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新注卷六十四上 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上》古文翻譯成白話文

漢書新注卷六十四上 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上

  【說明】本傳上、下兩分卷敘述嚴助、朱買臣、吾丘壽王、主父偃、徐樂、嚴安、終軍、王褒、賈損之等人的言行。這是一篇文學之士的類傳。這九人多以對策或建議而入仕,但往往有始無終,言行不一。嚴助,以賢良對策入仕,曾奉使南越。與淮南王劉安結交,後因劉安謀反受牽連,被誅。傳中詳載劉安諫伐閩越書。朱買臣,先賤後貴,神情返異,致位高官,無所建樹,而與張湯較量高低,兩敗俱傷,人品可見。吾丘壽王,高材通明,與丞相公孫弘辯論禁民挾弓弩(版 權 所有 https://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事,旨在教化;而言周鼎為漢鼎,似近於詼。主父偃,為學博雜。所奏議頒布推恩令以削藩,遷徙豪傑於茂陵以實關中,置朔方郡以備匈奴等,均為武帝採納。後因受賄事,被誅。徐樂,上書言天下之患在於土崩,而不在於瓦解,告誡武帝銷未形之患。嚴安,上書引秦亡為戒,諫勿用兵拓邊。終軍,辯博能屬文,文佳而多導詼。奉使南越稱旨。但次年被害。死時才二十多歲。王褒,以辭賦著稱,為宣帝歌功頌德。賈捐之,賈誼的曾孫。建議廢珠崖郡,撫恤關東,被元帝採納。為人狷介而不能守節。終為石顯所害。《史記》無此傳,只寫及主父偃等幾人。班固於傳末,論這些人的言論有所可取;而其遇害,多咎由自取。此可作為文人為人處世之戒。
  嚴助,會稽吳人(1),嚴夫子子也(2),或言族家子也(3)。郡舉賢良,對策百餘人,武帝善助對,繇(由)是獨擢助為中大夫(4)。後得朱買臣、吾丘壽王、司馬相如、主父偃、徐樂、嚴安、東方朔、枚皋、膠倉、終軍、嚴蔥奇等(5),並在左右。是時征伐四夷,開置邊郡,軍旅數發,內改制度,朝廷多事,屢舉賢良文學之士。公孫弘起徒步,數年至丞相,開東閣,延賢人與謀議,朝覲奏事,因言國家便宜。上令助等與大臣辯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6),大臣數拙。其尤親幸者,東方朔、枚皋、嚴助、吾丘壽王、司馬相如。相如常稱疾避事。朔、皋不根持論(7),上頗俳優畜之。唯助與壽王見任用,而助最先進。
  (1)會稽吳:會稽郡吳縣,今江蘇蘇州市。(2)嚴夫子:嚴忌。(3)族家子:指嚴忌之族子。(4)中大夫:官名。掌論議,屬郎中令(光祿勳)。(5)司馬相如、東方朔:本書有其傳。枚皋:本書《枚乘傳》附其傳。膠倉:本書《藝文志》縱橫家作「聊蒼」。嚴蔥奇:《藝文志》作「莊匆奇」。其人本姓莊,史因避漢明帝諱,改為「嚴」,猶莊忌、莊助,稱嚴忌、嚴助。 (6)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謂內臣與公卿彼此以義理之辭相潔難。中:謂內臣(吳恂說)。(7)不根持論:謂論議隨風,不能堅持正義,如樹木無根。
  建元三年(1),閩越舉兵圍東甌(2),東甌告急於漢。時武帝年未二十,以問太尉田蚡(3)。蚡以為越人相攻擊,其常事,又數反覆,不足煩中國往救也,自秦時棄不屬(4)。於是助詰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誠能,何故棄之?且秦舉咸陽而棄之(5),何但越也!今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振(6),尚安所訴,又何以子萬國乎(7)?」上曰:「太尉不足與計。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發兵郡國。」乃遣助以節發兵會稽。會稽守欲距(拒)法(8),不為發。助乃斬一司馬(9),諭意指(旨)(10),遂發兵浮海救東甌。未至,閩越引兵罷。
  (1)建元三年:前138年。(2)閩越:本書卷九五有其傳。東甌:小國名。在今浙江溫州地區。(3)田蚡:本書有其傳。太尉:建元三年田蚡已非太尉,此乃仍其舊稱。(4)不屬:言不臣屬。(5)舉:總也。(6)振:救也。(7)子:作動詞用。謂畜為子民。(8)拒法:漢朝規定,以虎符發兵。嚴助以節發兵,無虎符為驗,故會稽守據法以拒之。(9)司馬:會稽郡的司馬。(10)諭意指(旨):謂以天子意指(旨)曉諭之。
  後三歲(1),閩越復興兵擊南越(2)。南越守天子約,不敢擅發兵,而上書以聞。上多其義(3),大為發興(4),遣兩將軍將兵誅閩越(5)。淮南王安上書諫曰(6):
  (1)後三歲:建元六年(前135)。 (2)南越:本書卷九五有其傳。(3)多:猶重。(4)興:謂軍興。(5)兩將軍:指王恢、韓安國。(6)淮南王安:本書卷四四附其傳。上書諫曰:以下是《上書諫伐南越》。
  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緩刑罰,薄賦斂,哀鰥寡,恤孤獨,養耆老,振匱乏,盛德上隆,和澤下洽,近者親附,遠者懷德,天下攝然(1),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為陛下重之(2)。越,方外之地,發文身之民也(3)。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強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4),不牧之民(5),不足以煩中國也。故古者封內甸服(6),封外侯服(7);侯衛賓服(8),蠻夷要服(9),戎狄荒服(10),遠近勢異也。自漢初定已來七十二年,吳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
  (1)攝然:安靜貌。(2)重:難也。(3)(iian)發:即斷髮,文身:身上刺畫有色的圖案或花紋。(4)不居:謂不可居住。(5)不牧:謂不可統治。(6)封內:謂封析千里之內。甸服:謂主治王田以供祭祀。(7)封外:千里之外。侯:候也,謂為王者斥候。(8)侯衛賓服:侯服之外,又有衛服。侯服與衛服同為賓。賓:謂賓見於王。(9)要服:在侯服與衛服之外,而居九州之內。要:言以文德要來之。(10)荒服:在九州之外。言其荒遠,來去無常。自「封內」至「荒服」的解釋,參考《漢書補注》。
