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新注卷四十三 酈陸朱劉叔孫傳第十三》古文翻譯解釋成現代文

漢書新注卷四十三 酈陸朱劉叔孫傳第十三

  【說明】本傳敘述酈食其、陸賈、朱建、婁敬、叔孫通等的事跡。這是一篇漢初智辯之士的類傳。酈食其憑三寸之舌,為漢王說齊,收齊七十餘城,因此而被齊烹。陸賈兩次為使者,遠去南越,說服南越王尉佗臣屬漢朝。朱建與陸賈友善,曾勸諫黯布不要叛漢,為漢高帝所諒解。劉敬是個平民,關心國家大事,曾向漢高帝劉邦獻建都關中、與匈奴和親、徙山東豪傑於關中等策,均被採納而施行,因功賜姓劉。叔孫通本為奏朝博士,毫不迂腐而是「希世」之儒,乘時趨勢,為漢高帝制定朝廷禮儀制度。他們都為漢朝的興建和鞏固貢獻了智力,故名垂於史。《史記》將酈生、陸賈(朱建附)與婁敬、叔孫通分立二傳,《漢書》合傳之,都給以一定的歷史地位和評價。司馬遷評「三代之際,非一士之智」,班固言「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都意味深長,至今仍有警世價值。  
  酈食其(1),陳留高陽人也(2)。好讀書,家貧落魄(3),無衣食業。為裡監門,然吏縣中賢豪不敢役,皆謂之狂生。
  (1)食其(yijī):即食箕,其名有希望一生豐衣足食之義。(2)陳留:縣名。在今河南開封市東南。高陽:小邑名。屬陳留縣,在今河南杞縣西南。(3)落魄:窮困,不得意。
  及陳勝、項梁等起,諸將詢地過高陽者數十人(1),食其聞其將皆握(齷)齪好荷(苛)禮自用(2),不能聽大度之言,食其乃自匿。後聞沛公略地陳留郊,沛公麾下騎士適食其裡中子,沛公時時間邑中賢豪。騎士歸,食其見,謂曰:「吾聞沛公嫚(慢)易人(3),有大略,此真我所願從游,莫為我先(4)。若見沛公,謂曰『臣裡中有酈生,年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自謂我非狂。」騎士曰:「沛公不喜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溺其中(5)。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食其曰:「第言之(6)。」騎士從容言食其所戒者(7)。
  (1)徇地:猶略地。(2)握齪:同「齷齪」。器量狹窄。苛:細也。(3)陵:傲慢。易:輕視。(4)先:介紹之意。(5)溺:同「尿」,小便。(6)第:但也。(7)戒:告誡。
  沛公至高陽傳捨(1),使人召食其。食其至,入謁,沛公方踞床令兩女子洗(2),而見食其。食其入,即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欲率諸侯破秦乎?」沛公罵曰:「豎儒(3)!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攻秦,何謂助秦?」食其曰:「必欲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4),起衣(5),延食其上坐,謝之。食其因言六國從衡(縱橫)時。沛公喜,賜食其食,問曰:「計安出?」食其曰:「足下起瓦合之卒(6),收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徑入強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沖,四通五達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積粟。臣知其令(7),今請使,令下足下(8)。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應。」於是遣食其往,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食其為廣野君。
  (1)傳捨:客館,猶今之招待所。(2)踞床:坐在床邊。洗:洗足。(3)豎儒:賤儒之意。(4)輟:中止。(5)起衣:謂起身整衣。(6)瓦合:猶言烏合。(7)知其令:謂與縣令相知。(8)下:歸降之意。
  食其言弟商(1),使將數千人從沛公西南略地(2)。食其常為說客,馳使諸侯。
  (1)商:酈商,本書有其傳。(2)西南:謂往西南。
  漢三年秋,項羽擊漢,拔滎陽(1),漢兵遁保鞏(2)。楚人聞韓信破趙(3),彭越數反梁地(4),則分兵救之。韓信方東擊齊,漢王數困滎陽、成皋(5),計欲捐成皋以東,屯鞏、洛以距(拒)楚(6)。食其因曰:「臣聞之,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夫敖倉(7),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臧(藏)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嫡(謫)卒分守成皋(8),此乃天所以資漢。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卻(9),自奪便(10),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百姓騷動,海內搖蕩,農夫釋耒,紅女下機(11),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願足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庾之粟(12),塞成皋之險,杜太行之道(13),距(拒)飛狐之口(14),守白馬之津(15),以示諸侯形制之勢(16),則天下知所歸矣。方今燕、趙已定(17),唯齊未下(18)。今田廣據千里之齊,田間將二十萬之眾軍於歷城(19),諸田宗強,負海岱(20),阻河濟(21),南近楚,齊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十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22)。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藩(23)。」上曰:「善。」
