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論衡》76【論衡祀義篇第七六】古文譯文

祀義篇第七六

  
【題解】
  迷信鬼神的人「以為祭祀者必有福,不祭祀者必有禍」。他們相信「死人有知,鬼神飲食,猶相賓客,賓客悅喜,報主人恩矣」。
  王充堅決反對這種觀點。他明確指出,「今所祭死人,死人無知,不能飲食」;「人之死也,口鼻腐朽,安能復歆」?至於說到天、地、星辰、山、河等祭祀對象,它們都無口無知,更談不上是可以享用祭品的鬼神。如果鬼神是根據是否享用到祭品而有喜有怒,賜福降禍,那麼人們「壹祭壹否,則神壹饑壹飽;壹饑壹飽,則神壹喜壹怒矣」,它們全都成了喜怒無常的怪物,怎麼能說是「神」呢?
  王充認為,祭祀的用意在於報答被祭者的功德。用祭品進行祭祀,是根據活人報恩的辦法類推出來的。所謂鬼神享用祭品,是因為祭祀者見祭品「肥香」,引起自己的食慾,所以推想出被祭者有知,會享用祭品。其實根本沒有這回事,更沒有鬼神因祭祀與否而為禍福的事。他告誡人們,不要相信「厚禮事之」就能得到「福祐」的胡言亂語。
  【原文】
  76·1世信祭祀,以為祭祀者必有福,不祭祀者必有禍。是以病作卜祟,祟得修祀,祀畢意解,意解病已,執意以為祭祀之助,勉奉不絕。謂死人有知,鬼神飲食,猶相賓客,賓客悅喜,報主人恩矣。其修祭祀,是也;信其事之,非也。
  【註釋】
  修祀:舉行祭祀。
  奉:供奉。指祭祀。
  事:據遞修本應作「享」。
  【譯文】
  一般人迷信祭祀,認為祭祀的人一定有福,不祭祀的人一定有禍。因此生了病就占卜是什麼鬼神在作怪,知道了是哪種鬼神在作怪就舉行祭祀,祭祀結束心中疑慮就消除,疑慮消除病也好了,卻固執地認為這是祭祀的作用,而不斷地盡力去祭祀。認為死人有知覺,鬼神能飲食,好像招待賓客一樣,賓客高興,就報答主人的恩情了。他們舉行祭祀,這是對的;相信鬼神能享受供物,那就錯了。
  【原文】
  76·2實者,祭祀之意,主人自盡恩勤而已,鬼神未必欲享之也。何以明之?今所祭者報功,則緣生人為恩義耳,何歆享之有?今所祭死人,死人無知,不能飲食。何以審其不能歆享飲食也?夫天者,體也,與地同。天有列宿,地有宅舍。宅舍附地之體,列宿著天之形。形體具,則有口,乃能食。使天地有口能食,祭食宜食盡。如無口,則無體,無體則氣也,若雲霧耳,亦無能食。
  【註釋】
  意:據篇名「祀義」當作「義」。
  勤(qin勤):慇勤。
  欲:據遞修本應作「歆」。
  【譯文】
  實際上,祭祀的意義,只是主人自己盡到對鬼神報恩和表示慇勤的心意罷了,鬼神未必會享受供物。用什麼來證明這一點呢?如今祭祀的目的是為了報答被祭者的功德,乃是遵循活人報答恩義的辦法而已,其實鬼神哪裡會享受供物呢?現在所祭祀的是死人,死人沒有知覺,是不能吃東西的。根據什麼確知受祭祀者不能享用供物呢?天是實體,與地相同。天上有各種星宿,地上有住宅房舍。住宅房舍依附在大地的形體上,各種星宿依附在天的形體上。形體具備,就有口,才能吃東西。假使天地有口能吃東西,應該把上供的食物都吃光。如果沒有口的話,那也就沒有形體,沒有形體就是氣了,如同雲霧一樣罷了,也就不能吃東西。
  【原文】