  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溪谷之間,篁竹之中(1),習於水鬥,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2),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3),而間獨數百千里(4),阻險林叢弗能盡著(5)。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大寧(6),戴白之老不見兵革(7),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為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內(8),一卒之用不給上事(9)。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10)。且越人愚戇輕薄,負約反覆,其不(可)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11)。一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
  (1)篁竹之中:謂竹田。(2)昧:暗也。深昧:言多草木。(3)寸數:指地圖上的距離。(4)間:中間。謂實際距離。(5)著:指畫於地圖。(6)方內:四方之內。(7)戴白之老:滿頭白髮的老人。(8)大內:都內,國家寶藏之處(應劭說)。《百官表》云:治粟內史屬官有都內令丞。姚鼐說:「若漢初之制,則治粟內史自掌谷票,大內自掌財貨。故《景帝紀》云:「中六年以治粟內史為大農,以大內為二千石,置左右內官,屬大內。』(引見《史記》)是大農、大內各為一職之征也。淮南上書在建元六年,其時大內之官因在,及後更定官制,裁大內之官,而左右內官之名亦去,更設均輸、平准、都內之官,以領左右內官之舊職,而皆屬於大司農,然則大司農誠掌谷貨矣。若為治粟內史之時,但掌谷耳。」此為一說,難以確定。(9)給:供也。(10)以中國而勞蠻夷:謂使中國之人疲勞於蠻夷之地。 (11)積:久也。
  間者,數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1),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2)。今發兵行數千里,資衣糧(3),入越地,輿轎而逾領(嶺)(4),拖舟而入水,行數百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擊石,林中多蝮蛇猛獸,夏月暑時,歐(嘔)洩霍亂之病相隨屬也(5),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眾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6),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後復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櫂,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啼號,破家散業,迎屍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悲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為記(7)。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
  (1)贅子:淮南俗賣子與人作奴婢,名為贅子,三年不能贖,遂為奴婢(如淳說)。(2)生:謂生業。(3)資:猶繼。(4)輿轎:肩輿。(5)嘔洩:上嘔下洩,乃霍亂之病象(陳直說)。(6)先臣:指淮南厲王劉長。間忌:《淮南王傳》作「簡忌」。(7)記:記述。
  臣聞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之各以其愁苦之氣薄陰陽之和(1);感天地之精,而災氣為之生也。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饑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為之淒愴干心。今方內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漬山谷,邊境之民為之早閉晏開(2),朝不及夕(3),臣安竊為陛下重之(4)。
  (1)薄:迫也。(2)早閉晏開:謂邊城因兵難早閉晚開。晏:晚也。(3)朝:清晨。(4)重:難也。
  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為人眾兵強,能難邊城(1)。淮南全國之時(2),多為邊吏(3),臣竊聞之,與中國異(4)。限以高山,人跡所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也。其入中國必下領(嶺)水(5),領(嶺)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欲為變,必先田余干界中(6),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7)。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雖百越,奈邊城何!且越人綿力薄材(8),不能陸戰,又無車騎弓弩(版 權 所有 https://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能(耐)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入之(9),五倍乃足,輓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濕,近夏癢熱(10),暴露水居,蝮蛇蜇生(11),疾病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12),不足以償所亡。