  (1)滎陽:縣名。在今河南滎陽縣。(2)鞏:縣名。在今河南鞏縣西南。(3)趙:指趙王國。(4)梁地:指今河南省東部地區。(5)成皋:縣名。在今河南滎陽縣西北。(6)洛:洛陽。在今河南洛陽市東北。(7)敖倉:秦朝所建的大糧倉,在今河南滎陽縣東北的敖山上。(8)謫卒:有罪被謫的戍卒。(9)卻:退卻。(10)自奪便:謂自己剝奪(即放棄)了便利。(11)紅女:工女。下機:謂不織布。(12)敖庾:即敖倉。(13)太行:太行山。在今冀、晉、豫三省交界處。(14)狐之口:飛狐口,關隘名。在今河北蔚縣東南。(15)白馬之津:白馬津,黃河渡口名。在今河南滑縣東北。(16)形制:謂佔據形勝之地,以制服他人。(17)燕:指燕王國。(18)齊:指齊王國。(19)田間:劉攽以為是「田解」。歷城:縣名。在今山東濟南市。(20)負海岱:背靠大海和泰山。(21)阻河濟:憑借黃河與濟水。(22)歲月:意謂一年半載。(23)東藩:東方的屬國。
  乃從其畫(1),復守敖倉(2),而使食其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曰:「不知也。」曰:「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保也。」齊王曰:「天下何歸?」食其曰:「天下歸漢。」齊王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王戮力西面擊秦(3),約先入咸陽者王之(4),項王背約不與,而王之漢中(5)。項王遷殺義帝(6),漢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7),出關而責義帝之負處(8),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則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材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9)。項王有背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10);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11);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12);攻城得賂,積財而不能賞。天下畔(叛)之,賢材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上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13)。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14),援上黨之兵(15);下井陘(16),誅成安君(17);破北魏(18),舉三十二城:此黃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福也。今已據敖庾之粟,塞成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太行之厄,距(拒)飛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廣以為然,乃聽食其,罷歷下兵守戰備,與食其日縱酒(19)。
  (1)畫:策劃。(2)守:圍也。(3)戮力:併力。西面:西向。(4)咸陽:秦朝國都,在今陝西咸陽市東北。(5)漢中:郡名。治南鄭(在今陝西漢中市)。(6)遷殺義帝:見本書《項羽傳》。(7)蜀漢:蜀郡與漢中郡。蜀郡,治成都(今四川成都市)。三秦:指關中地區。(8)責:問也。(9)方船:並船,極言船多。(10)於人之功無所記等句:言項羽吝爵賞而念舊惡。(11)非項氏莫得用事:言項羽任人唯親。(12)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言玩惜侯印而不肯封人。(13)可坐而策:謂形勢顯而易見。(14)西河:指山西省與陝西省之間南北流向的一段黃河。西河之外:指河東。(15)援:引也。上黨:郡名。治長子(今山西長治縣西南)。上黨之兵:指原魏豹之兵。(16)井陘:山口名。在今河北井陘縣。(17)成安君:陳余。(18)北魏:指魏豹。魏豹佔據之地,為戰國魏國北部地區,故稱「北魏」。(19)日縱酒:日日放縱而飲酒。
  韓信聞食其馮(憑)軾下齊七十餘城(1),乃夜度(渡)兵平原襲齊(2)。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食其賣己(3),乃亨(烹)食其,引兵走。
  (1)憑軾:伏在車箱前端橫木上,這裡指乘車。(2)平原:指平原津,黃河渡口名。在今山東平原縣西南。(3)食其賣己:意謂酈食其與韓信勾結而愚弄自己。
  漢十二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功臣(1),思食其。食其子疥數將兵,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2)。後更食武陽,卒,子遂嗣(3)。三世,侯平有罪(4),國除。
  (1)舉:分封。(2)高梁:邑名。在今山西臨汾市東北。(3)更食武陽,卒,子遂:李慈銘以為「陽卒子」三字衍。《史記》作「更食武遂」。武遂:邑名。在今河北武強縣西北。(4)平有罪:據《功臣表》,平坐詐衡王取金免。
