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泰中,薄游京輦。曾與盧泳巡官、鄭扆博士、僧季雅,及三五知友,夜會與越波隄僧院。是時清秋欲杪,明月方高。句聯五字之奇,酒飲八仙之美。柿新紅脯,茗釅綠芽。一詠一觴,或醒或醉。座上因相與徵引古今,遂及果實之事。有敘及紫花梨者。眾云:「真定有之。」雅公獨顰蹙而言曰:「此微僧先祖之遺恨。」眾驚而問之。雅曰:「昔武宗皇帝御天下之五載,萬國事殷,聖情不懌。忽患心熱之疾,名醫進藥,厥疾罔瘳。遂博詔良能,遐徵和、緩。時有言青城山邢道士者,妙於方藥。帝即召見之。道士以肘後綠囊中青丹兩粒,及取梨數枚,絞汁而進之。帝疾尋愈。旬日之內。所賜萬金,仍加廣濟先生之號。帝從容問其丹為何物,先生曰:『赤城山頂,有青芝兩株。太白南溪,有紫花梨一樹。臣之昔歲,曾游二山,偶獲兩寶,合煉成丹。五十年來,服食殆盡,唯余兩粒,幸逢陛下服之。更欲此丹,需求二物也。』經數月,邢生辭帝歸山。後疾復作,再詔邢先生於青城,則不知何適也。帝遂詔示天下,有紫花梨,即時奏上。時恆州節度太尉公王達,尚壽春公主,即會昌之女弟。聞真定李令,種梨數株,其一紫花梨,即遣寺人,就加封檢,剪其旁樹,匝以朱欄。寶惜纖枝,有同月桂。當花發之時,防蜂蝶之窺耗,每以輕綃紗縠,遠加籠罩焉。守樹者不勝艱苦。洎及秋實,公主必手選而進之。此達帝庭,十得其六七。帝多食此梨,雖不及邢氏者,亦粗解其煩躁耳。是時有李遵來侍御,任恆州記室,作《進梨表》云:『紫花開處,擅美春林。縹蒂(「蒂」原作「帝」,據明抄本改)懸時,迥光秋景。離離玉潤,落落珠圓。甘不待(「待」原作「得」,據明抄本改)嘗,脆難勝口。』表達闕下,公卿見者,多大笑之曰:『常山公何用進殘梨於天府也?蓋以其表有脆難勝口之字。』明年,武宗崩,公主亦相次逝。此梨自後以為貢賦之常物。縣官歲久,亦漸怠於寶守焉。至天祐末焉,趙王為德明(「德明」原作「明德」,據明抄本、陳校本改)之所篡弒。其後縣邑公署,多歷兵戎。紫花之梨,亦已枯朽。今之真定,無復繼種者焉。當武宗時,縣宰李公,名尚,即雅之祖也,嘗以守樹不謹,曾風折一枝,降為冀州典午。由是追感而顰蹙也。」(出《耳目記》)
【譯文】
清泰年中,我在京城小住,有一次和盧泳巡官、鄭扆博士、和尚季雅,以及其他三五位要好的朋友,夜間相聚在越波提僧院。這時正是晚秋季節。秋風夜涼,明月高懸。席間有句聯五字之奇,也有酒飲八仙之美。菜餚豐盛,觥籌交錯。一個個半醒半醉,或吟或歎,或喜或悲。話隨酒增,越說越來勁。於是大家一起廣徵博引,談論古今,談著談著,竟談到果實這方面的事上來了。有人談到了紫花梨,大家說:「真定那地方就有!」不知為什麼,季雅聽了這話之後,卻皺著眉頭說:「這是貧僧先祖的遺恨啊!」眾人吃驚非小,忙問是怎麼回事。季雅說:「從前,武宗皇帝登基五年,日理萬機,勞累過度,常常是龍體欠安,聖情不悅。忽然有一天他就得了個心發燒的毛病。名醫紛紛進藥,但就是治不了他的病。於是就下詔書,廣泛地徵求能醫良方,迎請遠方名家高手。當時有人說青城山有個邢道士對醫藥驗方很有研究,皇帝立即就召見了他。這位邢道士從肘後的綠色布囊裡取出青色丹丸兩粒,又取出幾個梨,絞出梨汁,讓皇上用梨汁把丹丸送服,皇帝的病不久就好了。十來天之內,皇帝就賜給邢道士萬金表示感謝,還加封他『廣濟先生』的稱號。皇帝從容地問他那丹丸是何物。邢道士說:『赤城山頂上,有兩棵青靈芝,太白山的南溪,有一棵紫花梨樹。我從前曾經游過此二山,偶然弄到了青靈芝和紫花梨,把它們合煉成丹。五十年來,全都用光。只剩下這兩粒,萬幸讓陛下服用了。還想要這樣的丹藥,必須弄到那兩種寶物才行。』幾個月之後,邢道士辭別皇帝回山去了。後來皇帝的病又發作了,再下詔到青城山去請邢道士,卻不知邢道士哪裡去了。皇帝於是就詔示天下,有紫花梨的,要立刻奏上。那時候恆州節度大尉公王達,娶壽春公主為妻。壽春公主就是會昌公主的妹妹。她聽說真定的李令種了幾棵梨樹;其中一棵是紫花梨,就立刻派人,就地封鎖盤查,剪除旁邊的樹木,圍上朱紅欄杆。珍惜每一個纖細的樹枝,不亞於月中之桂。正當花開的時候,為了防止蜜蜂和蝴蝶的窺探和騷擾,整棵樹都被用輕細的絹紗遠遠地籠罩起來。看守此樹的人不勝艱苦。等到秋天果子成熟,公主親自動手,一個一個地挑選,然後送進宮中。送到宮裡的,大約十分之六七。皇帝多半都是吃這種梨。這梨雖然不如邢道士的丹藥,卻也能粗略地解除心中的煩躁。這時候有個叫李遵的來到皇帝身邊,任恆州記室。他作了《進梨表》說:『紫花梨開花的地方,獨佔了春林的美;紫花梨懸掛在樹上,卻遠離秋天的好風光;一個個玉一樣潤,珠一樣圓,卻不能嘗它的甜美和脆爽。』表送到宮中,凡是讀過此表的,多數都大笑說:『常山公為什麼把些殘梨送進宮啊?』大概因為表中有『脆難勝口』的字樣。第二年。武宗皇帝駕崩,公主也接著下世,這梨從此以後便成為貢賦中的平常之物。縣官因為年頭久了,也漸漸對珍視寶守那梨樹產生厭倦情緒。到了天祐末年,趙王被德明篡殺。這以後,縣邑公署多半遭受過兵戎之擾,紫花梨也就枯朽無存。現在的真定,沒有人繼續種它了。武宗那個時候,縣令李公,單名叫尚,他就是我的祖父。他曾經因為守樹不謹慎,被風吹折一個樹枝,降職為冀州典午。因此,我追感往事而皺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