  (1)難邊城:為邊城作難。(2)淮南全國之時:渭淮南王國未分為淮南、衡山、廬江等三諸侯王國之時。(3)邊吏:指接近南越之邊境官吏。(4)異:指風土而言。(5)嶺水:指建昌之四望嶺、杉嶺水出盱江者(郭嵩燾說)。(6)余干:縣名。一作「余汗」。今江西余干縣。(7)入伐材治船:越人之船不能過嶺,故須在嶺北另行治船。(8)綿:弱也。綿力:謂柔弱如綿。(9)入之:指漢軍人越。(10)癉(dan):盛也。瘴熱:酷熱。(11)蜇(he):蟲類咬刺。生:宋祁曰,浙本作「蟲」。(12)舉:謂總取。
  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弒而殺之(1),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納)(2),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3),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歸聖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絕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為畜越(4),此必委質為藩臣,世共(供)貢職。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5),填(鎮)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鈍)一戟,而威德並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必難兔逃入山林險阻(6)。背而去之,則復相群聚;留而守之,歷歲經年,則士卒罷(疲)倦,食糧乏絕,男子不得耕稼樹種(7),婦人不得紡績織紝(8),丁壯從軍,老弱轉晌,居者無食,行者無糧。民苦兵事,亡逃者必眾,隨而誅之,不可勝盡,盜賊必起。
  (1)弟甲:猶弟某。淮南王上書時不知其名,故謂之甲,實是弟余善。弒:殺閩越王。(2)採納:猶言招納。(3)存:撫慰。(4)畜:畜養。(5)組:印之綏。(6)必雉免:謂一定如雉兔。(7)樹:植也。(8)紝(ren):織布帛的絲縷。
  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擊越(1),又使監祿鑿渠通道(2)。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引久(3),士卒勞倦,越出擊之。秦兵大破,乃發適(謫)戍以備之。當此之時,外內騷動,百姓靡敝(4),行者不還,往者莫反(返),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群為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此老子所謂「師之所處,荊棘生之」者也(5)。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從(聳)(6)。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周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7)。」鬼方,小蠻夷;高宗,殷之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蠻夷,三年而後克,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
  (1)尉屠睢:郡都尉,姓屠名睢(張晏說)。(2)監祿:監郡御史,名祿。鑿渠通道:從今廣西興安縣北開鑿了靈渠,溝通了湘江和漓江,以便交通運糧。(3)引久:長久;持久。(4)靡:散也。(5)「師之所處,荊棘生之」:引文見《者子》。謂興師殘餘,致使田畝荒蕪。(6)聳:動也。(7)「高宗伐鬼方」二句:見《易·既濟》。高宗:商王武丁。鬼方:古族名。商周時活動於今陝西西北境。武丁時曾與鬼方作戰三年。
  臣聞天子之兵有征而無戰,言莫敢校也(1)。如使越人蒙徽(僥)幸以逆執事之顏(雁)行(2),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3),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為大漢羞之。陛下以四海為境,九州為家,八藪為囿(4),江漢為池,生民之屬皆為臣妾。人徒之眾足以奉千官之共(供)(5),租稅之收足以給乘輿之御。玩心神明,秉執聖道,負黼依()(6),馮(憑)玉幾,南面而聽斷,號令天下,四海之內莫不響應。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7),使元元之民安生樂業,則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8),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間(9),而煩汗馬之勞乎!《詩》云「王猶(猷)允塞,徐方既來(10)」,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臣聞之,農夫勞而君子養焉(11),愚者言而智者擇焉。臣安幸得為陛下守藩,以身為障蔽,人臣之任也。邊境有警,愛身之死而不畢其愚(12),非忠臣也。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也(13)!