  陸賈,楚人也(1)。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有口辯(2),居左右,常使諸侯。
  (1)楚:楚地。而不明何郡縣。(2)名有口辯:以口辯而聞名。
  時中國初定,尉佗平南越(1),因王之。高祖使賈賜佗印為南越王。賈至,尉佗截結(椎髻)箕踞見賈(2)。賈因說佗曰:「足下中國人(3),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4)。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5),禍且及身矣。夫秦失其正(6),諸侯豪桀(傑)並起,唯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籍背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矣。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諸侯,遂誅項羽。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7),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於此(8)。漢誠聞之,掘燒君王先人塚墓,夷種宗族(9),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即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10)。」
  (1)尉佗平南越:詳見本書《南粵傳》。(2)椎髻:束髮於頂,其形如椎。箕踞:伸其兩腳而坐,其狀如箕。是為不敬之態。(3)中國:指中原。(4)真定:縣名。在今河北石家莊市東北。(5)區區:小貌。抗衡:對抗。(6)正:政也。(7)郊迎:出郊迎接。(8)新造未集:剛剛建立,尚不穩定。屈強:同「倔強」。(9)夷:剷平,誅滅。(10)反覆手:謂易如反掌。
  於是佗乃蹶然起坐(1),謝賈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賈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2)?」賈曰:「王似賢也。」復問曰:「我孰與皇帝賢?」賈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二王之業,統天下,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3)。今王眾不過數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如漢一郡,王何乃比於漢!」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乃大說(悅)賈,留與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賈橐中裝直(值)千金(4),它送亦千金。賈卒拜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帝大說(悅),拜賈為太中大夫(5)。
  (1)蹶然:驚起之貌,(2)與:如也。(3)剖判:言開闢。(4)橐(tuo):口袋。橐中裝:口袋中的禮物。(5)太中大夫:官名。掌議論,屬郎中令。
  賈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1),安事《詩》《書》(2)!」賈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乎(3)?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4),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5);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6)。鄉(向)使秦以並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7),有慚色,謂賈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賈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稱其書曰《新語》(8)。
  (1)乃公:你老子。居馬上得之:得以武力奪得天下。(2)安事:何必求教。(3)寧:難道。(4)逆取而以順守:謂以武力打天下而以仁義治天下。(5)吳王夫差:春秋末年吳國國君,曾打敗越國,耀兵中原,後被越王勾踐所滅。智伯:春秋末年晉國「六卿」之一,先與趙氏等併力滅范氏和中行氏,後欲滅趙氏未成,乃被趙氏所滅。(6)卒滅趙氏:終於使秦滅亡。趙氏:相傳秦之先造父,有功於周穆王,封之趙城,由此一姓趙氏。(7)懌(yi):悅。(8)《新語》:《漢書·藝文志》儒家著錄《陸賈》二十三篇。今有題陸賈撰《新語》二卷、十二篇,其書崇王黜霸,歸於修身。或疑為依托之作。
  孝惠時,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及有口者(1)。賈自度不能爭之,乃病免。以好畤田地善(2),往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橐中裝,賣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賈常乘安車駟馬,從歌鼓瑟侍者十人(3),寶劍直(值)百金,謂其子曰:「與女(汝)約:過女(汝),女(汝)給人馬酒食極欲,十日而更(4)。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一歲中以往來過它客(5),率不過再過(6),數擊鮮(7),毋久溷女(汝)為也(8)。」
