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
曹公入荊州,降劉琮,欲順江東下,以取孫氏。賈詡言於公曰:「公昔破袁氏,今收漢南,威名遠聞,兵勢盛矣!若因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江東可以不勞眾而定也。」公不用其計,以兵入吳境,遂敗於赤壁。方是時,孫氏之據江東已三世矣。國險而民附,賢才為用,諸葛孔明以為可與為援而不可圖。而曹公以劉琮待之,欲一舉而下之,難哉!使公誠用詡言,端坐荊州,使辯士持尺書結好於吳,吳知公無併吞之心,雖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時,劉玄德方以窮客借兵於吳。吳既修好於公,其勢必不助劉,而玄德因可蹙矣。惜乎謀之不善,荊州既不能守,而孫、劉皆奮。
其後公既降張魯,下漢中,劉曄勸公乘勝取蜀,曰:「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附也。今舉漢中,蜀人震駭,因其震而壓之,無不克也。若少緩之,諸葛亮善治國而為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人既定,馮險守要,不可犯也。」公不從而反,天下皆惜曄計之不用。
春秋之際,楚子重伐鄭。晉欒武子救之,遇於繞角。楚師還,晉師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師救蔡。晉群帥皆欲戰,智莊子、範文子、韓獻子謂武子曰:「吾來救鄭楚師不戰吾遂至於此既遷戮矣戮而不已又怒楚師戰必不克雖克不令若不能克為辱已甚不如還也。」遂全師而歸。夫兵久於外,狃於一勝而輕與敵遇,我怠彼奮,敗常十九。古之習於兵者,蓋知之矣。
用兵之難,蓋有怵於外而動者矣。力之所及,而義不可,君子不為也;義之所可,而力不及,君子不強也。魏文帝始受漢禪,欲用兵吳、蜀,以問賈詡。詡曰:「吳、蜀雖蕞爾小國,依阻山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遜見兵勢。據險守要,皆難卒謀也。用兵之道,先勝後戰,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臣竊料群臣,無權、備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也。」帝不能用,遂興江陵之役,士卒多死。是時帝始受禪,欲以武功誇示四方,貪得幸勝,未暇慮兵敗勢屈之辱也。魏多謀臣,蓋必有知之者矣,然皆莫敢言。詡能言之,可謂不怵於外矣。
(節選自《欒城後集卷九》)
曹公佔據荊州,迫使劉琮投降,想要順長江東下,來攻打孫權。賈詡對曹公說:「您以前打敗了袁氏,現在攻取了漢水以南的地方,威名遠揚,軍隊的聲勢浩大啊!如果憑借昔日楚國的富饒,來供給官兵 ,撫慰安頓百姓,(那麼)江東可以不須勞師動眾就平定了。」曹公沒有採納他的計策,率軍進攻吳地,最終在赤壁兵敗。正當這時候,孫氏佔據江東已經三代了。地勢險要並且百姓歸附,賢才被任用,諸葛孔明認為可以和(孫權)結盟卻不可以圖謀(奪取他的地盤)。可是曹公用(對待)劉琮(的辦法)對待他,想要一戰就攻下孫吳,太難了!假使曹公果真採納賈詡的建議,穩坐荊州,派能言善辯的使者拿著(曹操的)書信與孫吳建立友好(關係),孫吳瞭解曹公沒有兼併侵吞的心思,即使不立即投降,他也不會刀兵相見,(這)可以說是一定的。正當這時候,劉玄德正憑窮途末路者的身份向孫吳借兵。孫吳(如果)已經與曹公締結友好(關係),那形勢下一定不會幫助劉備,那麼劉玄德就應該(陷於)窘迫了。可惜啊謀劃得不好,荊州沒能守住,而孫權、劉備都很振奮。
那以後曹公迫降了張魯,奪取了漢中,劉曄勸說曹公趁著勝利的氣勢奪取蜀漢,說:「劉備是人中豪傑,有器量卻遲鈍,佔據蜀地時間較短,蜀人沒有(完全)歸附(他)。現在攻佔漢中,蜀人震動驚懼,趁著他們驚慌失措而鎮壓他們,沒有不成功的。如果(行動)稍微延緩一些,諸葛亮善於治理國家並且做了丞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並且做了將軍,蜀人已經安定下來,憑借險要地勢守衛要害之地,(就)不可以(再)攻打了。」曹公沒有聽從(他的建議)就回去了,天下都惋惜劉曄的計謀沒有被採納。
春秋的時候,楚國子重討伐鄭國。晉國欒武子去救鄭國,(兩軍)在繞角相遇。楚國軍隊退走,晉軍就進攻蔡國。楚將率領申、息兩地的軍隊救蔡國。晉國的眾位將軍都想出戰,智莊子、範文子、韓獻子對欒武子說:「我們來救鄭國,楚國軍隊不出戰,我們就來到這裡(攻打蔡國),已經是轉移(進攻目標)而殺戮。攻擊沒有完成,又激怒楚國軍隊,開戰(的話)一定打不贏,即使打贏了也不光彩,如果不能戰勝楚軍,就是更大的恥辱,不如回去吧。」於是保全軍隊歸國。軍隊長時間在外(征戰),貪圖一次勝利就輕率地與敵人交戰,我方疲憊敵方士氣昂揚,失敗常常是十次中有九次。古來熟悉兵法的人,大概(都)明白這一點啊。
用兵的難點,在於被(軍情)以外的(因素)影響而(盲目)行動。力量能夠達到,可道義不允許,君子不打(這樣的仗);道義上可以做,可力量達不到,君子不勉強打(這樣的仗)。魏文帝剛接受漢禪位(的時候),想對孫吳、蜀漢用兵,拿這事問賈詡。賈詡說:「吳、蜀雖然都是不起眼的小國,(但都)仗恃地勢險阻。劉備有雄才大略,諸葛亮善於治理國家,孫權明白虛實大勢,陸遜懂得軍事形勢。(他們)佔據險要地形守衛要害之地,都很難一下子圖謀(得手)。用兵的規律,先有勝算再出兵,估量敵人的力量(再)調兵遣將,所以用兵(的時候)不會失算。我私下裡忖度群臣,沒有人是孫權、劉備的對手,即使借助天子的威勢面對敵人,(我也)看不到完全勝利的形勢。」魏文帝沒有聽從(賈詡的話),於是發動江陵之戰,士兵死傷很多。此時魏文帝剛接受禪位,想憑借武功向四境炫耀自己的力量,貪圖僥倖得到勝利,沒有時間考慮打敗仗(後)(國家)處於劣勢的羞辱。魏國(有)很多謀臣,大概一定有明白這個道理的,可是都不敢進言 。賈詡能說出這些話,可以說是不被(軍情)以外的(因素)影響而(盲目)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