  (1)莫敢校:伐罪而吊其民,故言「莫敢校」(王先謙說)。(2)蒙:犯也。雁行:猶前行。(3)廝輿之卒:打柴、架車之卒。(4)八藪:謂魯有大野,晉有大陸,秦有楊汗,宋有孟諸,楚有雲夢,吳越之間有具區,齊有海隅,鄭有圃田(顏師古說)。(5)千官:猶百官。(6)負:背也。黼:古代帝王座後的屏風,上有斧形花紋。(7)覆露:謂養育。(8)維:聯繫,(9)何足以為一日之間:猶言不是以一朝居(吳恂說)。間:廁也,義與「居」同。(10)「王酞允塞」二句:引詩見《詩經·大雅·常武》。猷:謀也。允:信也。塞:實也,謂成為現實。徐方:古族名。東夷之一。(11)君子養:謂養君子, (12)畢:盡也。 (13)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意謂發一使前往安擾,可當十萬之師征伐。
  是時,漢兵遂出,未逾領(嶺),適會閩越王弟余善殺王以降。漢兵罷。上嘉淮南之意,美將卒之功,乃令嚴助諭意風(諷)指(旨)於南越(1)。南越王頓首曰(2):「天子乃幸興兵誅閩越,死無以報!」即遣太子隨助入侍。
   (1)旨:旨意。(2)南越王:趙佗之孫,名胡。
  助還,又渝淮南曰(1):「皇帝問淮南王:使中大夫玉上書言事,聞之。朕奉先帝之休德,夙興夜寐,明不能燭(2),重以不德,是以比年凶災害眾。夫以眇眇之身,托於王侯之上,內有饑寒之民,南夷相攘(3),使邊騷然不安,朕甚懼焉。今王深椎重慮(4),明太平以粥朕失,稱三代至盛,際天接地,人跡所及,鹹盡賓服,藐然甚慚(5)。嘉王之意,靡有所終(6),使中大夫助諭朕意,告王越事。」
  (1)諭淮南:武帝諭淮南王之辭而由嚴助口頭傳達。(2)燭:照也。(3)相攘:謂相侵奪。(4)惟:思也。慮:計也。(5)藐(miao)遠。謂不可及。(6)靡:無也。終:極也。
  助諭意曰:「今者大王以發屯臨越事上書,陛下故遣臣助告王其事。王居遠,事薄遽(1),不與王同其計。朝有闕(缺)政(2),遺王之憂(3),陛下甚恨之。夫兵固凶器,明主之所重出也(4),然自五帝三王禁暴止亂,非兵,未之聞也。漢為天下宗,操殺生之炳,以制海內之命,危者望安,亂者鄧(仰)治(5)。今閩越王狼戾不仁(6),殺其骨肉,離其親戚,所為甚多不義,又數舉兵侵陵百越,並兼鄰國,以為暴強,陰計奇策,入燔尋陽樓船(7),欲招會稽之地(8),以踐勾踐之跡(9)。今者,邊又言閩王率兩國擊南越。陛下為萬民安危久遠之計,使人諭告之曰:『天下安寧,各繼世撫民,禁毋敢相並。』有司疑其以虎狼之心,貪據百越之利,或(惑)於逆順,不奉明詔,則會稽、豫章必有長患。且天子誅而不伐(10),焉有勞百姓苦士卒乎?故遣兩將屯於境上,震威武,揚聲鄉(響)。屯曾未會(11),天誘其衷,閩王隕命,輒遣使者罷屯,毋後農時。南越王甚嘉被惠澤,蒙休德,願革心易行,身從使者入謝。有狗馬之病,不能勝服(12),故遣太子嬰齊入侍;病有瘳,願伏北闕,望大廷,以報盛德(13)。閩王以八月舉兵於冶南(14),士卒罷(疲)倦,三王之眾相與攻之(15),因其弱弟余善以成其誅。至今國空虛,遣使者上符節,請所立,不敢自立,以待天子之明詔。此一舉,不挫一兵之鋒,不用一卒之死,而閩王伏辜,南越被澤,威震暴王,義存危國,此則陛下深計遠慮之所出也。事效見(現)前,故使臣助來諭王意。」
  (1)薄:迫也。遽:速也。(2)朝有缺政:謂朝政有缺。(3)遺:猶與。(4)重:明也。(5)仰:仰望。(6)狼戾:凶狠。(7)尋陽:縣名。在今湖北廣濟縣東北。(8)招:舉也。(9)勾踐:春秋末年越王勾踐。(10)天子誅而不伐:謂王者之兵只是行誅,而無戰鬥,故曰不伐。 (11)屯:駐紮。會:集合。(12)眼:朝眼。(13)遣太子嬰齊入侍事:詳見《南越傳》。(14)冶:縣名。在今福建福州市。(15)三王:指南越王、東越王、閩越王。
  於是王謝曰:「雖湯伐染,文王伐崇,誠不過此。臣安妄以愚意狂言,陛下不忍加誅,使使者臨詔臣安以所不聞(1),臣不勝厚幸!」助由是與淮南王相結而還。上大說(悅)。
  (1)以所不聞:謂將前未聞者使今得聞。
  助侍燕(宴)從容,上問助居鄉里時,助對曰:「家貧,為友婿富人所辱(1)。」上問所欲,對願為會稽太守。於是拜為會稽太守。數年,不聞問(2)。賜書曰:「制詔會稽太守:君厭承明之廬(3),勞侍從之事,懷故土,出為郡吏。會稽東接於海,南近諸越,北枕大江(4)。間者,闊焉久不聞問,具以《春秋》對,毋以蘇秦從(縱)橫(5)。」助恐,上書謝稱:「《春秋》天王出居於鄭,不能事母,故絕之(6)。臣事君,猶子事父母也,臣助當伏誅。陛下不忍加誅,願奉三年計最(7)。」詔許,因留侍中。有奇異,輒使為文,及作賦頌數十篇。
  (1)友婿:同門之婿。(2)不聞問:謂不通信息。(3)承明:殿名。在未央宮。(4)枕:臨也。(5)毋以蘇秦縱橫:漢武帝獨尊儒術,罷黜百家,故有此語。(6)《春秋》天王出居於鄭等句:《春秋》僖公二十四年:「天王出居於鄭。」《公羊傳》曰:「王者無外,此其言出何?不能乎如也。」天王:指周襄王。母:指襄王與弟叔帶之母惠後。因惠後寵愛叔帶而欲立之,故襄王避難而出奔於鄭。(7)計最:漢法,地方官吏每年或三年(遠郡如此)呈報京師的考核文書。
  後淮南王來朝,厚賂遺助,交私論議。及淮南王反,事與助相連,上薄其罪(1),欲勿誅。廷尉張湯爭(2),以為助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後不可治。助竟棄市(3)。
  (1)薄其罪:以為其罪不大。(2)張湯:本書有其傳。(3)棄市:嚴助死於元狩元年(前122)。
  朱買臣字翁子,吳人也。家貧,好讀書,不治產業,常艾(刈)薪樵,賣以給食,擔束薪,行且誦書。其妻亦負戴相隨,數止買臣毋歌嘔(謳)道中。買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買臣笑曰:「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餘矣。女(汝)苦日久,待我富貴報女(汝)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終餓死溝中耳,何能富貴?」買臣不能留,即聽去。其後,買臣獨行歌道中,負薪墓間。故妻與夫家俱上塚,見買臣饑寒,呼飯飲之(1)。