  76·3如天地之精神,若人之有精神矣,以人之精神,何宜飲食?中人之體七八尺,身大四五圍,食斗食,歠斗羹,乃能飽足,多者三四斗。天地之廣大,以萬里數。圜丘之上,一繭栗牛,粢飴大羹,不過數斛,以此食天地,天地安能飽?天地用心,猶人用意也,人食不飽足,則怨主人,不報以德矣。必謂天地審能飽食,則夫古之郊者負天地。
  【註釋】
  圍:參見56·5注。
  歠(chuo綽):喝。羹(gēng耕):湯。
  圜(yuǎn圓)丘:古代祭天的壇。《禮記·祭法》疏:「其祭天之處,冬至則祭圜丘,圜丘所在,應從陽位,當在國南。」
  繭栗牛:指祭天時用的牛犢。這種牛犢的角剛長出來,只有蠶繭和栗子那麼大,用這種牛祭天地是古代的一種制度。《禮記·王制》:「祭天地之牛,角繭栗。」
  粢(ī資):泛指古代祭祀時用的穀物。飴(yi姨):麥芽糖。大羹:即太羹。古代用來祭祀的不加佐料的肉湯,《周禮·天官·亨人》疏:「謂大古之羹,不調以鹽菜及五味。」斛(hu胡):古容量單位。漢代十斗為一斛。
  郊:古代帝王在南郊祭天叫「郊」。
  【譯文】
  如果天地的精神,就像人具有的精神一樣,就人的精神來說,怎麼能吃喝東西呢?中等人的身體高七八尺,身大有四五圍,要吃一斗食物,喝一斗湯,才能飽足,吃得多的要三四斗才夠。天地的廣大,要以萬里來計算。圜丘上面,一頭小牛犢,加上穀物、麥芽糖和肉湯,不過幾斛而已,用這點東西給天地吃,天地怎麼能吃得飽呢?天地的想法就同人的想法一樣,人吃東西不飽足,就會埋怨主人,不會用恩德來回報他。一定要說天地確實能吃得飽,那麼古代郊祀的人就對不起天地了。
  【原文】
  76·4山,猶人之有骨節也;水,猶人之有血脈也。故人食腸滿,則骨節與血脈因以盛矣。今祭天地,則山川隨天地而飽。今別祭山川,以為異神,是人食已,更食骨節與血脈也。社稷,報生穀物之功。萬民生於天地,猶毫毛生於體也。祭天地,則社稷設其中矣,人君重之,故復別祭。必以為有神,是人之膚肉當復食也。
  【註釋】
  社稷:參見28·36注。這裡指祭祀「社稷」。
  【譯文】
  大地上的山,好比人身上有骨骼;大地上的水,好比人身上有血脈。所以人吃喝得腸胃飽滿了,那麼骨骼和血脈因此也就強健旺盛了。現在祭祀天地,那麼山川也隨天地而吃飽了。如今又另外祭祀山川,認為是不同的神,這樣就等於說人吃完了,還要讓骨骼和血脈再吃。祭祀社稷,是為了報答它們生育穀物的功勞。萬民生長在天地之間,好比毫毛生長在人體上一樣。祭祀天地,那麼社稷也包括在其中了,君王尊重社稷,所以又另外祭祀。一定要認為社稷神靈,這等於說人吃飽後皮膚和肌肉還要再吃東西。
  【原文】
  76·5五祀初本在地,門、戶用木與土,土木生於地,井、灶、室中霤皆屬於地,祭地,五祀設其中矣,人君重之,故復別祭。必以為有神,是食已,當復食形體也。風伯、雨師、雷公,是群神也。風,猶人之有吹喣也;雨,猶人之有精液也;雷,猶人之有腹鳴也。三者附於天地,祭天地,三者在矣,人君重之,故別祭。必以為有神,則人吹喣、精液、腹鳴,當復食也。日、月,猶人之有目;星辰,猶人之有發。三光附天,祭天,三光在矣,人君重之,故復別祭。必以為有神,則人之食已,復食目與發也。
  【註釋】
  室中霤(liu六):家中祭祀的土地神。
  據上文「是人食已」,「是」字下當有「人」字。
  風伯:傳說中的神禽,名飛廉,鹿身,頭如雀,有角,蛇尾豹文,能致風雨。雨師:古代神話中的司雨之神,一名屏翳,一名號屏,一名玄冥。雷公:即雷神。龍身而人頭,鼓其腹。吹喣(xǔ許):呼氣。
