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024 第一卷 嬌娜》原文及翻譯

原文

孔生雪笠,聖裔也。為人蘊藉,工詩。有執友令天台,寄函招之。生往,令適卒。落拓不得歸,寓菩陀寺,傭為寺僧抄錄。寺西百餘步,有單先生第。先生故公子,以大訟蕭條,眷口寡,移而鄉居,宅遂曠焉。

一日,大雪崩騰,寂無行旅。偶過其門,一少年出,丰采甚都。見生,趨與為禮,略致慰問,即屈降臨。生愛悅之,慨然從入。屋宇都不甚廣,處處悉懸錦幕;壁上多古人書畫。案頭書一冊,簽云:「瑯嬛瑣記。」翻閱一過,俱目所未睹。生以居單第,意為第主,即亦不審官閥。少年細詰行蹤,意憐之,勸設帳授徒。生歎曰:「羈旅之人,誰作曹丘者?」少年曰:「倘不以駑駘見斥,願拜門牆。」生喜,不敢當師,請為友。便問:「宅何久錮?」答曰:「此為單府,曩以公子鄉居,是以久曠。僕皇甫氏,祖居陝。以家宅焚於野火,暫借安頓。」生始知非單。

當晚,談笑甚歡,即留共榻。昧爽,即有僮子熾炭於室。少年先起入內,生尚擁被坐。僮入白:「太公來。」生驚起。一叟入,鬢髮皤然,向生殷謝曰:「先生不棄頑兒,遂肯賜教。小子初學塗鴉,勿以友故,行輩視之也。」已,乃進錦衣一襲,貂帽、襪、履各一事。視生盥櫛已,乃呼酒薦饌。幾、榻、裙、衣,不知何名,光彩射目。酒數行,叟興辭,曳杖而去。餐訖,公子呈課業,類皆古文詞,並無時藝。問之,笑云:「僕不求進取也。」抵暮,更酌曰:「今夕盡歡,明日便不許矣。」呼僮曰:「視太公寢未;已寢,可暗喚香奴來。」僮去,先以繡囊將琵琶至。

少頃,一婢入,紅妝艷絕。公子命彈湘妃。婢以牙撥勾動,激揚哀烈,節拍不類夙聞。又命以巨觴行酒,三更始罷。次日,早起共讀。公子最惠,過目成詠,二三月後,命筆警絕。相約五日一飲,每飲必招香奴。一夕,酒酣氣熱,目注之。公子已會其意,曰:「此婢為老父所豢養。兄曠邈無家,我夙夜代籌久矣。行當為君謀一佳耦。」生曰:「如果惠好,必如香奴者。」公子笑曰:「君誠『少所見而多所怪』者矣。以此為佳,君願亦易足也。」居半載,生欲翱翔郊郭,至門,則雙扉外扃。問之。公子曰:「家君恐交遊紛意念,故謝客耳。」生亦安之。

時盛暑溽熱,移齋園亭。生胸間腫起如桃,一夜如碗,痛楚吟呻。公子朝夕省視,眠食都廢。又數日,創劇,益絕食飲。太公亦至,相對太息。公子曰:「兒前夜思先生清恙,嬌娜妹子能療之。遣人於外祖母處呼令歸,何久不至?」俄僮入白:「娜姑至,姨與松姑同來。」父子疾趨入內。

少間,引妹來視生。年約十三四,嬌波流慧,細柳生姿。生望見顏色,嚬呻頓忘,精神為之一爽。公子便言:「此兄良友,不啻胞也,妹子好醫之。」女乃斂羞容,揄長袖,就榻診視。把握之間,覺芳氣勝蘭。女笑曰:「宜有是疾,心脈動矣。然症雖危,可治;但膚塊已凝,非伐皮削肉不可。」乃脫臂上金釧安患處,徐徐按下之。創突起寸許,高出釧外,而根際余腫,盡束在內,不似前如碗闊矣。乃一手啟羅衿,解佩刀,刃薄於紙,把釧握刃,輕輕附根而割。紫血流溢,沾染床席。而貪近嬌姿,不惟不覺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未幾,割斷腐肉,團團然如樹上削下之癭。又呼水來,為洗割處。口吐紅丸,如彈大,著肉上,按令旋轉:才一周,覺熱火蒸騰;再一周,習習作癢;三周已,遍體清涼,沁入骨髓。女收丸入咽,曰:「愈矣!」趨步出。生躍起走謝,沉痼若失。而懸想容輝,苦不自已。自是廢卷癡坐,無復聊賴。