  (1)飯飲之:猶言飲食之。
  後數歲,買臣隨上計吏為卒,將重車至長安(1),詣闕上書,書久不報。待詔公車,糧用乏,上計吏卒更乞丐之。會邑子嚴助貴幸,薦買臣。召見,說《春秋》,言《楚詞》,帝甚說(悅)之,拜買臣為中大夫,與嚴助俱侍中。是時方築朔方(2),公孫弘諫,以為罷(疲)敝中國。上使買臣難詘弘,語在《弘傳》。後買臣坐事免,久之,召待詔。
  (1)將車:猶扶車。重車:輜重之車。(2)築朔方:朔方築於元朔三年(前126)。
  是時,東越數反覆(1),買臣因言:「故東越王居保泉山(2),一人守險,千人不得上。今聞東越王更徙處南行,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澤中(3)。今發兵浮海,直指泉山,陳舟列兵,席捲南行,可破滅也。」上拜買臣會稽太守。上謂買臣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4),今子何如?」買臣頓首辭謝。詔買臣到郡,治樓船,備糧食、水戰具,須詔書到(5),軍與俱進。
  (1)東越數反覆:詳見本書《閩越傳》。(2)泉山:後稱清源山,在今福建泉州市。(3)大澤中:指今台灣海峽。(4)此項羽語,武帝引述之。(5)須:待也。
  初,買臣免,待詔,常從會稽守邸者寄居飯食(1),拜為太守,買臣衣故衣,懷其印緩,步歸郡邸。直(值)上計時(2),會稽吏方相與群飲,不視買臣。買臣入室中,守邸與共食(3),食且飽,少見(現)其緩,守邸怪之,前引其緩,視其印,會稽太守章也。守邸驚,出語上計掾吏。皆醉,大呼曰:「妄誕耳(4)!」守邸曰:「試來視之。」其故人素輕買臣者入內視之(5),還走,疾呼曰:「實然!」坐中驚駭,白守丞(6),相推排陳列中庭拜謁。買臣徐出戶。有頃,長安廄吏乘駟馬車來迎,買臣遂乘傳去。會稽聞太守且至,發民除道,縣吏並送迎,車百餘乘。入吳界,見其故妻、妻夫治道。買臣駐車,呼令後車載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園中,給食之。居一月,妻自經死,買臣乞其夫錢(7),令葬。悉如見故人與飲食諸嘗有恩者,皆報復焉。
  (1)會稽守邸:會稽守在京之公館。(2)上計時:地方官吏呈報考核文書之時。(3)守邸:指守邸之人。(4)誕:大言。(5)入內:即入室。(6)守丞:即會稽守邸丞。統屬於大鴻臚之郡邸長丞(陳直說)。(7)乞(qi):給予。
  居歲余,買臣受詔將兵,與橫海將軍韓說等俱擊破東越,有功。徵入為主爵都尉(1),列於九卿。
  (1)主爵都尉:漢官名。掌有關封爵之事。武帝時改名右扶風,成為地方行政長官,又變為行政區之名。
  數年,坐法免官,復為丞相長史。張湯為御史大夫。始買臣與嚴助俱侍中,貴用事,湯尚為小吏,趨走買臣等前後。湯以廷尉治淮南獄,排陷嚴助,買臣怨湯。及買臣為長史,湯數行丞相事,知買臣素貴,故陵折之。買臣見,湯坐床上弗為禮。買臣深怨,常欲死之(1),後遂告湯陰事,湯自殺,上亦誅買臣。買臣子山拊官至郡守,右扶風。
  (1)死之:捨命以害之。
  吾丘壽王字子贛(1),趙人也。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詔(2),詔使從中大夫董仲舒受《春秋》(3),高材通明。遷侍中中郎,坐法免。上書謝罪,願養馬黃門,上不許。後願守塞扞(捍)寇難,復不許。久之,上疏願擊匈奴,詔問狀,壽王對良善,復召為郎。
  (1)吾丘壽王:姓吾丘(或作虞邱),名壽王。(2)格五:博戲名。以棋子行,至五格不得行、故曰「格五」。(3)董仲舒:本書有其傳。
  稍遷,會東郡盜賊起,拜為東郡都尉。上以壽王為都尉,不復置太守。是時,軍旅數發,年歲不熟,多盜賊。詔賜壽王璽書曰:「子在朕前之時,知(智)略輻湊(1),以為天下少雙,海內寡二。及至連十餘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2),職事並廢,盜賊從(縱)橫,甚不稱在前時,何也?」壽王謝罪,因言其狀。
  (1)輻湊:車輻湊集於毅上,比喻出謀劃策多。(2)任四千石:郡守、都尉皆二千石,吾丘壽王為都尉,兼攝太守,故雲四千石。
  後徵入為光祿大夫侍中(1)。丞相公孫弘奏言:「民不得挾弓弩(版 權 所有 https://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十賊擴弩(2),百吏不敢前,盜賊不輒伏辜,免脫者眾,害寡而利多,此盜賊所以蕃也(3)。禁民不得挾弓弩(版 權 所有 https://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則盜賊執短兵,短兵接則眾者勝。以眾吏捕寡賊,其勢必得。盜賊有害無利,則莫犯法,刑錯(措)之道也。臣愚以為禁民毋得挾弓弩(版 權 所有 https://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便。」上下其議,壽王對曰(4):
  (1)光祿大夫:應稱「中大夫」。周壽昌:「《百官志》太初元年更名中大夫為光祿大夫。案:公孫弘相在元朔五年,逾三年薨,當元狩二年,下距太初元年凡十八年。此當公孫弘相時,應稱中大夫。」(2)擴(kuo):張滿弩弓。(3)蕃:繁殖。(4)對曰:下文是《議禁民不得挾弓弩(版 權 所有 https://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對》。
  臣聞古者作五兵(1),非以相害,以禁暴討邪也。安居則以制猛獸而備非常,有事則以設守衛而施行陣。及至周室衰微,上無明王,諸侯力政,強侵弱,眾暴寡,海內抏敝(2),巧詐並生。是以知(智)者陷愚,勇者威怯,苟以得勝為務,不顧義理。故機變械飾,所以相賊害之具不可勝數。於是秦兼天下,廢王道,立私議,滅《詩》、《書》而首法令(3),去仁恩而任刑戮,墮名城(4),殺豪桀(傑),銷甲兵,折鋒刃。其後,民以耰鋤箠挺相撻擊,犯法滋眾,盜賊不勝,至於赭衣塞路,群盜滿山,卒以亂亡。故聖王務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5)。
