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10神鬼精怪卷_0534.【陸喬】古文翻譯

元和初,有進士陸喬者,好為歌詩,人頗稱之。家於丹陽,所居有台詔,號為勝境。喬家富而好客。一夕,風月晴瑩,有扣門者。出視之,見一丈夫,衣冠甚偉,儀狀秀逸。喬延入,與生談議朗暢,出於意表。喬重之,以為人無及者,因請其名氏,曰:"我沈約也。聞君善詩,故來候耳。"喬驚起曰:"某一賤士,不意君之見臨也,願得少留,以侍談笑。"既而命酒。約曰:"吾平生不飲酒,非阻君也。"又謂喬曰:"吾友范僕射雲,子知之乎?"喬對曰:"某常讀梁史,熟范公之名久矣。"約曰:"吾將邀之。"喬曰:"幸甚。"約乃命侍者邀范僕射。頃之,雲至,喬即拜延坐。雲謂約曰:"休文安得而至是耶?"約曰:"吾慕主人能詩,且好賓客,步月至此。"遂相談謔。久之,約乎左右曰:"往召青箱來。"俄有一兒至,年可十餘歲,風貌明秀。約指謂喬曰:"此吾愛子,少聰敏,好讀書。吾甚憐之,因以青箱名焉。欲使傳吾學也,不幸先吾逝。今令謁君。"即命其子拜喬。又曰:"此子亦好為詩,近從吾與僕謝同過台城。"因命為《感舊》,援筆立成,甚有可觀。即諷之曰:"六代舊江川,興亡幾百年。繁華今寂寞,朝市昔渲闐。夜月琉璃水,春風卵色天。傷時與懷古,垂淚國門前。"喬歎賞久之,因問約曰:"某常覽昭明所集之選,見其編錄詩句,皆不拘音律,謂之齊梁體。自唐朝沈佺期、宋之問方好為律詩。青箱之詩,乃效今體,何哉?"約曰:"今日為之,而為今體,亦何訝乎?"雲又謂約曰:"昔我與君及玄暉、彥升俱游於竟陵之門,日夕笑語盧博。此時之歡,不可追矣。及蕭公禪代,吾與君俱為佐命之臣,雖位甚崇,恩愈厚,而心常憂惕,無曩日之歡矣。諸葛長民有言,'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又踐危機。'此言不虛哉!"約亦吁嗟久之。又歎曰:"自梁及今,四百年矣。江山風月,不異當時,但人物潛換耳,能不悲乎?"既而謂雲曰:"吾輩為蔡公郢州記室,常夢一人告我曰:'吾君後當至端揆,然終不及台司。'及吾為僕射尚書令,論者頗以此見許,而終不得。乃知人事無非命也。"時夜已分,雲謂約曰:"可歸矣。"因相與去,謂喬曰:"此地當有兵起,不過二歲。"喬送至門,行未數步。俱亡所見。喬話於親友。後歲余,李錡叛,又一年而喬卒。(出《宣室志》)
【譯文】
元和初年,有個進士叫陸喬的,喜歡寫詩歌,人們都很稱讚他。家在丹陽,所住的地方有平台和水池,號稱勝地。喬家富有而且好客。一天晚上,風清月白空淨。有扣門的,出去看,見是一男子漢,衣冠很壯美。儀態俊秀飄逸。喬請他進屋,和他談論響亮暢快,出於意想之外。喬很尊重他,認為一般人沒有趕得上他的。於是問他的姓名。說:"我是沈約,聽說你善於寫詩,所以來問候你。"喬震驚地站起說:"我是一個地位卑微士人,沒想到你親自光臨,請你能少停留一會,以便陪你說笑。"不久讓上酒,約說:"我平生不喝酒,不是拒絕你。"又對喬說:"我的朋友僕射范雲,你知道他嗎?"喬田答:"我經常讀梁史,熟悉范公的名字很久了。"約說:"我要邀請他。"喬說:"好極了。"約就讓侍者邀請范僕射。一會兒,雲到了,喬就拜見請坐。雲對約說:"休文怎麼能來到這裡呢?"約說:"我愛慕主人能寫詩,又好客,踏著月光來到這裡。"於是談笑起來。過了很久,約呼叫左右的人說:"去叫青箱來。"一會兒有一小兒到,年齡能有十多歲,風采容貌精明秀氣。約指著對喬說:"這是我的愛子,從小聰穎,喜歡讀書,我非常喜愛他,於是用青箱給他命名,想讓他接傳我的學問。不幸的是死在我的前邊,現在讓他來見你。"就讓他的兒子拜見喬。又說:"這個孩子也喜歡寫詩,近來跟著我和僕射同到台城,於是讓他作感舊詩,拿筆立刻寫成,甚是可觀。"就背誦道:"六代舊江川,興亡幾百年。繁華今寂寞,朝市昔渲闐。夜月琉璃水,春風卵色天。傷時與懷古,垂淚國門前。"喬讚歎很久。於是問約說:"我常看昭明所集錄的選篇,看他編錄的詩句,都不拘泥於音律,稱之為齊梁體。從唐朝的沈佺期、宋之問才喜歡作律詩,青箱的詩,是倣傚今體,為什麼呢?"約說:"今天寫的,成為今體,還有什麼奇怪的呢?"雲又對約說:"從前我與你及玄暉、彥升一起在竟陵之門遊覽,天晚笑說盧博,這時的歡樂,不能追憶了。到蕭公禪代,我與你一起做佐命之臣,雖然地位很高,恩澤越厚,可是心裡常常是憂慮恐懼,沒有從前的歡樂。諸葛長民有句話:貧賤時常想到富貴,富貴又面臨著危機。這話不假呀。"約也感歎了好久。又歎息道:"從梁到現在,四百年了,江山風月,與當時沒有差別,只是人物默默地換了,能不悲傷嗎!"不久又對雲說:"我們給蔡公郢州記室,常夢見一個人告訴我說,我和你以後能當宰相,可是終究沒有達到台司。到我做僕射尚出令,談論的人都很相信這個,可是終究不能得到,才知道人事無非是命。"當時夜已很深,雲對約說:"應該回去了。"於是一起離去,謂喬曰:"這地應有兵禍起,不過二年。"喬送到門口,走了幾步,全都不見了。喬告訴了親友,後來一年多,李錡叛亂,又過了一年喬死去。