  (1)有口者:謂辯士。(2)好畤:縣名。在今陝西乾縣東。(3)侍者:美女或奴婢。(4)更:輪換。(5)過它客:謂到其他人家作客。(6)再過:經過兩次。(7)數擊鮮:意謂多備新鮮魚肉。擊:謂宰殺。鮮:指新鮮食物,如鮮魚、鮮肉。(8)毋久溷汝為:不會長久煩擾你的。
  呂太后時,王諸呂,諸呂擅權,欲劫少主(1),危劉氏(2),右丞相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己。平常燕(宴)居深念(3)。賈往,不請(4),直入坐,陳平方念,不見賈(5)。賈曰:「何念深也?」平曰:「生揣我何念(6)?」賈曰:「足下位為上相(7),食三萬戶侯(8),可謂極富貴無慾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賈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則士豫附(9);士豫附,天下雖有變,則權不分。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10),絳侯與我戲(11),易吾言(12)。君何不交歡太尉,深相結?」為陳平畫呂氏數事(13)。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14),厚具樂飲太尉(15),太尉亦報如之(16)。兩人深相結,呂氏謀益壞。陳平乃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賈為食飲費。賈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籍甚(17)。及誅呂氏,立孝文,賈頗有力。
  (1)劫:挾制。少主:少帝。(2)危:危害。劉氏:指劉家皇權。(3)宴居:閒居。念:考慮。(4)不請:謂未經報請。(5)不見:謂未發覺。(6)揣:猜測。(7)上相:當時設左右二相,世俗尚右,陳平為右相,故稱其「上相」。(8)食三萬戶侯:陳平封為曲逆侯。曲逆縣,秦時三萬戶,經秦末之亂,漢初僅五千餘戶。此雲三萬戶,實是誇張之說。(9)豫附:樂于歸附。(10)絳侯:周勃。當時為太尉。(11)戲:戲狎。(12)易:輕視。(13)畫呂氏數事:策劃對付呂氏的幾個方法。(14)為絳侯壽:謂給周勃祝壽送禮。(15)厚具:謂豐盛的酒筵。(16)亦報如之:也以同樣的禮數回敬之。(17)籍甚:意謂很盛。
  孝文即位,欲使人之南越,丞相平乃言賈為太中大夫,往使尉佗,去黃屋稱制(1),令比諸侯(2),皆如意指(旨)。語在《南越傳》。陸生竟以壽終。
  (1)去黃屋稱制:意謂取消天子的擺場與稱號。黃屋:黃色車蓋,天子之儀。稱制:指以天子身份發號施令。(2)比諸侯:與諸侯王地位相等。
  朱建,楚人也。故嘗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後復事布。布欲反時,問建,建諫止之。布不聽,聽梁父侯(1),遂反。漢既誅布,聞建諫之,高祖賜建號平原君,家徙長安。
  (1)梁父:縣名。在今山東泰安市東南。
  為人辯有口,刻謙剛直,行不苟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1),得幸呂太后,欲知建(2),建不肯見。及建母死,貧未有以發喪(3),方假堯服具(4)。陸賈素與建善,乃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辟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陸生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辟陽侯乃奉百金裞(5),列侯貴人以辟陽侯故,往賻凡五百金(6)。
  (1)辟陽侯:審食其。呂後的寵幸者。(2)欲知:欲與相知。(3)發表:舉行喪事。(4)假貣:借貸。服具:指辦喪事中的服飾、供具等。(5)裞(shui):饋贈死者的衣被。(6)賻(fu):以財物助人辦喪事。
  久之,人或毀辟陽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太后慚,不可言(1)。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困急,使人欲見建。建辭曰:「獄急,不敢見君。」建乃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2),說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后含怒,亦誅君。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帝(3)?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歡。兩主俱幸君,君富貴益倍矣。」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建,建不見,辟陽侯以為背之(4),大怒。及其成功出之,大驚。
  (1)不可言:意謂礙難自言之。(2)閎籍孺:「籍」字衍。閎孺,惠帝之寵臣。(3)肉袒:脫袖露肩,以示請罪。(4)背:背叛。
  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辟陽侯與諸呂至深,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1),以黨諸呂故。孝文聞其客朱建為其策,使吏捕欲治。聞吏至門,建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自殺為?」建曰:「我死禍絕,不及乃身矣(2)。」遂自剄。文帝聞而惜之,曰:「吾無殺建意也。」乃召其子,拜為中大夫(3)。使匈奴,單于無禮,罵單于,遂死匈奴中。