公子已窺之,曰:「弟為兄物色,得一佳偶。」問:「何人?」曰:「亦弟眷屬。」生凝思良久,但云:「勿須。」面壁吟曰:「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公子會其指,曰:「家君仰慕鴻才,常欲附為婚姻。但止一少妹,齒太稚。有姨女阿松,年十八矣,頗不粗陋。如不見信,松姊日涉園亭,伺前廂,可望見之。」

生如其教。果見嬌娜偕麗人來,畫黛彎蛾,蓮鉤蹴鳳,與嬌娜相伯仲也。生大悅,請公子作伐。公子翼日自內出,賀曰:「諧矣。」乃除別院,為生成禮。是夕,鼓吹闐咽,塵落漫飛,以望中仙人,忽同衾幄,遂疑廣寒宮殿,未必在雲霄矣。合巹之後,甚愜心懷。一夕,公子謂生曰:「切磋之惠,無日可以忘之。近單公子解訟歸,索宅甚急。意將棄此而西。勢難復聚,因而離緒縈懷。」生願從之而去。公子勸還鄉閭,生難之。公子曰:「勿慮,可即送君行。」

無何,太公引松娘至,以黃金百兩贈生。公子以左右手與生夫婦相把握,囑閉眸勿視。飄然履空,但覺耳際風鳴。久之曰:「至矣。」啟目,果見故里。始知公子非人。喜叩家門。母出非望,又睹美婦,方共忻慰。及回顧,則公子逝矣。松娘事姑孝;艷色賢名,聲聞遐邇。後生舉進士,授延安司李,攜家之任。母以道遠不行。松娘舉一男,名小宦。生以忤直指罷官,罣礙不得歸。偶獵郊野,逢一美少年,跨驪駒,頻頻瞻顧。細視,則皇甫公子也。攬轡停驂,悲喜交至。邀生去,至一村,樹木濃昏,蔭翳天日。入其家,則金漚浮釘,宛然世族。問妹子則嫁;岳母已亡:深相感悼。

經宿別去,偕妻同返。嬌娜亦至,抱生子掇提而弄曰:「姊姊亂吾種矣。」生拜謝曩德。笑曰:「姊夫貴矣。創口已合,未忘痛耶?」妹夫吳郎,亦來謁拜。信宿乃去。一日,公子有憂色,謂生曰:「天降凶殃,能相救否?」生不知何事,但銳自任。公子趨出,招一家俱入,羅拜堂上。生大駭,亟問。公子曰:「余非人類,狐也。今有雷霆之劫。君肯以身赴難,一門可望生全;不然,請抱子而行,無相累。」生矢共生死。乃使仗劍於門。囑曰:「雷霆轟擊,勿動也!」生如所教。果見陰雲晝暝,昏黑如漆。回視舊居,無復閈閎;惟見高塚巋然,巨穴無底。方錯愕間,霹靂一聲,擺簸山嶽;急雨狂風,老樹為拔。

生目眩耳聾,屹不少動。忽於繁煙黑絮之中,見一鬼物,利喙長爪,自穴攫一人出,隨煙直上。瞥睹衣履,念似嬌娜。乃急躍離地,以劍擊之,隨手墮落。忽而崩雷暴裂,生僕,遂斃。少間,晴霽,嬌娜已能自蘇。見生死於旁,大哭曰:「孔郎為我而死,我何生矣!」松娘亦出,共舁生歸。嬌娜使松娘捧其首;兄以金簪撥其齒;自乃撮其頤,以舌度紅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紅丸隨氣入喉,格格作響。移時,醒然而蘇。見眷口滿前,恍如夢寤。於是一門團圞,驚定而喜。生以幽壙不可久居,議同旋里。滿堂交贊,惟嬌娜不樂。

生請與吳郎俱,又慮翁媼不肯離幼子,終日議不果。忽吳家一小奴,汗流氣促而至。驚致研詰,則吳郎家亦同日遭劫,一門俱沒。嬌娜頓足悲傷,涕不可止。共慰勸之。而同歸之計遂決。生入城勾當數日,遂連夜趣裝。既歸,以閒園寓公子,恆反關之;生及松娘至,始發扃。生與公子兄妹,棋酒談燕,若一家然。小宦長成,貌韶秀,有狐意。出遊都市,共知為狐兒也。