  據遞修本,「故」字下有「復」字。
  【譯文】
  五種祭祀的對象起初都來源於土地,門、戶是用土和木造成的,土和木生於地上,井神、灶神、室中霤都屬於地,祭祀土地,五祀都包括在其中了,君王尊重五祀,所以又另外祭祀。一定認為五祀的對象有神靈,這等於說人吃完了,還要再給身體的其他部分吃。風師、雨伯、雷公,是一般的神。風,好比人有呼吸;雨,好比人有精液;雷,好比人有腹鳴。風、雨、雷都附於天地,祭祀天地,三者都包括在其中了,君王尊重這三者,所以又另外祭祀。一定認為風、雨、雷有神靈,那麼人的呼吸、精液、腹鳴都應當再吃東西了。日月,好比人有眼睛;星,好比人有毛髮。日月星依附於天,祭祀天,日月星辰都包括在其中了,君王尊重日月星,所以又另外祭祀。一定認為日月星有神靈,那就是說人吃完了,又讓眼睛和毛髮再吃東西。
  【原文】
  76·6宗廟,己之先也。生存之時,謹敬供養,死不敢不信,故修祭祀,緣先事死,示不忘先。五帝三王郊宗黃帝、帝嚳之屬,報功堅力,不敢忘德,未必有鬼神審能歆享之也。夫不能歆享,則不能神;不能神,則不能為福,亦不能為禍。禍福之起,由於喜怒;喜怒之發,由於腹腸。有腹腸者輒能飲食,不能飲食則無腹腸,無腹腸則無用喜怒,無用喜怒則無用為禍福矣。
  【註釋】
  先:據遞修本應作「生」。緣生事死:《白虎通德論·宗廟》:「王者所以立宗廟何?曰:生死殊路,故敬鬼神而遠之。緣生以事死,敬亡若事存,故欲立宗廟而祭之。此孝子之心所以追孝繼養也。」
  郊宗:這裡指祭天時以祖先配祭。
  堅:據遞修本應作「重」。
  【譯文】
  宗廟,是祭祀自己祖先的地方。祖先活著的時候,謹慎恭敬地供養他們,祖先死了以後對他們也不敢不虔誠,所以舉行祭祀,遵循侍奉活人的道理去侍奉死去的祖先,表示不忘記祖先。五帝三王郊祭黃帝、帝嚳之類,是為了報答他們的功德,尊重他們的辛勞,不敢忘記祖先的功德,未必有鬼神真能享用供物。不能享用供物,就不能成為神;不能成為神,就不能賜福,也不能為禍。禍福的產生,由於鬼神的喜怒;喜怒的發生,由於鬼神的腹腸。有腹腸的就能吃喝,不能吃喝就沒有腹腸,沒有腹腸就不能產生喜怒之情,不能產生喜怒之情就無從造成禍福了。
  【原文】
  76·7或曰:「歆氣,不能食也。」夫歆之與飲食,一實也。用口食之,用口歆之。無腹腸則無口,無口,無用食,則亦無用歆矣。何以驗其不能歆也?以人祭祀有過,不能即時犯也。夫歆不用口則用鼻矣,口鼻能歆之則目能見之,目能見之則手能擊之。今手不能擊,則知口鼻不能歆之也。
  【註釋】
  犯:侵犯。這裡指懲罰。
  【譯文】
  有人說:「鬼神祇是吸取供品的香氣,不能吃供品。」吸取香氣與吃喝,是同一回事。用口吃供品,也用口吸供品的香氣。沒有腹腸就沒有口,沒有口,就無法吃東西,也就無從吸取香氣了。根據什麼證明它們不能吸取香氣呢?根據人們祭祀時出現了差錯,而鬼神卻不能立即懲罰他們就可以作為證明。吸取香氣不用口就用鼻,口鼻能吸取香氣眼睛就能看見供品,眼睛能看到供品手就能接觸供品。現在手不能接觸供品,就知道口鼻不能吸取供品的香氣了。
  【原文】
  76·8或難曰:「宋公鮑之身有疾。祝曰夜姑,掌將事於厲者。厲鬼杖楫而與之言曰:『何而粢盛之不膏也?何而芻犧之不肥碩也?何而圭、璧之不中度量也?而罪歟?其鮑之罪歟?』夜姑順色而對曰:『鮑身尚幼,在襁褓,不預知焉。審是掌之。』厲鬼舉楫而掊之,斃於壇下。此非能言用手之驗乎?」
