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琴子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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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琴子者,姓章氏,閩之諸生【明清兩代稱已入學的生員】也。為人磊落不羈,傷心【心靈受傷;極甚之詞,猶言萬分】善【容易,易於 】哭,類古之唐衢、謝翱,而才情過之。為詩文,下筆累【累計】千言,皆感人心脾。
庚子鄉試,文已為主司【主管官員】所賞。及觀五策,指陳時事太過,至斥耿氏以為包藏叛志。主司乃懼不敢錄,遂下第。生遂棄諸生不為。登鼓山所謂天風海濤亭者,北望神京,痛哭失聲曰:「余且燒其詩書,絕筆不為文矣!」
生既不得志,出遊於潮。過【訪問】潮刺史韓文公廟,讀其《逐鱷文》,哭之。又歷韶、惠、廣、雷諸郡。悲嶺海之煙瘴,思寇萊公謫雷時,枯竹生筍,蠟淚成堆,風流【流風韻】如在也,則又哭之哀。聽鷓鴣作「行不得哥哥」聲,則抗音而哭,以亂其鳴。久之,學琴於惠州僧上振,得其音節之妙,遂歸。變姓名,以琴游八閩。王公大人爭延致而聽其琴。有願從而學者,雖善,然終莫能及也。
久之,閩人目【看待】生為琴師。雖江浙間,頗多聞其名者。然當道【舊時指掌握政權的大官】不以禮遇,招亦不往,往亦不為久留。常酒後耳熱,摔琴於地,引滿大卮,放言高論,驚其座賓。談古今得失,雖老師宿儒,深通經濟者,不能難也。其最愛童子曰金蘭,亦善琴,獨得生傳。常負奚囊【詩囊】從生游數千里外。生詩成,金蘭輒繕錄【抄錄】之盈帙【布袋】。客訪生不遇,金蘭代為款接,以生驚人句示人。由是人頗異之,以為抱負非常之士,不得志而隱於琴。
生篤【厚】於伉儷,婦陳氏,少生十歲,亦頗知書嗜音。生嘗入為其妻鼓琴,茶香入牖,鬢影蕭疏,顧而樂之,以為閨房清課,亦人生韻事。忽一日謂其婦曰: 「吾向聞紅顏薄命。卿才情【才華;才思】如此,而推命者多言歲行在卯當死。豈汝亦天上人,不久當去耶?」因感慨悲傷,為彈《別鵠離鸞》之曲。曰:「琴音和,吾與汝尚無恙【沒有疾病;沒有受害】,然第七弦無故忽絕,少而慧者當之。」居【停止;休息;止息】數日,金蘭死。生撫屍一哭,不勝其悲,吐血數鬥。曰:「吾死後,《廣陵散》絕矣。」遂焚其琴,不復鼓【彈】也。因自號 「焚琴子」。生至康熙丁巳,年四十九,竟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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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琴子,姓章,是福建的秀才。為人光明磊落而又豪放不羈,每遇傷心事容易放聲痛哭,類似古代的唐衢、謝翱,但才情又超過了他們。寫作詩文,下筆洋洋計千言,都能使人的內心深受感動。
庚子年參加鄉試,(贊零子的)文章已被主考官所賞識。等到(主考官))看到他的五篇策論,(發現他的策論)太過於指明陳述時事,極力(也可
焚琴子仕途不得志以後,出遊到了潮州。訪問潮州刺史韓文公廟,讀了他的《逐鱷文》為其痛哭。後又遊歷了韶、惠、廣、雷各州郡,為嶺海多瘴氣而悲,想到寇萊公( 寇准)被貶雷州之時,枯竹長出新筍,蠟燭淚流成堆,遺風餘韻如在眼前,於是又悲哀痛哭。聽到鷓鴣鳥「行不得也哥哥」的啼鳴聲,就又高聲大哭起來,擾亂了茲鴣鳥的鳴叫聲。過了一些時候,(焚琴子)向惠州一個叫作上振的和尚學彈琴,學到了他的高超的琴技,就回去了。改名換姓,憑藉著琴藝遊歷閩地八方。王公大人爭相邀請他,聽他彈琴。有願意跟從他學習琴藝的人,雖然學得很好,可是始終不能趕上他的水平。
時間長了,閩地的人都把焚琴子當作琴師。即使是江浙一帶,也有好多人聽聞他的大名。然而有權勢的人不以禮相待,請他也不前往,去了也不久留。常常在酒酣耳熱之際,把琴摔到地上,舉起滿滿的一大杯酒,高談闊論,驚動滿座賓客。談論古今得失,既使是長期鑽研儒家經典、非常精通經世濟民的人,也不能難倒他。他最喜愛的童子叫金蘭,也擅長彈琴,獨得焚琴子的真傳。(金蘭)常背著詩囊跟著焚琴子遊歷到幾千里之外。焚琴子的詩作好了,金蘭便抄錄下來,裝滿了布袋。有客人來拜訪焚琴子沒有遇見,金蘭代替他接待,拿出焚琴子所寫的驚人詩句給客人看。因此人們感到他與眾不同。認為他是抱負不同尋常的讀書人,因為不得志將心志隱藏在瑟中。
焚琴子對於夫妻感情忠貞深厚,夫人陳氏比他小十歲,也非常有文化,愛好音律。焚琴子曾歸家為他的妻子彈琴,茶香飄進窗子,妻子那雲鬢高挽的疏疏落落的情影,看了就十分快樂,認為這是閨房中清雅的功課,也是人生風雅之事。忽然有一天,焚琴子對他妻子說:「我一向聽說紅顏薄命。你有這樣出眾的才情,算命的人大多說『太歲在卯』你該當死去。難道你也是天上的人,不久應當離開了嗎?」於是感慨悲傷,為妻子彈了《別鵠離鸞》之曲。說:「琴音和諧,我和你沒有災禍。但第七弦無緣無故突然斷了,年少聰明的人(會)遭受災禍。」過了幾天,金蘭死去。焚琴子撫屍大哭,經不住自己心中的悲傷,吐了幾斗鮮血,說道:「我死以後,《廣陵散》失傳了。」於是焚燒了自己的琴,不再彈琴,因此自己起別號為「焚琴子」。焚琴子到康熙丁已年,年四十九歲。最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