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
出自南宋詩人辛棄疾的《賀新郎》
陳同父自東陽來過余,留十日。與之同游鵝湖,且會朱晦庵於紫溪,不至,飄然東歸。既別之明日,余意中殊戀戀,復欲追路。至鷺鷥林,則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獨飲方村,悵然久之,頗恨挽留之正是遂也。夜半投宿吳氏泉湖四望樓,聞鄰笛悲甚,為賦《虞美人》以見意。又五日,同父書來索詞,心所同然者如此,可發千里一笑。
把酒長亭說。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華髮。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兩三雁,也蕭瑟。
佳人重約還輕別。悵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問誰使、君來愁絕?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長夜笛,莫吹裂。
賞析
「把酒長亭說。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上闋開頭回敘在驛亭飲酒話別的場面。顯然,當時雙方都說了許多相互推許的話。作者在這裡只舉了自己對陳亮的稱讚,說陳亮的才能和文采既像陶潛,又像諸葛亮。因為陳亮長期住在家鄉,沒有作官,故以陶淵明、諸葛亮作此。這個評價自然很高,但倒也部分符合陳亮一生言談、行事和學問的實際,並非誇大溢美。作者不僅理解自己的好友陳亮,而且把歷史上兩位著名的人物陶潛和諸葛亮(表面看,他們是多麼不同!)聯繫在一起,一併談論,這是極有見解的。寫朱熹對陶潛的看法也是一致的。朱熹《清邃閣論詩》說:「陶淵明詩、人皆說是平淡;據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來得不覺耳。」後來,清代詩人龔自珍在《已亥雜詩》中寫道:「陶潛酷似臥龍豪,萬古潯陽松菊高。莫信詩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騷》」,就融合了作者和朱熹兩人的見解。
「 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華髮。這三句驟看起來像橫空飛來,與上文毫不相干;細思便能理解:此乃詞人挪開話題,把主題轉到寫個人和國家的命運。鵲踏松梢,雪落破帽(自東晉孟嘉龍山落帽傳為美談後,文人往往喜以破帽自詡),引發了對滿頭白髮的聯想。這時,這時與陳亮都近五十歲了。歲月蹉跎,報國無門怎能不觸起他們無盡的感喟呢?
「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兩三雁,也蕭瑟。」這幾句表面寫冬天的景色:水瘠山枯,四野淒涼;僅憑幾枝稀疏的梅花妝點風光。暗裡寫南宋朝廷苟且偷安,不肯銳意恢復中原,因此只能落水剩山殘。「疏梅」,暗指力主抗金的志士。但他們猶如掠過長空的兩三隻雁兒,不成陣隊,力量過於單薄,只能使人感到「蕭瑟」。詞中語意雙關,景中藏情,以比興見意,抒發出無窮感慨,蘊涵著深遠的憂國情意。
下闋又回敘別情。「佳人重約還輕別」;佳人,指陳亮作者既推許他「重約」來晤,又微怨他急於告歸(「輕別」)。這是全詞主題,但點到即止。接下去便竭力地鋪陳和渲染。「悵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
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問誰使、群來愁絕?清江,泛指今江西信江上游;時因天寒,水深冰合,行人已無法渡江。雪深泥滑,道路艱阻,車輪像長了角似地轉動不了,語本於陸龜蒙《古意》「願得雙車輪,一夜生四角」的詩句。唐圭璋等《唐宋詞選注》指出:「這是寫別後的景況,又是對眼前局勢的影射。」「此地行人」,即詞人目謂。「銷骨」,用孟郊《答韓愈李觀因獻張徐州》「富別愁在顏,貧別愁銷骨」詩意,極言離愁的銷魂蝕骨。接著又以「問誰使」的設問句式,含而不露地道出友人陳亮(兼指自己)的極度愁怨。他們的愁怨,當然不僅是因朋友離別引起,而且更主要是由國家的危亡形勢和他們在南宋朝廷裡的不幸遭遇所促成。這樣,最後幾句「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長夜笛,莫吹裂」,就不致使讀者覺得詞人在小題大做了。
最後幾句,暗用了好幾個典故。前兩句用《資治通鑒》卷二六五載羅紹威的故事。羅紹威聯合朱溫擊敗田承嗣後,為供應朱溫的需求,把積蓄都花光了。他後悔說:「合六州四十三縣鐵,不能為此錯也。」後兩句用《太平廣記》卷二○四所記獨孤生的故事。唐代獨孤生善吹笛,「聲發入雲,……及入破,笛遂敗裂」。又承接小序「聞鄰笛悲甚」,用向秀《思舊賦》的典故。錯,本指錯刀,這裡借指錯誤。料,作豈料解。詩人感歎說:哪裡料到當初費盡九牛二虎的力量,竟鑄成而今的「相思錯」呢?這「相思錯」,當然不僅限於指朋友間的思念;實際上也暗寓著為國家統一奮鬥的想法。「長夜」一詞顯然是針對時局而發,非泛指冬夜之長而言。在那樣一個「長夜難明」的年代裡,如龍似虎的英雄人物如辛棄疾,陳亮等,哪能不「聲噴霜竹」似地發出撕裂天地的叫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