  【註釋】
  宋公鮑:春秋時宋國君王宋文公,名鮑。公元前610年~前589年在位。掌:《墨子·明鬼篇》作「固嘗從事於厲。」疑當作「嘗」。將事:奉命行事。粢盛:裝在祭器裡以供祭祀的穀物。
  芻(chu除):同「芻」。草。犧:祭祀用的純色的牲畜。芻犧:祭祀用的吃草長大的牲畜,指牛、羊。
  襁褓(qiǎngbǎo強保):小孩的包被。《博物誌》:「襁褓,織縷為之,廣八寸,長一尺二寸,以負小兒於背上。」
  以上事參見《墨子·明鬼下》。
  【譯文】
  有人反駁說:「宋公鮑的身體有疾病。主祭官名叫夜姑,曾奉命從事祭祀厲鬼的事。厲鬼拄著船槳對夜姑說:『為什麼你上供的穀物不豐厚?為什麼你上供的芻牲不肥大?為什麼你用的圭、璧不符合標準尺寸?是你的罪呢?還是宋公鮑的罪呢?』夜姑和顏悅色地回答說:『宋公鮑本人還年幼,在襁褓之中,沒有參與過問這件事。確實是我在主管此事。』厲鬼舉起船槳打夜姑,夜姑死於祭壇下。難道這不是鬼能說話能用手打人的證明嗎?」
  【原文】
  76·9曰:夫夜姑之死,未必厲鬼擊之也,時命當死也。妖象厲鬼,像鬼之形則像鬼之言,像鬼之言則像鬼而擊矣。何以明之?夫鬼者,神也,神則先知。先知則宜自見粢盛之不膏,圭璧之失度,犧牲之臞小,則因以責讓夜姑,以楫擊之而已,無為先問。先問,不知之效也;不知,不神之驗也。不知不神,則不能見體出言,以楫擊人也。
  【註釋】
  妖:妖象。王充認為,國家或人將亡,必有凶兆出現,一般稱之為「妖」;國家或人將興,必有吉兆出現,一般稱之為「祥」。
  臞(qu渠):瘦。
  見:同「現」。
  【譯文】
  我以為:夜姑的死,未必是厲鬼打他造成的,而是當時命裡注定他該死。妖象以厲鬼的形象出現,像鬼的形體就像鬼的說話,像鬼的說話就像鬼而打人。用什麼來證明這一點呢?鬼,很神靈,很神靈就能預先知道。預先知道就應當親自看到穀物不豐厚,圭璧不合尺寸,犧牲的瘦小,就可用以這些理由去責備夜姑,用船槳打他就行了,用不著要事先提問。事先提問,是不能預知的證明;不能預知,是不神靈的證明。不能預知不神靈,就不能現形說話,用船槳去打人。
  【原文】
  76.10夜姑,義臣也,引罪自予己,故鬼擊之。如無義而歸之鮑身,則厲鬼將復以楫掊鮑之身矣。且祭祀不備,神怒見體,以殺掌祀。如禮備神喜,肯見體以食賜主祭乎?人有喜怒,鬼亦有喜怒。人不為怒者身存,不為喜者身亡,厲鬼之怒,見體而罰。宋國之祀,必時中禮,夫神何不見體以賞之乎?夫怒喜不與人同,則其賞罰不與人等;賞罰不與人等,則其掊夜姑,不可信也。
  【註釋】
  已:通「矣」。
  怒喜不與人同:意即人不為怒喜存亡,而鬼卻是怒就現形,喜不現形,二者是不同的。
  【譯文】
  夜姑是正直的臣子,把罪過歸到自己頭上了,所以鬼打了他。如果他不正直而把罪過推到宋公鮑身上,那麼厲鬼又會用船槳去打宋公鮑了。況且祭祀不周全,鬼神發怒就會現出形體,因此而殺死掌管祭祀的人。如果祭祀的禮節周到鬼神高興了,肯顯現形體而把食品賜給主祭的人嗎?人有喜怒,鬼神也有喜怒。人不會為有發怒的事而使自身存在,也不會為有高興的事而使自身消失,厲鬼的怒,表現為顯露形體而進行懲罰。宋國的祭祀,必定有符合禮節的時候,為什麼鬼神不顯現形體而賞賜他們呢?鬼神的喜怒與人不同,那麼鬼神的賞罰也與人不相同;賞罰與人不一樣,那麼關於厲鬼怒擊夜姑的說法,就不可信了。
  【原文】
