天,羲和遇見烏鴉說:「我發怒了,怎麼樣?」烏鴉戰然道:「原來我認為自己極其威風,卻不知您的威風強過我。」風神、雷神、雨神聽說,相伴了造訪羲和,譏諷道:「你自誇你自己的怒啊!我們將施威給你看。我們三神,吹出的氣,足以遍蓋乾坤的邊際;噴出我的唾沫,足以使嵩山華山的山峰裸露出它們的紅土;嘯叫出我的聲音,足以顛覆四海掀翻九州。竟然是你,你怎麼能算威風!」話音未落,風神吹氣,雨神噴沫,雷神嘯叫。(頓時)沒日沒夜,彌山漫川,又是半年。
嗚呼,掌管造化的權力卻私自用來比賽發怒的威風,民眾萬物有什麼罪啊!
【註釋】
[1]烏:古代神話傳說,太陽中有三隻腳的烏鴉。
[2]蛙:蟾蜍,古代神話傳說,月亮上有蟾蜍。
[3]臠(luan):切成塊的肉。
[4]為:作為。
[5]已:停止,完結。這裡是讓它過去,不計較。
[6]靳(jin):嘲笑,侮辱。
[7]呀:張開。
[8]啗(dan):吃。
[9]月於望:農曆的每月十五日。
[10]曩(nǎng):以前。
[11]翳(yi):遮蔽。
[12]咮(zhou):鳥嘴。
[13]眇:微小。
[14]月於朔:農曆的每曰初一。
[15]嗇人:鄉人。
[16]伐:敲。
[17]震:氣盛。
[18]馭:同「御」。
[19]羲和:古代傳說中為太陽駕車的神。
[20]傍:通「旁」。
[21]六龍:神話傳說中拉太陽車的六條龍。
[22]稽:停,遲留。
[23]輈(zhōu):車。
[24]埏(yan):邊際。
[25]杜:堵塞。
[26]暵:乾枯、乾旱。
[27]飛廉、豐隆、屏翳:風、雷、雨神。
[28]造:造訪。
[29]冪:掩蓋。
[30]倪:邊際。
[31]噀(xun):噴。
[32]赭(zhe):紅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