異史氏曰:「余於孔生,不羨其得艷妻,而羨其得膩友也。觀其容可以忘饑,聽其聲可以解頤。得此良友,時一談宴,則『色授魂與』,尤勝於『顛倒衣裳』矣。」

聊齋之嬌娜白話翻譯:
書生孔雪笠,是孔聖人的後裔,為人寬厚有涵養,善於作詩。他有位摯友在浙江天台當縣令,來信請他去。孔生應邀前往,而縣令恰恰去世了。他飄泊無依,窮困潦倒,回不了家,只好寄居在菩陀寺,被寺僧僱傭,抄錄經文。

菩陀寺西面百步開外,有單先生家的宅院。單先生是世家子弟,因為打了一場大官司,家境敗落,人口也少了,便遷移到鄉下居住,這座宅子於是空閒起來。有一天,大雪紛飛,道上靜悄悄的沒有行人。孔生偶然經過單家門口,看見一個少年從裡面出來,容貌美好,儀態風雅。少年看到孔生,便過來向他行禮,略致問候以後,就邀請他進家說話。孔生很喜歡他,非常高興地跟他進了門。見房屋雖然不太寬敞,但是處處懸著錦緞幃幔,牆壁上掛著許多古人的字畫。案頭上有一冊書,封面題名《瑯嬛瑣記》。他翻閱了一下,內容都是過去從未見過的。

孔生見少年住在這座宅院,以為他是單家的主人,也就不再問他的姓氏家族了。少年詳細地詢問了孔生的經歷,很同情他,勸他設館教書。孔生歎息道:「我這流落在外的人,誰能推薦我呢?」少年說:「如果不嫌棄我拙劣,我願意拜您為師。」孔生大喜,不敢當少年的老師,請他以朋友相待。便問少年說:「您家裡為什麼老關著大門?」少年回答道:「這是單家的宅子,以前因為單公子回鄉居住,所以空閒了很久。我姓皇甫,祖先住在陝西。因為家宅被野火燒了,暫且借居安頓在這裡。」孔生這才知道少年不是單家的主人。當晚,兩人談笑風生,非常高興,少年就留下孔生和他同床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個小書僮進屋來生著了炭火。少年先起床進了內宅,孔生還圍著被子在床上坐著。書僮進來說:「太公來了。」孔生大驚,急忙起床。一位白髮老人進來,向孔生殷切地感謝說:「先生不嫌棄我那愚頑小子,願意教他唸書。他才初學讀書習字,請不要因為朋友的關係,而按同輩看待他。」說完後,送上一套錦緞衣服,一頂貂皮帽子,鞋和襪子各一雙。老人看孔生梳洗完了,於是吩咐上酒上菜。房內擺設的桌椅和人們穿著的衣裙光彩耀眼,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做成的。酒過數巡,老人起身告辭,提上枴杖走了。

吃完了飯,皇甫公子送上所學的功課,都是些古文詩詞,並無當時的八股文。孔生問他是何緣故,公子笑著回答說:「我不是為了求取功名。」到了傍晚,公子又擺上酒菜說道:「今夜盡情歡飲,明天便不允許這樣了。」又喊書僮說:「看看太公睡了沒有?如果睡了,可悄悄把香奴叫來。」書僮去不久,先用繡囊把琵琶帶了回來。過了片刻,一個侍女進來,身穿紅裝,艷麗無比。公子讓她彈奏《湘妃》曲,香奴用象牙撥子勾動琴弦,旋律激揚哀烈,節拍不像以前所聽到的。又讓她用大杯斟酒,二人一直喝到三更天才罷。

第二天,兩人早起一同讀書。公子非常聰慧,過目成誦。兩三個月後,下筆成文,令人驚歎叫絕。他們約好每五天飲酒一次,每次飲酒必定叫香奴來陪。一天晚上,喝到半醉的時候,孔生的兩隻眼睛緊緊地盯住了香奴。公子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說:「這個侍女是老父親撫養的。您離家既遠又無妻室,我替您日夜籌劃已經很久了,想為您找一位美貌的妻子。」孔生說:「假若真要幫我的忙,必須找一個像香奴這樣的。」公子笑著說:「您真正成了『少見而多怪』的人了,要是認為香奴漂亮的話,那您的心願也太容易滿足了。」

過了半年多,孔生想到郊野去遊玩,到了大門口,見兩扇門板外邊上著鎖,便問公子是什麼原因,公子說:「家父恐怕結交一些朋友擾亂心緒,所以閉門謝客。」孔生聽說後也就安下心來。