  76·11且夫歆者,內氣也;言者,出氣也。能歆則能言,猶能吸則能呼矣。如鬼神能歆,則宜言於祭祀之上。今不能言,知不能歆,一也。凡能歆者,口鼻通也。使鼻鼽不通,口鉗不開,則不能歆矣。人之死也,口鼻腐朽,安能復歆?二也。《禮》曰:「人死也,斯惡之矣。」與人異類,故惡之也。為屍不動,朽敗滅亡,其身不與生人同,則知不與生人通矣。身不同,知不通,其飲食不與人鈞矣。胡、越異類,飲食殊味。死之與生,非直胡之與越也。由此言之,死人不歆,三也。當人之臥也,置食物其旁,不能知也。覺乃知之,知乃能食之。夫死,長臥不覺者也,安能知食?不能歆之,四也。
  【註釋】
  內:通「納」。
  鼽(qiu球):鼻子堵塞。
  引文見《禮記·檀弓下》。
  鈞:通「均」。
  【譯文】
  況且所謂「歆」,是吸入供品的香氣;說話,是呼出氣息。能吸入香氣就能說話,好比能吸就能呼一樣。如果鬼神能吸入香氣,就應當在祭祀壇上說話。現在不能說話,可知鬼神不能吸入香氣,這是第一點。凡能吸入香氣的,口鼻是通暢的。假使鼻子堵塞不通,口緊閉不張開,就不能吸入供品的香氣了。人死了,口鼻都腐朽了,怎麼能又會吸入香氣了呢?這是第二點。《禮記》上說:「人死了,就會被人厭惡。」死人與活人屬於不同類,所以人們厭惡死人。死人變成屍體不會動,很快朽敗滅亡,他的身體與活人的不相同,那麼知覺也就不能和活人相通了。身體不同,知覺不通,他們的飲食就與活人不一樣了。胡、越是不同的族類,口味大不相同。死人與活人的差別,不僅僅是胡人和越人的區別了。由此說來,死人不會吸取供品的香氣,這是第三點。當人睡覺的時候,放置食物在他的旁邊,他是不能知道的。睡醒了才知道食物在旁邊,知道了才能去吃食物。死人,是長臥不醒的人,怎麼會知道吃東西呢?死人不能享用供物的香氣,這是第四點。
  【原文】
  76·12或難曰:「『祭則鬼享之』,何謂也?」曰;言其修具謹潔,粢牲肥香,人臨見之,意飲食之。推己意以況鬼神,鬼神有知,必享此祭,故曰「鬼享之」祀。
  【註釋】
  引文參見《孝經·孝治章》。
  祀:據章錄楊校宋本應作「也」字。
  【譯文】
  有人反駁說:「『祭祀時鬼就來享用祭品』,這是什麼意思呢?」我以為:這是說他準備祭品又認真又整潔,谷米清香犧牲肥大,人面對著見到這些東西,就想吃這些東西。拿自己的想法去推知鬼神的想法,認為鬼神如果有知覺,必定會享用這些祭品,所以說「鬼來享用祭品」。
  【原文】
  76·13難曰:「《易》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礿祭。』夫言東鄰不如西鄰,言東鄰牲大福少,西鄰祭少福多也。今言鬼不享,何以知其福有多少也?」曰:此亦謂修具謹潔與不謹潔也。紂殺牛祭,不致其禮;文王礿祭,竭盡其敬。夫禮不至則人非之,禮敬盡則人是之。是之,則舉事多助;非之,則言行見畔。見畔,若祭不見享之禍;多助,若祭見歆之福。非鬼為祭祀之故有喜怒也。何以明之?苟鬼神,不當須人而食,須人而食,是不能神也。信鬼神歆祭祀,祭祀為禍福,謂鬼神居處何如狀哉?自有儲■邪?將以人食為饑飽也?如自有儲■,儲■必與人異,不當食人之物。如無儲■,則人朝夕祭乃可耳。壹祭壹否,則神壹饑壹飽,壹饑壹飽,則神壹怒壹喜矣。
  【註釋】