  (1)五兵:指矛、戟、弓、劍、戈等五種兵器。(2)抏(wan):摧挫消耗之意。(3)首法令:以法令為首。(4)墮:毀也。(5)不勝:言不可勝。
  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舉俊才,興學官,三公有司或由窮巷(1),起白屋(2),裂地而封,宇內日化,方外鄉(向)風,然而盜賊猶有者,郡國二千石之罪,非挾弓弩(版 權 所有 https://fanyi.cool 古文翻譯庫)之過也。《禮》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舉之,明示有事也(3)。孔子曰:「吾何執?執射乎(4)?」大射之禮,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詩》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5)」,言貴中也。愚聞聖王合射以明教矣,未聞弓矢之為禁也。且所為禁者,為盜賊之以攻奪也。攻奪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於重誅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挾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備而抵法禁(6),是擅賊威而奪民救也(7)。竊以為無益於禁奸,而廢先王之典,使學者不得習行其禮,大不便。
  (1)由窮巷:謂由貧民出身。(2)起白屋:起家無所憑借之義。白,猶素。(3)有事:言有四方扞御之事。(4)「吾何執,執射乎」:見《論語·子罕》。(5)「大侯既抗」等句:引詩見《詩經·小雅·賓之初筵》。侯:箭靶。抗:豎起。張:弓加上弦,放上箭,此曰「張」。同:齊也。獻:猶逞。發:射也。功:本領。(6)抵:觸犯。(7)擅:專也。
  書奏,上以難丞相弘。弘詘(屈)服焉。
  及汾陰得寶鼎(1),武帝嘉之,薦見宗廟,臧(藏)於甘泉宮。群臣皆上壽賀曰:「陛下得周鼎。」壽王獨曰非周鼎。上聞之,召而問之,曰:「今朕得周鼎,群臣皆以為然,壽王獨以為非,何也?有說則可,無說則死。」壽王對曰:「臣安敢無說!臣聞周德始乎後稷,長於公劉,大於大王(2),成於文武,顯於周公,德澤上昭(3),天下漏泉(4),無所不通。上天報應,鼎為周出,故名曰周鼎。今漢自高祖繼周,亦昭德顯行,布恩施惠,六合和同。至於陛下,恢廓祖業,功德愈盛,天瑞並至,珍祥畢見。昔秦始皇親出鼎於彭城而不能得,天祚有德而寶鼎自出,此天之所以與漢,乃漢寶,非周寶也。」上曰:「善。」群臣皆稱萬歲。是日,賜壽王黃金十斤。後坐事誅(5)。
  (1)汾陽:縣名。在今山西河津縣西南。(2)大王:古公亶父。(3)昭:明也。(4)漏泉:意謂被雨露、飲甘泉。(5)誅:吾丘壽王誅死後,武帝頗悔恨。見《劉向傳》按道侯韓說諫帝語。
  主父偃(1),齊國臨菑人也。學長短從(縱)橫術(2),晚乃學《易》、《春秋》、百家之言(3)。游齊諸子間(4),諸儒生相與排儐(擯),不容於齊。家貧,假貣無所得(5),北遊燕;趙、中山(6),皆莫能厚,客甚困。以諸侯莫足游者,元光元年(7),乃西入關見衛將軍(8)。衛將軍數言上,上不省。資用乏,留久,諸侯賓客多厭之,乃上書闕下。朝奏,暮召入見。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諫伐匈奴,曰(9):
  (1)主父偃:姓主父,名偃。(2)長短縱橫術:古代縱橫家的遊說術。(3)主父偃受《易》於王同。見本書《儒林傳》。(4)諸子:指諸儒。(5)貣(te):求乞。(6)燕、趙、中山:皆古國名,又地名,在今北京市、河北省等地區。(7)元光無年:即公元前134年。(8)衛將軍:衛青。本書有其傳。(9)曰:下文是《諫伐匈奴書》。
  臣聞明主不惡切諫以博觀,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是故事無遺策而功流萬世。今臣不敢隱忠避死,以效遇計,願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馬法》曰(1):「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愷(2),春搜秋獮(3),諸侯春振旅(4),秋治兵,所以不忘戰也。且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爭者末節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屍流血,故聖王重行之(5)。夫務戰勝,窮武事,未有不悔者也。
  (1)《司馬法》:即《馬馬穰苴兵法)(王先謙引《通鑒》胡注)。(2)大愷:古代還師振旅之樂。(3)搜(sōu):打獵。獮(xiǎn):秋天打獵曰「獮」。(4)振:整也。旅:眾也。(5)重:難也。
  昔秦皇帝任戰勝之威,蠶食天下,併吞戰國,海內為一,功齊三代。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1):「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2),遷徒鳥舉,難得而制。輕兵深入,糧食必絕;運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3)。勝必棄之,非民父母(4)。靡敝中國(5),甘心匈奴,非完計也。」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而攻胡,卻地千里,以河為境。地固澤鹵(6),不生五穀,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7)。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逾河而北。是豈人眾之不足,兵革之不備哉?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飛芻挽粟(8),起於黃、腄、琅邪負海之郡(9),轉輸北河,率三十鍾而致一石(10)。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死者相望(11),蓋天下始叛也。