  (1)淮南厲王殺辟陽侯:詳見《淮南王傳》。(2)乃:汝。(3)中大夫:官名。掌議論,屬郎中令。
  婁敬,齊人也(1)。漢五年,戍隴西(2),過洛陽(3),高帝在焉,敬脫輓(挽)輅(4),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宜。」虞將軍欲與鮮衣(5),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6),不敢易衣。」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
  (1)齊:齊地。在今山東省東部及北部,(2)隴西:郡名。治狄道(今甘肅臨洮縣)。(3)洛陽:縣名。在今河南洛陽市東北。(4)挽輅(li):拉車的橫木。輅,綁在車轅以備人牽拉的橫木。(5)鮮衣:華麗的衣服。(6)褐(he):粗製短衣,古時貧賤人所穿。
  已而問敬,敬說曰:「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1)?」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後稷(2),堯封之邰(3),積德累善十餘世。公劉避桀居豳(4)。大(太)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馬箠去居岐(5),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為西伯(6),斷虞芮訟(7),始受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8),武王伐紂(9),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10),遂滅殷(11)。成王即位(12),周公之屬傅相焉(13),乃營成周都洛(14),以為此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15),道裡鈞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務以德致人,不欲阻險,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分而為二(16),天下莫朝周,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17),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往,卷蜀漢,(18)定三秦(19),與項籍戰滎陽(20),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21),父子暴骸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不絕,傷夷(痍)者未起(22),而欲比隆成康之時(23),臣竊以為不侔矣(24)。且夫秦地被山帶河(25),四塞以為固(26),卒(猝)然有急(27),百萬之眾可具。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28)。陛下入關而都之(29),山東雖亂(30),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鬥,不扼其亢(吭)(31),拊其背,未能全勝。今陛下入關而都,按秦之故,此亦扼天下之亢(吭)而拊其背也。」
  (1)周室:周王朝。周平王東遷,都於洛邑(即洛陽)。(2)後稷:古代周族的始祖,名棄,善耕稼,相傳在堯舜時為農官,教民耕種。(3)堯:陶唐氏,名放勳,史稱唐堯。邰(tai):古邑名。在今陝西武功縣西南。(4)公劉:古代周族祖先,相傳為後稷的曾孫,夏朝末年率領周族遷徙於豳(bin,今陝西彬縣東北),墾荒定居。 (5)大王:即太王,名古公亶(dǎn)父,相傳為周文王的祖父。因受戎、狄威逼,他率領周族由豳遷到岐山下的周,建邑,設官,改舊俗,務農業,使周族逐漸強盛。扶馬箠:執馬鞭。(6)文王:姓姬,名昌,商朝末年周族領袖。為西伯(西方諸侯之長)。建豐邑(今陝西西安市西南)為國都。(7)斷虞芮訟:虞、芮,皆周文王時所立諸侯國,姬姓,虞地在今山西平陸縣北,芮地在今陝西大荔縣境,兩國爭田,文王為其調解,並使之歸附於周。(8)呂望:姜姓,呂氏,名尚,一名牙。號太公望,俗稱姜太公。輔佐武王滅商,封於齊。伯夷:商朝末年孤竹君長子,孤竹君死後,他與弟互相讓位,後投奔於周。(9)武王:周王朝建立者,姓姬,名發。聯合諸侯,經牧野(在今河南汲縣北)之戰,滅商,興周,都於鎬。紂:商紂王。(10)孟津:古代黃河渡口名。在今河南孟津縣東北。相傳周武王在此盟會八百諸侯,然後渡河滅商。(11)殷:即商。因盤庚遷都於殷(今河南安陽小屯村)。故商也稱殷。(12)成王:西周國王,姓姬,名誦。武王之子。(13)周公:姓姬,名旦,武王之子,采邑在周,輔佐成王,消滅叛亂,營建洛邑,制禮作樂。(14)成周都洛:周公以洛邑為東都,分築王城(在今洛陽市西)與成周城(在今洛陽市東),周平王自鎬京遷都於衛城,周敬王自王城遷都於成周城。(15)貢職:亦稱貢賦,指土貢與賦稅。(16)二:這裡是指東周君、西周君。(17)豐:邑名。在今江蘇豐縣。沛:縣名。在今江蘇沛縣。(18)蜀:郡名。治成都(今四川成都市)。漢:指漢中郡,治南鄭(今陝西漢中市東)。(19)三秦:指關中地區。(20)滎陽:縣名。在今河南滎陽縣。(21)肝腦塗地:形容慘死。 (22)傷痍:創傷。(23)成康:周成王、周康王,其時「明德慎罰」,矛盾緩和,史稱「成康之治」。(23)侔(mou):相等。(24)秦地:這裡指關中地區。被山帶河:倚靠華山,瀕臨黃河。(25)四塞:四面有關塞。(26)猝然:突然,忽然。(27)天府:謂條件優越、物產豐富之地。(28)關:指函谷關,在今河南靈寶縣東北。(29)山東:指崤山或華山以東的廣大地區。(30)吭(hāng):咽喉。比喻要害處。