  東鄰:指紂王。因為商朝都城朝歌在周的東邊,所以稱他為「東鄰」。西鄰:指周文王姬昌。當時周是一個諸侯國,都城岐在朝歌的西邊,所以稱他為「西鄰」。礿(yue月):春天祭祀時用新生長的蔬菜上供,稱為「礿」。引文參見《周易·既濟》九五爻辭。畔:通「叛」。見畔:遭到反對。
  ■(hi志):儲備。
  【譯文】
  反駁說:「《周易》上說:『紂王殺牛上供,不如周文王用素菜祭祀。』說紂王不如周文王,是說紂王上供的牲畜大卻福少,而周文王的祭品少卻福多。現在講鬼不吃供物,那麼又依據什麼來知道它所賜的福有多少呢?」我以為:這也是講準備供品認真不認真,整潔不整潔的問題。紂王殺牛祭祀,卻沒有盡到禮節;文王用素菜祭祀,卻竭盡了他的誠敬。禮節沒盡到,人們就要非議他;禮節虔誠地盡到了,人們就會讚揚他。受人讚揚,那麼他興辦事情贊助的人就多;遭人非議,那麼他的言行就會遭到反對。遭到反對,好像是祭祀不被鬼神享用而帶來的災禍;贊助的人多,好像是祭祀被鬼神享用而帶來的福祐。其實並非鬼神由於祭祀好壞的緣故而有喜有怒。用什麼來證明這一點呢?假如鬼是神靈的,不應當等人們上供才吃,等人們上供才吃,這是不神靈的表現。如果鬼神真的享受祭祀,因為祭祀而帶來禍福,那麼你說鬼神的日常生活是什麼樣子呢?是鬼神自有儲備呢?還是以人們上供與否作為饑飽的條件呢?如果自有儲備,儲備必然和人的不同,就不該吃人的食物。如果沒有儲備,那麼就要人們每天早晚都祭祀才行。有時祭祀有時不祭祀,那麼鬼神就會有時飢餓有時飽足,時而飢餓時而飽足,那麼鬼神就會時而憤怒時而歡喜了。
  【原文】
  76·14且病人見鬼,及臥夢與死人相見,如人之形,故其祭祀如人之食。緣有飲食,則宜有衣服,故復以繒製衣,以象生儀。其祭如生人之食,人欲食之,冀鬼饗之。其製衣也,廣縱不過一尺若五六寸。以所見長大之神貫一尺之衣,其肯喜而加福於人乎?以所見之鬼為審死人乎?則其製衣宜若生人之服。如以所制之衣審鬼衣之乎?則所見之鬼宜如偶人之狀。夫如是也,世所見鬼非死人之神,或所衣之神非所見之鬼也。鬼神未定,厚禮事之,安得福祐而堅信之乎?
  【註釋】
  繒(ēng增):絲織品的總稱。《初學記》十三:「三年一袷,五年一祫,以衣服想見其容色。」
  饗(xiǎng響):享受,指享用祭品。
  廣縱:指衣服的肥瘦長短。一尺若五六寸:《周禮·天官·司裘》鄭註:「凡為神之偶衣物,必沽而小耳。」
  偶人:指泥塑或木雕的假人,一般都很小。
  【譯文】
  況且病人看見鬼,以及睡夢中與死人相見,鬼都像人的形狀,所以祭祀時擺的祭品和人吃的東西一個樣。根據鬼要吃飯的道理來推論,那麼鬼也該有衣服,所以又用絲綢給鬼做衣服,以倣傚鬼活著時的儀表。用如同活人吃的食物來祭祀,活人想吃這些東西,也希望鬼能享用這些祭品。給鬼做衣服長短不過一尺或五六寸。讓所見到的又高又大的鬼神來穿一尺長短的衣服,難道鬼會高興而給人們帶來福祐嗎?認為所見到的鬼果真是死去的人嗎?那麼給它做衣服就應該像活人的衣服一樣。如果所做的小衣服鬼真的穿上它嗎?那麼所見到的鬼就該像偶人的樣子。這樣說來,世人所見到的鬼並不是死人的神變的,或許穿這種衣服的神並不是所見到的鬼。鬼神是什麼還不能肯定,就用豐厚的禮節去侍奉它,怎麼會得到鬼神的福祐而對它堅信不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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