  (1)李斯:秦朝丞相,主張郡縣制、禁私學,以加強封建中央集權的統治。整理文字,善於書法。被趙高所殺。(2)委積之守:謂倉廩之藏。(3)調:調和。(4)勝必棄之,非民父母:勝其國而棄其民,非為民父母之道(李慈銘說)。(5)靡:散也。下同。(6)澤鹵:地低窪而鹽鹹。(7)北河:古代黃河自今內蒙古磴口縣以下,分為南北二支,北支稱「北河」,約當今烏加河。(8)飛芻:要求迅速運送芻稿。輓:謂引車船。(9)黃、腄:二縣名。皆在今膠東半島上,黃縣,在今山東黃縣東。腄縣,在今山東福山縣。琅邪:縣名。在今山東膠南縣南。(10)鍾:古代量名。六斛四斗為「鍾」。三十鍾:二百九十二斛。石:容量單位。十斗為石。石相等斛。三十斛而致一石:即一百九十二石而致一石。可見當時運輸消耗之大。(11)道死:謂死於道路。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擊之(1)。御史成諫曰:「不可。夫匈奴,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景(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至代谷,果有平城之圍(2)。高帝悔之,乃使劉敬往結和親(3),然後天下亡(無)干戈之事。
  (1)代谷:地名。大約在平城(今山西大同東北)附近。(2)平城:縣名。在今山西大同市東北。(3)劉敬:本書有其傳。
  「故兵法曰:「興師十萬,日費千金。」秦常積眾數十萬人,雖有覆軍殺將,系虜單于,適足以結怨深仇,不足以償天下之費。夫匈奴行盜侵驅(1),所以為業,天性固然。上自虞夏殷周,固不程督(2),禽獸畜之,不比為人。夫不上觀虞夏殷周之統,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以大恐,百姓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則變生,事苦則慮易(3)。使邊境之民靡敝愁苦,將吏相疑而外市(4),故尉佗、章邯得成其私(5),而秦政不行,權分二子(6),此得失之效也。故《周書》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7)。」願陛下孰(熟)計之而加察焉。
  (1)侵驅:侵掠人畜之意。(2)程:考核。督:督察。(3)慮易:言思想變態。(4)外市:謂對外私作政治軍事交易。(5)尉佗:南越王,見本書《南越傳》。章邯:秦將,投降於項羽,封為雍王。(6)二子:指尉佗、章邯。(7)「安危在出令」二句:引文不見於今本《尚書·周書》。
  是時,徐樂、嚴安亦俱上書言世務。書奏,上召三人,謂曰:「公皆安在(1)?何相見之晚也!」乃拜偃、樂、安皆為郎中。偃數上疏言事,遷謁者(2),中郎,中大夫。歲中四遷。
  (1)公:《史記》作「公等」。皆:疑作「比」,比安在:言比來在何處(宋祁說)。(2)謁者:官名。漢制,郎中令屬官有謁者,少府屬官亦有中書謁者令。
  偃說上曰:「古者諸侯地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從(縱)以逆京師。今以法割削,則逆節萌起,前日朝錯是也(1)。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嫡)嗣代立,余雖骨肉,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分其國,必稍自銷(削)弱矣。」於是上從其計(2)。又說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傑兼併之家,亂眾民,皆可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削)奸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上又從之。
  (1)朝錯:即晁錯,本書有其傳。(2)上從其計:元朔二年(前127)漢武帝始令諸侯王分封子弟(徐廣說)。
  尊立衛皇后及發燕王定國陰事(1),但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賂遺累千金。或說偃曰:「大橫(2)!」偃曰:「臣結髮遊學四十餘年,身不得遂(3),親不以為子,昆弟不收,賓客棄我,我厄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4),死則五鼎亨(烹)耳(5)!吾日暮(6),故倒行逆施之(7)。」
  (1)燕王定國:燕敬王劉澤之孫。見本書卷三五《燕王傳》。(2)大橫:太蠻橫。(3)遂:猶達。(4)五鼎食:羊、豕、膚、魚、臘等五鼎食,為古代諸侯享用;卿大夫只三鼎食。主父偃當時為中大夫,故有「不五鼎食」之語。(5)五鼎烹:謂被鑊烹,非必五鼎烹。(6)日暮:謂年齡見老。(7)故倒行逆施之:伍子胥有「吾日暮途窮,故倒行逆施之」之語,見《史記·伍子胥列傳》。
  偃盛言朔方地肥饒,外阻河,蒙恬築城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上覽其說,下公卿議,皆言不便。公孫弘曰:「秦時嘗發三十萬眾築北河,終不可就,已而棄之。」朱買臣難詘弘,遂置朔方,本偃計也。
  元朔中(1),偃言齊王內有淫佚(逸)之行(2),上拜僵為齊相。至齊,遍召昆弟賓客,散五百金予之,數曰(3):「始吾貧時,昆弟不我衣食(4),賓客不我內(納)門(5),今吾相齊,諸君迎我或千里。吾與諸君絕矣,毋復入偃之門!」乃使人以王與姊奸事動王(6)。王以為終不得脫,恐效燕王論死,乃自殺(7)。
  (1)元朔:漢武帝年號(前128—前123)。(2)齊王:指齊厲王劉次昌。(3)數(shu):指責。 (4)不我衣食:謂不給我衣食。(5)不我納門:謂不讓我進門。 (6)動王:謂打動王心。 (7)自殺:齊厲王自殺於元朔二年(前127)。見本書《高五王傳》齊五劉肥傳。
