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刈麥
白居易
系列:關於描寫夏天的古詩詞
觀刈麥
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lǒng)黃。
婦姑荷(he)簞(dān)食(shi),童稚攜壺漿,
相隨餉(xiǎng)田去,丁壯在南岡。
足蒸暑土氣,背灼(zhuo)炎天光,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bǐng)遺穗(sui),左臂懸敝(bi) 筐。
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
家田輸稅(shui)盡,拾此充飢腸。
今我何功德,曾(zēng)不事農桑。
吏(li)祿三百石(dan),歲晏(yān)有餘(yu)糧,
念此私自愧(kui),盡日不能忘。
註釋
(1)刈(yi):割。(本詩為古體詩)
(2)隴 :同「壟」,田埂,這裡泛指麥地。
(3)覆隴黃:小麥黃熟時遮蓋住了田埂。覆:蓋。
(4)婦姑:媳婦和婆婆,這裡泛指婦女。
荷(he)簞(dān)食(shi):擔著圓形竹器盛的食物。荷:肩挑。簞食:竹籃盛的食物。
童稚攜壺漿:小孩子提著用壺裝的飲料。漿:古代一種略帶酸味的飲料,有時也可以指酒。
餉(xiǎng)田:給在田里勞動的人送飯 。
丁壯:青壯年男子。
南岡:地名。
(5)足蒸暑土氣:雙腳受地面熱氣熏蒸。
背灼炎天光:脊背受炎熱的陽光烘烤。
(6)惜:珍惜.捨不得浪費。
(7)秉(bǐng)遺穗:握著從田里拾取的麥穗。秉,用手握著。
敝:破。
(8)相顧言:指互相訴說。顧:視,看。
(9)輸稅:繳納租稅。
(10)曾不:從未。
事:從事。
農桑:農耕和蠶桑。
(11)吏祿三百石(dan):當時白居易一年的薪俸大約是三百石米。石:中國市制容量單位,十斗為一石。(古時候念dan,現在念shi)
(12)歲晏(yan):歲末。晏,盡。
譯文
農家很少有空閒的月份,五月到來人們更加繁忙。
夜裡刮起了南風,覆蓋田壟的小麥已成熟發黃。
婦女們擔著竹籃盛的飯食,兒童手提壺裝的酒漿,
相互跟隨給在田里勞動的人送去,收割小麥的男子都在南岡。
雙腳受地面的熱氣熏蒸,脊樑受炎熱的陽光烘烤。
精疲力竭彷彿不知道天氣炎熱,只是珍惜夏日天長。
又見一位貧苦婦女,抱著孩兒在割麥者旁邊,
右手拾著遺落的麥穗,左臂上懸掛著一個破筐。
聽她望著別人說話,聽到的人都為她感到悲傷。
因為繳租納稅,家裡的田地都已賣光,只好拾些麥穗充填飢腸。
現在我有什麼功勞德行,卻不用從事農耕蠶桑!
一年領取薪俸三百石米,到了年底還有餘糧。
想到這些內心感到慚愧,整天也不能淡忘。
賞析
全詩分四層,第一層四句,交代時間及其環境氣氛。「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下文要說的事情就發生「人倍忙」的五月。這兩句總領全篇,而且一開頭就流露出了作者對勞動人民的同情;「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一派豐收景象,大畫面是讓人喜悅的,可是沒有人能想到在這豐收景象下農民的悲哀。
第二層八句,通過具體的一戶人家來展現這「人倍忙」的收麥情景。婆婆、兒媳婦擔著飯籃子,小孫兒提著水壺,他們是去給地裡幹活兒的男人們送飯的。男人天不亮就下地了;女人起床後先忙家務,而後做飯;小孫子跟著奶奶、媽媽送飯時一起到地裡。她們是要在飯後和男人們一道幹下去的。這一家在田地裡十分忙碌。「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這四句正面描寫收麥勞動。他們臉對著大地,背對著藍天,下面如同籠蒸,上面如同火烤,但是他們用盡一切力量揮舞著鐮刀一路向前割去,似乎完全忘記了炎熱,因為這是「虎口奪糧」,時間必須抓緊。天氣如此之熱,白天又如此之長,而人們卻竭力苦幹,就怕浪費一點時間,可見人們對即將到手的麥子的珍惜程度。「惜」字在這裡用得非常好,是用一種違背人之常情的寫法來突出人們此時此地的感情烈度。白居易的《賣炭翁》中有「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之語,「願」字的用法與此處「惜」字的用法正同。
笫三層八句,鏡頭轉向一個貧婦人,她被捐稅弄到無法生存,現時只能以拾麥穗為生,這是比全家忙於收麥者更低一個層次的人。她左手抱著一個孩子,臂彎裡掛著一個破竹筐,右手在那裡撿人家落下的麥穗,這樣做十分累,收穫卻很少。但她沒有辦法,當時正是收麥的時候,還有麥穗可撿,換作別的時候,就只有去沿街乞討了。而她們家在去年、前年,也是有地可種、有麥可收的人家,只是後來讓捐稅弄得走投無路,把家產,土地都折變了,致使今天落到了這個地步。讀者可以想像:現在忙於收割的人家,明年也有可能像她那樣,無地可種,只能以拾麥穗為生。
第四層六句,寫詩人面對豐收下出現如此悲慘景象的自疚自愧。這段文字是全詩的精華所在,是作者觸景生情的產物,表現了詩人對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在詩的最後發表議論,這是白居易許多諷諭詩的共同路數。這首詩的議論不是直接指向社會病根,而是表現為作者自疚自愧,這也是一種對整個官僚貴族社會的隱約批評。白居易只是一個三百石的小小縣尉,那些大官僚、大貴族們其實更應該感到自疚自愧。賦稅是皇帝管的,作者無法公開反對,他只能用這種結尾來達到諷諭的目的。
作品的題目叫《觀刈麥》,而畫面上實際出現的,除了刈麥者之外,卻還有一個拾麥者,而且作者的關心也恰恰是更偏重在後者身上。他們二者目前的貧富苦樂程度是不同的,但是他們的命運卻有著緊密的聯繫。今日淒涼可憐的拾麥穗者是昨日辛勞忙碌的刈麥者;而今日辛勞忙碌的刈麥者明日又有可能淪落成淒涼可憐的拾麥者。只要有繁重的捐稅在,勞動人民就永遠擺脫不了破產的命運。作者在這裡對當時害民的賦稅制度提出了尖銳批評,對勞動人民所蒙受的苦難寄寓了深切的同情。而且不是一般的同情,是進而把詩人自己擺進去,覺得他自己和勞動人民的差別太大了,問心有愧。白居易的這首詩真實地反映了勞動人民的思想情緒,呼喊出了勞動人民的聲音。全詩在寫作上的基本特點是不帶任何誇張地、如實地描寫現實生活場景。作者選取了舉家忙碌和淒涼拾穗這兩個鏡頭,使之構成強烈對比。前者雖然苦累,但他們暫時還是有希望的,至於後者,則完全是斷梗浮萍,朝不保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