  高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1),秦二世則亡,不如都周(2)。上疑未能決。及留侯明言入關便(3),即日駕西都關中(4)。
  (1)王(wang):統治天下。(2)周:指洛陽。(3)留侯:張良。(4)駕:這裡指皇帝出行的車馬,並用為皇帝的代稱。
  於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婁者劉也。」賜姓劉氏(1),拜為郎中(2),號曰奉春君。
  (1)賜姓:古代帝王常以己姓賞賜功臣,以示恩寵。(2)郎中:官名。侍從帝王,屬郎中令。
  漢七年,韓王信反,高帝自往擊。至晉陽(1),聞信與匈奴欲擊漢,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壯士肥牛馬,徒見其老弱及贏畜。使者十輩來,皆言匈奴易擊。上使劉敬復往使匈奴,還報曰:「兩國相擊,此宜誇矜見(現)所長。今臣往,徒見贏胔老弱(2),此必欲見(現)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為匈奴不可擊也。」是時漢兵以逾句注(3),三十餘萬眾,兵已業行。上怒,罵敬曰:「齊虜(4)!以舌得官(5),乃今妄言沮吾軍(6)。」械系敬廣武(7)。遂往,至平城(8),匈奴果出奇兵圍高帝白登(9),七日然後得解。高帝至廣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已斬先使十輩言可擊者矣。」乃封敬二千戶,為關內侯,號建信君。
  (1)晉陽:縣名。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2)胔(zi):瘦。(3)句註:山名。在今山西代縣西北。(4)虜:奴隸。對人之蔑稱。(5)舌:謂饒舌。(6)沮:阻止。(7)械系:以桎梏拘囚起來。廣武:縣名。在今山西代縣西南。(8)平城:縣名。在今山西大同市東北。(9)白登:山名。在今山西大同市東北。
  高帝罷平城歸,韓王信亡入胡。當是時,冒頓單于兵強(1),控弦四十萬騎(2),數苦北邊。上患之,問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疲)於兵革,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為。」上曰:「誠可,何為不能!顧為奈何(3)?」敬曰:「陛下誠能以適(嫡)長公主妻單于,厚奉遺之,彼知漢女送厚,蠻夷必慕,以為閼氏(4),生子必為太子,代單于。何者?貪漢重幣。陛下以歲時漢所餘彼所鮮數問遺(5),使辯士風(諷)諭以禮節。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外孫為單于。豈曾聞孫敢與大父亢(抗)禮哉(6)?可毋戰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彼亦知不肯貴近,無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長公主。呂後泣曰:「妾唯以一太子、一女(7),奈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長公主,而取家人子為公主(8),妻單于。使敬往結和親約。
  (1)冒頓(modu)單(chan)於:公元前二世紀匈奴族君主,加強軍事,消滅鄰國,促使匈奴強大。(2)控弦:謂引弓。(3)顧:但也。(4)閼氏((yāzhī):匈奴單于妻的稱號,相當於漢帝之後。(5)鮮(xiǎn):少也。問遺(wei):贈送。(6)大父:祖父,外祖父。抗禮:彼此以平等之禮相待。(7)以:此也。太子:劉盈,後為帝(惠帝)。一女:指魯元公主。(8)家人子:漢制,良家女子被選入宮尚無職號者之稱。《匈奴傳》謂此次「奉家室女」。
  敬從匈奴來,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樓煩王(1),去長安近者七百里(2),輕騎一日一夕可以至。秦中新破(3),少民,地肥饒,可益實。夫諸侯初起時,非齊諸田,楚昭、屈、景莫與。今陛下雖都關中,實少人。北近胡寇,東有六國強族,一日有變,陛下亦未得安枕而臥也。臣願陛下徙齊諸田(4),楚昭、屈、景(5),燕、趙、韓、魏後(6),及豪桀(傑)名家,且實關中(7)。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強本弱末之術也(8)。」上曰:「善。」乃使劉敬徙所言關中十餘萬口(9)。
  (1)河南:指今內蒙古河套一帶。白羊:匈奴族的一部。樓煩:古族名。先秦時活動於晉北、陝北及內蒙古南部等地區,後被匈奴征服。(2)長安:漢朝國都,在今陝西西安市北。(3)秦中:指關中。(4)齊諸田:戰國時齊國王族姓田。諸田,據田氏各支。(5)楚昭、屈、景:先秦時楚國王族本姓熊,昭、屈、景是楚王族之三支。(6)燕、趙、韓、魏:指戰國時燕、趙、韓、魏等各國王族。後:後裔。(7)實:謂遷來充實。(8)本:指漢朝廷。末:指地方勢力。(9)所言:指劉敬所言及的六國貴族的後裔。