當時正值盛夏濕熱季節,他們便把書房移到園亭中。孔生的胸膛上突然腫起一個像桃樣的瘡癤,過了一夜竟然長得像碗一樣大了,他疼痛難忍,呻吟不止。公子朝夕探望,連吃飯睡覺都顧不上。又過了幾天,孔生痛得更加厲害,漸漸不能吃喝了。太公也來探望,父子相對歎息。公子說:「我前天夜裡考慮,先生的病情,只有嬌娜妹妹能冶療。已派人到外祖母家去叫她了,怎麼這麼久還沒到來?」話剛說完,書僮進來說道:「娜姑到了,姨婆和松姑也一同來了。」父子倆急忙進了內宅。一霎時,公子領著妹妹嬌娜來看孔生。嬌娜年約十三四歲,美艷聰慧,窈窕多姿。孔生一見到她的美貌,頓時忘記了呻吟,精神也為之一爽。公子便對妹妹說:「這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不亞於同胞兄弟,妹妹要好好為他醫治。」嬌娜於是收起自己的羞容,垂著長袖,靠在床上為孔生診斷病情。手把手之間,孔生聞到嬌娜身上散發著的芳香勝於蘭花。嬌娜笑著說:「應該得這種病,心脈都動了。病情雖然危急,但是還可醫治;只是皮膚瘡塊已經凝結,非割皮削肉不可。」說完就脫下手臂上的金鐲安放到孔生的患處,慢慢壓了下去。瘡癤突起一寸多,高出金鐲以外,而瘡根的紅腫部位,都被收在鐲內,不像以前如碗那樣大了。嬌娜又用另一隻手掀起衣襟,解下佩刀,刀刃比紙還薄。她一手按鐲一手握刀,輕輕沿著瘡根割去。紫血順著刀流出來,沾染了床席。孔生貪戀嬌娜的美姿,不僅不覺得疼痛,反而還怕早早割完,沒法再和她多偎傍一會兒。不多時,把瘡上的爛肉都割了下來,圓團團的就像樹上削下來的瘤子。嬌娜又叫拿水來,把割開的傷口洗淨。然後從嘴裡吐出一粒紅丸,像彈丸一樣大小,放到割去了瘡癤的肉上,用手按著它旋轉。才轉了一圈,孔生就覺得熱火蒸騰;再一圈,便覺得習習發癢;轉完三圈,已是渾身清涼,透入骨髓。嬌娜收起紅丸放回嘴裡,說:「治好了!」說完便快步走了。孔生一躍起身追出門外感謝,覺得長時間的病痛像是一下子全沒了。而心裡卻掛念苦想著嬌娜的美貌,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從此孔生閉卷呆坐,百無聊賴。公子已經看出他的心事,說:「我為您物色了很久,終於選得一位好姑娘。」孔生問:「是誰呀?」公子回答說:「也是我的親屬。」孔生苦想了好長時間,只是說:「不必要了。」然後面對牆壁吟誦元稹的詩句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公子領會了他的意思。說:「家父仰慕您的大才,常想聯為婚姻。只是我僅有一個小妹嬌娜,年齡又太小。我還有個姨表姐阿松,已十八歲了,長相不俗。如果不信的話,松表姐天天都來遊園亭,您等候在前廂房,可以望見她。」孔生便按公子說的到了那裡,果然見嬌娜和一個美人一起來了。這女子畫眉彎如蠶蛾的觸鬚,纖瘦的小腳穿著鳳頭繡鞋,與嬌娜難分上下。孔生大喜,便求公子作媒。

第二天公子從內宅出來,向孔生祝賀說:「事情辦好了。」於是清掃另一個院子,為孔生舉行婚禮。這天夜裡,鼓樂齊鳴,熱鬧異常。孔生覺得好似月亮中的仙女忽然來和他同衾而臥,竟然懷疑廣寒宮殿即在眼前。未必在雲霄之上了。結婚之後,孔生心裡非常滿足。

一天夜裡,公子對孔生說:「您對我增長學問的指點我永遠不會忘懷。只是最近單公子解除官司回來,索要宅子很急。我家想要離開此地西去。看樣子已很難再相聚,因而離情別緒攪得心裡非常難受。」孔生願意跟隨他家西行。公子勸他還是回山東故鄉,孔生感到很為難。公子說:「不用憂慮,可立即送您走。」

不多時,太公領著松娘來到,拿出一百兩黃金贈送給孔生。公子伸出兩手緊握著孔生夫婦的手,叮囑二人閉上眼睛不要看。他們飄然騰空,只覺得耳邊的風聲呼呼地響。過了很久,公子說:「到了。」孔生睜開眼,見果然回到了家鄉。這才知道公子並非人類。他高興地叫開家門。母親出乎意料,又看到漂亮的兒媳,全家都非常喜悅。等到回頭一看,公子早已無影無蹤了。松娘侍奉婆母很孝順,她的美貌和賢惠的名聲,傳誦遠近。

