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菊說》
鄞有高世之士曰駱先生以大,貌嚴而氣剛,行峻而言直,學廣而聞多。落落不與世俗相俯仰,一語之不合,一事之不諧,則望望而去,終其身不齒。以故世之士子,鮮有當乎其意,辱與為忘形交者。然獨視菊如賢友朋。
每歲即小齋之外,羅植數百本。春而鋤夏而灌秋編其干而屏列之當天氣始肅寒英盛開披鶴氅衣戴折角巾攜九節杖巡行圃中。見夫幽姿勸質,凌厲風霜,則思淬礪節操,處艱瘁而不屈。見夫黃而不雜,得土之中,則思正色獨立,使君子有所敬,而小人有所畏。見夫早培晚盛,不競不爭,則思居謙處讓,退可以無咎,而進為有悔。見夫味甘而氣馨,品高而性介,則思蓄用以待時,潔身而處俗,不與黃茅白葦俱出於斯世。凡是數者,一或不類於是菊,又為之徘徊花下,仰而視,俯而思,且愧而且責。必也物我兩忘,彼此無間,然後與之曹處乎軒窗寂寞之濱,並驅乎草木搖落之際。若相磋以道,相錯以德,不自知其情之孚而身之化也。夫如是,則菊也,先生也,真所謂賢友朋也。
菊有賢友朋之象,而先生猶愛之如此,況世之賢士子乎?是故無賢士子則已,有則必為先生之所愛,如愛斯菊矣。先生愛賢之心,豈果有異於愛菊之心乎?嗚呼!菊不能以自賢,惟先生能賢之。士子不能自知其不賢,惟先生能知之。賢也吾其愛,不賢也吾其棄。嗚呼!安得賢如是菊、陶姓而潛名者,與之論先生之交際哉!
(選自《全元文·卷一六三二》)
鄞州有一位超凡脫俗的讀書人,叫駱以大先生,(他)相貌威嚴,氣節剛正,舉止嚴厲,言語率直,學識廣博,見聞豐富。他特立獨行,不與世俗之人應付周旋,(如果與他)一句話不投機,一件事情不和洽,他就會急切地盼望著離開,一輩子都不再(與世俗之人)同列。因此世間的讀書人,很少有人能合乎他的心意,(而駱先生也)以同這類人成為不拘身份、形跡的知心朋友為恥辱。然而駱先生唯獨把菊花視為好朋友。
每年都會在他的小齋外面,成排成列地種上幾百株菊花。春天鋤草,夏天灌溉,秋天的時候就把菊花的枝幹編起來,像屏風一樣地排列著。當天氣開始變冷的時候,菊花盛開了,他就披上鶴氅,戴上折角巾,拿著九節杖,漫步園中。看見菊花那隱而不露的姿態、剛勁不阿的氣質,迎風傲霜,就想到磨礪自己的節操,身處艱難困苦而不屈服;看見菊花開得純淨金黃毫無雜質,即便是長於泥土,就想到要保持純正的本色,堅守自我,讓君子(對自己)有所敬仰,讓小人(對自己)有所畏懼;看見菊花早上被培土晚上盛開,不(與其它花)競爭,就想到(自己也要使)行為舉止謙虛禮讓,謙退可以沒有過失,進用會有所悔恨;聞到菊花那甘甜的味道,芳馨的氣息,看到菊花那高潔的品質,耿介的性情,就想到自己也要積蓄力量,來等待時機,生活在俗世之中潔身自好,不與平凡庸常之輩在這世上為伍。所有這幾種品質,一旦自己有跟菊花不一樣的,就因此徘徊於花前,或抬頭觀望,或低頭沉思,又慚愧又自責,一定要達到物我兩忘,彼此親密無間的境界,然後跟這些菊花相守在寂靜的窗邊,一起相伴到草木凋零的時節,就如和自己的朋友用道義相互切磋,用德行相互砥礪一樣,不知道自己的情感已經與菊花完全相通,自己也彷彿化身為菊花了。像這樣,菊花啊,先生啊,真正成為賢友良朋了。
菊花具有賢友良朋的特徵,先生尚且這樣喜愛它,更何況世間的賢能之士呢?所以,世上沒有賢能之人就罷了,有就一定會被先生喜愛,就像喜愛這菊花一樣。先生喜愛賢能之人的心意,難道真的與喜愛菊花的心意有什麼不同嗎?唉!菊花不能把自己當做賢能之士,只有先生認為它賢能;士人不能知道自己不賢能,只有先生能知道他不賢能。賢能之人我就愛它,不賢能的人我就遠離他。唉!哪裡有像菊花一樣賢能的、姓陶名潛的人,同我一起談論先生的交友之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