  叔孫通,薛人也(1)。秦時以文學征,待詔博士(2)。數歲,陳勝起,二世召博士諸儒生問曰:「楚戍卒攻蘄入陳(3),於公何如?」博士諸生三十餘人前曰:「人臣無將(4),將則反,罪死無赦。願陛下急發兵擊之。」二世怒,作色(5)。通前曰:「諸生言皆非。夫天下為一家,毀郡縣城,鑠其兵(6),示天下弗復用。且明主在上,法令具於下,吏人人奉職,四方輻輳(7),安有反者!此特群盜鼠竊狗盜(8),何足置齒牙間哉(9)?鄖守尉今捕誅,何足憂?」二世喜,盡問諸生,諸生或言反,或言盜。於是二世令御史按諸生言反者下吏(10),非所宜言(11)。諸生言盜者皆罷之。乃賜通帛二十匹,衣一襲(12),拜為博士。通已出,反(返)捨,諸生曰:「生何言之諛也(13)?」通曰:「公不知,我幾不免虎口!」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1)薛:縣名。在今山東膝縣南。(2)待詔:等候詔命。博士:秦及漢初備位顧問,保管書籍。(3)蘄(qi):縣名。在今安徽宿縣東南。陳:縣名。在今河南淮陽縣。(4)將:謂蓄意叛亂。(5)作色:謂變了臉色。(6)鑠(shuo):熔化。兵:武器。(7)輻輳(cou):言車輻湊集於轂,比喻各地服從朝廷。(8)鼠竊狗盜:謂小偷小摸。(9)何足置齒牙間:猶言何足掛齒。(10)下吏:交付法吏處治。(11)非所宜言:意謂所言不當。(12)一襲:一件。(13)諛(yu):謅媚。
  及項梁之薛,通從之。敗定陶(1),從懷王(2)。懷王為義帝,徙長沙(3),通留事項王。漢二年,漢王從五諸侯入彭城(4),通降漢王。
  (1)定陶:縣名。在今山東定陶縣西北。(2)懷王:秦末起義軍所立的楚懷王,後稱義帝。(3)長沙:郡國名。治臨湘(今湖南長沙市)。(4)從:使人從己(使動用法)。五諸侯:指當時從劉邦東向的常山王張耳、河南王申陽、韓王鄭昌、魏王豹,殷衛司馬卬。或泛指除楚外的六國後裔。彭城:今江蘇徐州市。
  通儒服(1),漢王憎之,乃變其服,服短衣,楚制(2)。漢王喜(3)。
  (1)儒服:穿著儒生服裝。(2)楚制:楚服的式樣。叔孫通改服,乃趨時尚。(3)漢王喜:劉邦為楚人,見叔孫通穿楚制短衣,故喜。
  通之降漢,從弟子百餘人(1),然無所進(2),(專)言諸故群盜壯士進之,弟子皆曰:「事先生數年,幸得從降漢,今不進臣等,(專)言大猾(3),何也?」通乃謂曰:「漢王方蒙矢石爭天下(4),諸生寧能斗乎?故先言斬將搴旗之士(5)。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漢王拜通為博士,號稷嗣君(6)。
  (1)從:謂跟從者。(2)進:推薦。(3)大猾:非常狡猾之人。(4)蒙:冒犯。矢石:箭矢、礧石。(5)搴(qiān):拔取。(6)稷嗣君:言叔孫通的德業足以繼蹤齊國稷下的風流。
  漢王已並天下,諸侯共尊為皇帝於定陶,通就其儀號(1)。高帝悉去秦儀法(2),為簡易。群臣飲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上患之。通知上益饜(厭)之,說上曰:「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臣願征魯諸生(3),與臣弟子共起朝儀(4)。」高帝曰:「得無難乎(5)?」通曰:「五帝異樂(6),三王不同禮(7)。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文者也(8)。故夏、殷、周禮所因損益可知者(9),謂不相夏也(10)。臣願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11)。」上曰:「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為之。」
  (1)就:成也。制定。儀號:這裡指禮儀制度。(2)秦儀法:《史記》作「秦苛儀法」。苛,煩瑣也。文義較明。儀法:禮儀規則。(3)魯:指先秦時魯國之地,在今山東省西南部。(4)朝儀:朝會的禮儀。(5)得無:猶言該不會。(6)五帝:各說不一。一般是指黃帝、顓頊、帝嚳、唐堯、虞舜。(7)三王:夏禹、商湯、周文王、武王。(8)節文:意謂規範與修飾。(9)夏、殷、同:即夏、商、週三個朝代。因損益:謂隨時而有所減少和增補。(10)復:重複。 (11)雜就:雜湊。
  於是通使征魯諸生三十餘人(1)。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2),皆面諛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百年積德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毋污我!」通笑曰:「若真鄙儒(3),不知時變。」
  (1)使(shi):奉合為使。(2)且:將近。十主:叔孫通曾事過秦始皇、秦二世、項梁、楚懷王、項羽、劉邦等,「十」乃舉成數。(3)若:你,你們。鄙儒:猶迂儒。
  遂與所征三十人西(1),及上左右為學者與其弟子百餘人為綿墓野外(2)。習之月餘,通曰:「上可試觀。」上使行禮,曰:「吾能為此。」乃令群臣習肄(3),會十月(4)。
  (1)西:西行。(2)左右:謂近臣。為學:謂素有學術修養。綿蕞:指演習朝會禮儀。古時以繩索圍圈出一塊演習之地稱綿,以茅草插排出尊卑位次稱募。(3)習肄(yi):練習。(4)會:舉行朝會。十月:漢初沿用秦歷,以夏歷十月為歲首。
  漢七年,長樂宮成(1),諸侯群臣朝十月。儀:先平明(2),謁者治禮(3),引以次入殿門,廷中陳車騎戍卒衛官(4),設兵(5),張旗志(幟)。傳曰「趨」(6)。殿下郎中俠(挾)陛,陛數百人(7)。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鄉(向);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鄉(向)。大行設九賓(8),臚句傳(9)。於是皇帝輦出房(10),百官執戟傳警(11),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12)。自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肅敬。至禮畢,盡伏,置法酒(13)。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14),以尊卑次起上壽(15)。觴九行(16),謁者言「罷酒」。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竟朝置酒(17),無敢喧嘩失禮者。於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拜通為奉常(18),賜金五百斤。