後來孔生考中了進士,被授予延安府司理官職,攜帶著家眷上任了。他的母親因為路遠沒一同去。松娘生了個男孩,取名叫小宦。孔生後來因冒犯了御史行台而被罷官,受阻回不了家鄉。有一次他偶然到郊外打獵,碰見了一位美貌少年,騎著匹黑馬駒,頻頻回頭看他,孔生仔細看了看,原來是皇甫公子。急忙收韁勒馬,兩人相認,悲喜交加。公子邀請孔生跟他一起回家去。他們走到一村,樹木茂密,濃蔭蔽日。進了公子家,見門上飾有金色的泡釘,彷彿世族大家。孔生問嬌娜妹子的近況,知道她已經出嫁了;又知岳母也已去世,非常感慨傷心。他住了一宿回去,又和妻子一同返回來。這時,正好嬌娜也來了,她抱過孔生的兒子上下拋逗著玩,說:「姐姐亂了我家的種了。」孔生拜謝她先前的恩德,嬌娜笑道:「姐夫顯貴了,瘡口已經好了,沒忘記疼吧?」她的丈夫吳郎,也來拜見。在這裡住了兩夜才離去。

一天,皇甫公子忽帶憂愁的神色,對孔生說道:「天降災禍,您能相救嗎?」孔生雖然不知將要發生什麼事,但卻立即表示自己甘願承當。公子急忙出去,招呼全家人來到,排列在堂上向孔生禮拜。孔生大為驚異,急問緣故。公子說:「我們不是人類,而是狐狸。今有雷霆劫難,您願意以身抵擋,我們就都能生存;不然的話,請您抱著孩子走吧,免得讓您受牽累。」孔生發誓與公子全家共存亡。於是公子讓孔生手執利劍站立在門口,叮囑他說:「霹靂轟擊,也不要動!」孔生按公子說的去辦。果然見陰雲密佈,白晝如夜,昏天黑地。回頭一看住過的地方,寬大的房舍沒有了,只有一座高大的墳塚,有個深不見底的大洞穴。正在驚異不定的時候,霹靂一聲巨響,震撼山嶽;狂風暴雨驟起,把老樹都連根拔出。孔生雖然感到耳聾眼花,卻依然屹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在濃煙黑霧之中,忽見有個鬼樣的怪物,尖嘴長爪,從深洞中抓出一個人來,隨著煙霧上升。孔生瞥了一眼那人的衣裳鞋子,覺得很像嬌娜。急忙一躍而起,用利劍向怪物剌去,隨手墮落一物。突然又一個炸雷爆裂,孔生被震倒在地,竟然昏死過去。

過了一會兒,天晴雲散,嬌娜自己慢慢甦醒過來。當她看到孔生死在身旁,便大哭著說道:「孔郎為我而死,我為什麼還活著!」松娘也從洞內出來,一起把孔生抬了回去。嬌娜讓松娘捧著孔生的頭,讓公子用金簪撥開孔生的牙齒;她自己兩手撮著孔生的腮,用舌頭把口裡的紅丸送到他的嘴裡,又口對口地往裡吹氣。紅丸隨著氣進入孔生的喉嚨,發出格格的響聲。不一會兒,孔生竟甦醒過來。見親屬們都在面前,彷彿如夢中醒來。於是一家團圓,不再驚慌,萬分喜悅。

孔生認為墓穴不可久住,提議讓大家和他一同回自己的故鄉。滿屋的人都交口稱讚,只有嬌娜不高興。孔生請她與吳郎一起去,嬌娜又怕公婆不肯離開幼子,一整天也沒商量出結果。忽然見吳家的一個小僕人,汗流滿面氣喘吁吁地來到。大家驚慌地再三追問他,才知道吳郎家也在同一天遭難,全家都死了。嬌娜聽說,頓足悲傷,啼哭不止。大家一起慰勸她。直到這時,大家一同隨孔生回歸故鄉的計劃才算定下來。孔生進城料理了幾天,回來就連夜催促整理行裝。

孔生回到家鄉後,把自己的一處閒棄的園子給皇甫公子一家住,平常反鎖著園門;只有孔生和松娘來到,才開門。孔生與公子、嬌娜兄妹在一起,下棋、飲酒、談天、聚會,親密得就像一家人。孔生的兒子小宦長大了,容貌美好,有狐狸的神情。他到城裡去遊玩,人們都知道他是狐狸生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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