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子·夜雨》(徐再思)詩句譯文賞析

水仙子·夜雨
徐再思
系列:關於傷懷的古詩詞
水仙子·夜雨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
  
落燈花棋未收,歎新豐孤館人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
註釋
  
1水仙子:曲牌名,又名凌波仙、凌波曲、湘妃怨等。句式為七七、七五七、三三四。八句四韻。
  
2「一聲梧葉一聲秋」二句:梧桐葉的落下,預示了秋天的到來,雨打在芭蕉上的聲音更使人增添了一份愁悶。一點芭蕉:是指雨點打在芭蕉葉上。
  
3三更歸夢三更後:夜半三更夢見回到了故鄉,醒來時三更已過。歸夢:夢歸故鄉。
  
4燈花:油燈結成花形的餘燼。
  
5歎新豐孤館人留:用唐代初期大臣馬周的故事。新豐:在陝西新豐鎮一帶。馬週年輕時,生活潦倒,外出時曾宿新豐旅舍,店主人見他貧窮,供應其他客商飯食,獨不招待他,馬周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獨酌。
  
6枕上十年事:借唐人李泌所作傳奇《枕中記》故事,抒發作者的辛酸遭遇。
  
7二老:指年老的雙親。
譯文
  
夜雨一點點淋在梧桐樹葉上,秋聲難禁,打在芭蕉上,惹人愁思不斷。半夜時分夢裡回到了故鄉。醒來只見燈花垂落,一盤殘棋還未收拾,可歎啊,我孤單地留滯在新豐的旅館裡。靠在枕邊,十年的經歷,遠在江南的雙親,都浮上心頭。
賞析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首先渲染了傷感的情緒,「梧桐」、「芭蕉」、「夜雨」在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總是和離愁、客思、寂寥悲傷聯繫在一起,全曲描寫在淒涼寂寞的旅店裡,形孤影單、臥聽夜雨的情景。曲的起首句以雨打梧桐破題,烘托出「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的蕭瑟落寞氛圍。白居易:「秋雨梧桐葉落時。」王昌齡:「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熏籠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清漏長。」(《長信秋詞》)溫庭筠:「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更漏子》)李煜:「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相見歡》)梧桐作為淒涼悲傷的象徵,給文學賦予了很深的悲情含義。蘇軾:「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卜算子》),孟浩然:「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晏殊:「綺席凝塵,香閨掩霧,紅箋小字憑誰付。高樓目盡欲黃昏,梧桐葉上蕭蕭雨。」(《踏莎行》)李清照:「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聲聲慢》),芭蕉同樣具有獨特的離別愁緒。李商隱:「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代贈》)杜牧:「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詠雨》)李煜:「秋風多,雨如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長相思》)南唐盧絳沒有入仕時,曾經生病住店,夢見白衣婦人唱著歌勸酒,詞中說:「玉京人去秋蕭索,畫簷鵲起梧桐落。欹枕悄無言,月和清夢圓。背燈惟暗泣,甚處砧聲急。眉黛小山攢,芭蕉生暮寒。」(《菩薩蠻》)林逋:「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聞。」(《宿洞霄宮》)
  
「三更歸夢三更後」點明了詩人夜不能寐,愁腸百結的心情。三更即是午夜,午夜夢迴,再難入眠。「落燈花棋未收」,夜闌靜,燈花落盡,雨聲未停,滴滴猶如敲棋一般,宋代賀鑄有詞說:「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勝淒斷,杜鵑啼血。」(《憶秦娥》)可見在三更之夜,天涯孤客,更添愁緒,「三更」和「梧桐」、「芭蕉」、「夜雨」一樣是孤寂的象徵。作者用了這麼多語言描寫了一個清冷孤苦的夜晚,其實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歎新豐逆旅淹留。」《太平樂府》作「歎新豐孤館人留」。此句出自漢高祖劉邦的典故,新豐地屬今陝西臨潼縣東北,劉邦得天下後,將父親接到京中,而劉父思鄉之情很濃,於是將街道格局改成豐邑的樣子,並另建村鎮,並遷來豐邑的居民,所以叫新豐。《新唐書·馬周傳》記載馬周未發跡時,曾旅居新豐,卻受客家冷遇。所以後人多用旅居新豐表達羈旅客愁、備受冷落的情懷,而並不一定真的是旅居新豐。從這一句可以看出全曲的意旨。天一閣本《錄鬼簿》記載徐再思只做過「嘉興路吏」。《堅瓠集·丁集》說他「旅居江湖,十年不歸」。由此可見徐再思曾有北上的經歷,而且滯留有十年之久,除此曲之外,他的「山色投西去,羈情望北遊」([商調]《悟葉兒·革步》)、「回首江南倦客,西湖詩債,梅花等我須歸」([越調]《天淨沙·別高宰》)、「十年不到湖山,齊楚秦燕,皓首蒼顏」,均可見一斑。徐再思北上旅居已是中年,鬱鬱不得志,華發新生,不得不感慨江南子弟他鄉老的落魄和無奈。十年游宦歸夢遠,讓他感到十分惆悵。
  