盧江馮媼
馮媼者,廬江裡中嗇夫之婦,窮寡無子,為鄉民賤棄。元和四年,淮楚大歉,媼逐食於舒。途經牧犢墅,瞑值風雨,止於桑下。忽見路隅一室,燈燭熒熒。媼因詣求宿,見一女子,年二十餘,容服美麗,攜三歲兒,倚門悲泣。前又見老叟與媼,據床而坐,神氣慘戚,言語咕囁,有若徵索財物追膛之狀。見馮媼至,叟媼默然捨去。女久乃止泣,入戶備餼食,理床榻,邀媼食息焉。媼問其故,女復泣曰:"此兒父,我之夫也,明日別娶。"媼曰:"向者二老人,何人也?於汝何求而發怒?"女曰:"我舅姑也,今嗣子別娶,征我筐筥刀尺祭祀舊物,以授新人。我不忍與,是有斯責。"媼曰:"汝前夫何在?"女曰:"我淮陰令梁倩女,適董氏七年,有二男一女,男皆隨父,女即此也。今前邑中董江,即其人也。江官為酇丞,家累巨產。"發言不勝嗚咽,媼不之異,又久困寒餓,得美食甘寢,不復言。女泣至曉。媼辭去,行二十里,至桐城縣。縣東有甲第,張簾帷,具羔雁,人物紛然。云:"今日有官家禮事。"媼問其郎,即董江也。媼曰:"董有妻,何更娶也?"邑人曰:"董妻及女亡矣。"媼曰:"昨宵我遇雨,寄宿董妻梁氏捨,何得言亡?"邑人詢其處,即董妻墓也。詢其二老容貌,即董江之先父母也。董江本舒州人,裡中之人,皆得詳之,有告董江者。董以妖妄罪之,令部者迫逐媼去。媼言於邑人,邑人皆為感歎。是夕,董竟就婚焉。元和六年,夏五月,江淮從事李公佐,使至京。回次漢南,與渤海高鋮、天水趙攢、河南宇文鼎會於傳捨,宵話征異,各盡見聞。鋮具道其事,公佐因為之傳。(出《異聞錄》)
【譯文】
馮媼是盧江裡中嗇夫的媳婦,貧窮守寡沒有兒子,被鄉民們鄙棄。元和四年,淮楚一帶大歉收,媼討飯到舒,路經牧犢墅,晚上已趕下雨,媼在桑下歇息,忽然看見路邊有一個屋子,燈光微弱閃爍,媼於是前往求助住宿。看見一位女子,年齡二十多歲,容貌服飾美麗,攜帶三歲小孩,靠著門悲傷哭泣。上前又看見一老頭和老太婆,靠床而坐,神情淒楚,竊竊私語,好像被索要財物追逼的樣子。看見馮媼到來,老頭與老太婆默默地離去。女子好久才停止哭泣,進門,準備飯食,整理床鋪,邀請馮媼吃飯休息。媼問她原因,女子又哭泣說:"這女兒的父親,是我的丈夫,明天要另外娶妻。"媼說:"先前那二位老人,是什麼人?向你要什麼而發怒?"女子說:"是我的公公和婆婆,現在他兒子要別娶妻,要我筐筥刀尺和祭祀用的舊物,把它送給新娘,我不忍心給她,這才有那種指責。"媼說:"你的前夫在哪裡?"女子說:"我是淮陽縣令梁的女兒,嫁給董民七年,生有二男一女。男孩都跟他父親,女兒就是這個。現在前邊邑中董江,就是那個人。江的官位是酇丞,家裡積蓄巨額財產。"說話時不斷地哭泣,媼沒有懷疑她,又因長久疲勞寒冷飢餓,得到美食而甜美睡著,不再說話。女子哭到天亮,媼告辭離去,走了二十里,到達桐城縣。縣城東邊有一座豪門宅第,張掛著簾子和帳幕,備辦了羔羊大雁,人物雜亂,說,今天有官家婚禮大事。媼打聽新郎是誰,正是董江。媼說:"董有妻子,為什麼再娶呢?"邑人說:"董妻和女兒都死了。"媼說:"昨天晚上我遇天下雨,寄住在董妻梁氏的屋裡,怎麼說她死了?"邑人詢問那處所,是董妻的墓地。詢問那二位老人的容貌,正是董江的先父母。董江本是舒州人,裡中的人,都知悉此事。有人告訴了董江,董以邪說不實之名怪罪她,讓部下趕緊把馮媼趕走。媼告訴城邑里的人,城邑里人都為此感歎。這天晚上,董竟然完婚。元和六年,夏天五月,江淮從事李公佐,奉命至京城,回來時住在漢南,與渤海高鋮、天水趙攢、河南宇文鼎在旅舍聚會,晚上談話徵求怪異的事,各自盡說見聞,鋮詳細地述說了這件事,公佐於是寫了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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