  偃始為布衣時,嘗游燕、趙,及其貴,發燕事。趙王恐其為國患(1),欲上書言其陰事,為居中(2),不敢發。及其為齊相,出關,即使人上書,告偃受諸侯金,以故諸侯子多以得封者(3)。及齊王以自殺聞(4),上大怒,以為僵劫其王令自殺,乃征下吏治。偃服受諸侯之金,實不劫齊王令自殺。上欲勿誅,公孫弘爭曰:「齊王自殺無後,國除為郡,入漢,偃本首惡,非誅偃無以謝天下(5)。」乃遂族偃(6)。
  (1)趙王:指趙王劉彭祖,景帝之子。(2)為居中:言為其(指主父偃)居於朝廷。(3)諸侯子:《史記》作「諸侯子弟」。(4)及齊王以自殺聞:或作「及齊以王自殺聞」(《漢書補注》引宋祁說)。(5)偃本首惡等句:誅首惡乃《春秋》之義,見《公羊傳》僖公二年虞師晉師滅夏陽。(6)族偃:主父偃死於元朔三年(前126)。其獄乃鹹宣所治,見《酷吏傳》鹹宣傳。
  偃方貴幸時,客以干數,及族死,無一人視,獨孔車收葬焉(1)。上聞之,以車為長者。
  (1)孔車:《史記》作「洨孔車」。洨,縣名。屬沛郡。
  徐樂,燕無終人也(1)。上書曰(2):
  (1)無終:縣名。今河北薊縣。(2)上書曰:下文是《上武帝書言世務》。
  臣聞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何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陳涉無千乘之尊,尺上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無鄉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1),陶朱、猗頓之富也(2)。然起窮巷,奮棘矜(3),偏袒大呼,天下從風,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此三者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上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1)孔、曾:孔子、曾子。(2)陶朱、猗頓:二人皆古代富商,詳見本書《貨殖傳》。陶朱:陶朱公,即范蠡。(3)棘:戟也。矜(qin):矛柄。
  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1)。七國謀為大逆(2),號皆稱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3),而身為禽(擒)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於陳涉也,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衰(4),而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竟(境)外之助。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1)吳、楚、齊、趙:皆漢諸侯王國,曾參與景帝時七國之亂。(2)七國:指漢景帝時叛亂之吳、楚等七國。(3)西攘:謂向西侵取漢地。(4)德:《史記》作「德澤」。
  由此觀之,天下誠有土崩之勢,雖布衣窮處之士或首難而危海內(1),陳涉是也,況三晉之君或存乎(2)?天下雖未治也,誠能無土崩之勢,雖有強國勁兵,不得還(旋)踵而身為禽(擒),吳楚是也,況群臣百姓,能為亂乎?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
  (1)首難:謂首唱而作難。(2)三晉:指韓、趙、魏三國。
  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年歲未復(1),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2),推數循理而觀之,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機,修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故雖有強國勁兵,陛下逐走獸,射飛鳥,弘游燕(宴)之囿,淫從(縱)恣之觀,極馳騁之樂,自若(3)。金石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帷幄之私徘優朱(侏)儒之笑不乏於前(4),而天下無宿憂(5)。名何必夏、子(6),俗何必成、康(7)!雖然,臣竊以為陛下天然之質(8),寬仁之資,而誠以天下為務,則禹、湯之名不難侔(9),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復興也,此二體者立,然後處尊安之實,揚廣譽於當世,親天下而服四夷,余恩遺德為數世隆,南面背依()攝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服也(10)。臣聞圖王不成,其敝足以安(11)。安則陛下何求而不得,何威而不成,奚征而不服哉(12)?
  (1)復(fu):恢復。(2)重(ch6ng):再加之意。(3)自若:意謂泰然處之而不改變。
  (4)帷幄:《史記》作「帷帳。」(5)宿:久也。(6)夏、子:夏禹、子湯(湯,子姓)。《史記》作「湯武」。(7)成康:指西周成王、康王之世。 (8)質:《史記》作「聖」。(9)禹、湯:《史記》作「湯武」。
  侔:等也。
  (10)眼:多也。
  (11)漢時有「圖王不成,其敝可以霸」的成語(參考《漢書補注》),徐樂襲取而少變之,即改「霸」為「安」。(12)據《史記》,徐樂後遷為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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