  (1)長樂宮:漢初將秦興樂宮改建而成,皇帝在此視朝;惠帝以後移朝於未央宮,長樂宮遂為太后居處。故址在今西安市西北郊。(2)先平明:平明之前。(3)謁者:官名。掌賓贊受事,屬郎中令。治禮:即治禮郎,漢初屬典客。(4)陳:排列。(5)兵:兵器。(6)趨:疾行,表示敬意。(7)陛:每陛。(8)大行:官名。漢初稱典客,後故稱大行,掌禮儀。九賓:九個傳達人員。賓,擯也。(9)臚(la)句傳:自上傳告下為臚,自下傳告上為句。(10)輦:漢代指帝、後所乘之車,這裡指乘輦。(11)傳警:傳聲而唱警(警戒)。(12)六百石(shi):漢代官吏俸祿等級,這裡作為官階代稱。(13)盡伏,置法酒:《史記》作「復置法酒」。禮畢當復位,不可能「盡伏」,故知「盡」為衍字,「伏」乃「復」之誤。法酒:朝廷禮宴。(14)抑:屈,俯。(15)上壽:祝酒。(16)觴(shāng):古代盛酒器。這裡是敬酒之意。(17)竟朝:朝會至於禮畢。(18)奉常:官名。掌宗廟禮儀。後改稱太常。
  通因進曰(1):「諸弟子儒生隨臣久矣,與共為儀,願陛下官之(2)。」高帝悉以為郎(3)。通出,皆以五百金賜諸生。諸生乃喜曰:「叔孫生聖人,知當世務。」
  (1)進:進言。(2)官之:任其為官。(3)郎:帝王侍從官的通稱。
  九年,高帝徒通為太子太傅(1)。十二年,高帝欲以趙王如意易太子,通諫曰:「昔者晉獻公以驪姬故(2),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為天下笑。秦以不早定扶蘇(3),胡亥詐立,自使滅祀(4),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後與陛下攻苦食啖(淡)(5),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嫡)而立少,臣願先伏誅,以頸血汗(污)地。」高帝曰:「公罷矣,吾待戲耳(6)。」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震動,奈何以天下戲!」高帝曰:「吾聽公。」及上置酒,見留侯所招客從太子入見(7),上遂無易太子志矣。
  (1)太子太傅:官名。輔導太子。(2)晉獻公:春秋時晉國國君,因寵驪姬而欲立其子奚齊,迫使太子申生自殺,放逐諸子,導致長期內亂。(3)扶蘇:秦始皇長子。秦始皇生前未確定太子,死後,趙高與李斯合謀,偽造始皇詔書,命扶蘇自殺,而擁立胡亥。(4)滅祀(si):滅絕後代。(5)攻苦食淡:經歷苦難,飲食粗淡。(6)特:但,只。(7)留侯:張良。客:指四皓。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謂通曰:「先帝園陵寢廟(1),群臣莫習(2)。」徙通為奉常,定宗廟儀法。及稍定漢諸儀法,皆通所論著也。惠帝為東朝長樂宮(3),及間往(4),數蹕煩民(5),作復道(6),方築武庫南(7)。通奏事,因請閒(8),曰:「陛下何自築復道高帝寢,衣冠月出遊高廟?子孫奈何乘宗廟道上行哉(9)!」惠帝懼,曰:「急壞之(10)。」通曰:「人主無過舉(11)。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願陛下為原廟渭北(12),衣冠月出遊之,益廣宗廟,大孝之本。」上乃詔有司立原廟。
  (1)園:帝王的墓地。陵:帝王的墳墓。寢:在宗廟的後部分,放置祖先衣冠。廟:祭祀祖先之廟,在宗廟的前部分。(2)習:熟習。(3)東朝長樂宮:當時惠帝所居未央宮在長安故城西南隅,呂後所居長樂宮在長安故城東南隅,故稱朝長樂宮為東朝。(4)間(jian)往:非正式朝拜,而是平時謁見。(5)蹕(bi):帝王出行時開路清道,禁止通行。(6)復道:亦稱間道,樓閣間架空的通道。(7)武庫:藏兵器的倉庫,屬未央宮的一部分。(8)請閒(jian):請求閒暇之時,即要求個別談話。(9)衣冠月出遊高廟等句:漢制,高帝衣冠藏於陵寢,每月初一持出衣冠備法駕游於廟,已而復之,名曰「游衣冠」。這是指出築復道於宗廟道(即衣冠出遊之道)上欠妥。 (10)急壞之:趕快拆除復道。(11)無過節:舉事不當有過失。(12)原廟:正廟以外再立之廟。渭北:渭水北岸。
  惠帝常出遊離宮(1)。通曰:「古者有春嘗果(2),方今櫻桃孰(熟),可獻,願陛下出,因取櫻桃獻宗廟。」上許之。諸果獻由此興(3)。
  (1)離宮:皇帝之正宮以外臨時居住的宮殿。(2)春嘗果:古代春季鮮果成熟時,帝王以其進獻於宗廟之祭禮。(3)果獻:將鮮果獻於宗廟之祭禮。
  贊曰: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縉紳之徒騁其知(智)辯(1),並成大業(2)。語曰「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3)」,信哉!劉敬脫挽(挽)輅而建金城之安(4),叔孫通捨枹鼓而立一王之儀(5),遇其時也。酈生自匿監門,待主然後出,猶不免鼎鑊(6)。朱建始名謙直,既距(拒)辟陽(7),不終其節,亦以喪身。陸賈位止大夫,致仕諸呂(8),不受憂責,從容平、勃之間(9),附會將相以強社稷,身名俱榮,其最優乎!
  (1)縉紳:儒者之服。也作儒者的代稱。(2)大業:帝業。(3)語曰云云:引用古人、古書或欲語,而不文代出處,往往用「語曰」。引語本於《慎子》。(4)金城:以全為城,喻牢不可破。(5)捨枹(fū)鼓:謂戰事方休。捨,拋棄。枹:鼓槌。古代作戰,擊鼓進軍;捨枹鼓,則罷戰事。(6)鼎鑊:言烹死。(7)辟陽:辟陽侯審食其。(8)致仕:退職歸休。(9)從容平、勃之間:謂在陳平與周勃之間調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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