此曲寫旅人的離愁別緒,情景交融,言短意長。起三句鼎足對,妥帖自然,沒有一點做作的痕跡,見出作者的功力。中間段點出痛苦根源,由感而發,語淡味濃。各種情景均古已有之,文人騷客早已描寫盡致,在作者筆端卻自有一番滋味,全因末三句:「枕上十年事, 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十年之間經歷了多少事,而遠在江南的雙親卻總在為久客不歸的遊子擔心。這裡作者巧妙地運用了側面落筆的手法,不寫自己如何思念故鄉,思念親人,而以年邁雙親的憂思烘托出更加濃烈的親情。遂使此曲更加獨特,深扣人心。末句「都在心頭」四字戛然而止,欲語還休,卻有引人遐思,蕩氣迴腸之功。人總是在年華老去、潦倒他鄉、滄桑落寞時,才會回首天涯,「枕上十年事」似乎說盡了作者的無力與無成,文已盡而意有餘。徐再思十年北上的經歷,由於資料缺失,已無法查找,只能從他的詩句中略窺一二。元代社會歧視南人和知識分子,「八娼九儒十丐」雖略有誇張,但也可以看出知識分子入仕之難。徐再思北上之行,無非為求仕而往。作為南宋遺民的亡國之恨,作為元朝落魄文人的前途無門,頗有「英雄失路」的感慨。這首作品貴在描寫普通人的情感和落寞。將人生的失落與親情相溶,字字未寫作者自己,寫物寓言,側面落筆,「以我觀物,而物皆有我之色彩」。「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曲是詞之變體,但比詞更貼近民間。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中說過:「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六朝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元曲之美在於它更加渾樸自然、清新爽朗,「俗中透雅」、「雅中求俗」,它能以其特有的流行性在市井勾欄中廣為流傳,原因就在於它描寫了普通人的生活、普通的情感。
  
徐再思散曲的另一特點是善用數字,開頭「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這三句,耐人尋味:連用幾個相同的數詞和量詞,音調錯落和諧,正好表現忐忑難安的心情;作者筆下,秋雨綿綿,桐葉聲聲,雨打芭蕉,愁滴心頭,羈旅路遙,思鄉情長,無限惆悵,無限感慨,全都浸透在字裡行間。曲中層層遞進,以最少的數詞卻能包涵著最大的容量,細膩真切地表達了羈旅惆悵、光陰易逝的感慨,道出了因思鄉而斷腸的情懷,可以說曲因數字而有生趣,數字因曲而靈動。這一點在「九分恩愛九分憂,兩處相思兩處愁,十年迤逗十年受。幾遍成幾遍休,半點事半點慚羞。三秋恨三秋感舊,三春怨三春病酒,一世害一世風流」([雙調]《水仙子·春情》)中表現得更加突出。多數學者認為數字的反覆迭用,有斧鑿之嫌,好在《夜雨》一曲貴在真情實感的流露,而非一般的應景之作。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徐再思正是借助數字對秋色的描寫,借景抒情、寓言寫物、情景交融,真切地吐露了遊子「旅思」之情。全曲語言樸實無華,自然流暢,而感情真摯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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