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409 第十卷 珊瑚》原文及譯文

原文

安生大成,重慶人。父孝廉,早卒。弟二成,幼。生娶陳氏,小字珊瑚,性嫻淑。而生母沈,悍謬不仁,遇之虐,珊瑚無怨色。每早旦,靚妝往朝。值生疾,母謂其誨淫,詬責之。珊瑚退,毀妝以進。母益怒,投顙自撾。生素孝,鞭婦,母始少解。自此益憎婦。婦雖奉事惟謹,終不與交一語。生知母怒,亦寄宿他所,示與婦絕。久之,母終不快,觸物類而罵之,意怭在珊瑚。生曰:「娶妻以奉姑嫜,今若此,何以妻為!」遂出珊瑚,使老嫗送諸其家。方出裡門,珊瑚泣曰:「為女子不能作婦,歸何以見雙親?不如死!」袖中出翦刀刺喉。急救之,血溢沾衿。扶歸生族嬸家。嬸王氏,寡居無耦,遂止焉。媼歸,生囑隱其情,而心竊恐母知。

過數日,探知珊瑚創漸平,登王氏門,使勿留珊瑚。王召之入;不入,但盛氣逐珊瑚。無何,王率珊瑚出,見生,便問:「珊瑚何罪?」生責其不能事母。珊瑚脈脈不作一言,惟俯首嗚泣,淚皆赤,素衫盡染,生慘惻不能盡詞而退。又數日,母已聞之,怒詣王,惡言誚讓。王傲不相下,反數其惡;且言:「婦已出,尚屬安家何人?我自留陳氏女,非留安氏婦也,何煩強與他家事!」母怒甚而窮於詞,又見意氣謑哅哅,慚沮大哭而返。珊瑚意不自安,思他適。先是,生有母姨於媼,即沈姊也。年六十餘,子死,止一幼孫及寡媳;又嘗善視珊瑚。遂辭王往投媼。媼詰得故,極道妹子昏暴,即欲送之還。珊瑚力言其不可,兼囑勿言,於是與於媼居,類姑婦焉。珊瑚有兩兄,聞而憐之,欲移之歸而嫁之。珊瑚執不肯,惟從於媼紡績以自度。生自出婦,母多方為子謀婚,而悍聲流播,遠近無與為耦。

積三四年,二成漸長,遂先為畢姻。二成妻臧姑,驕悍戾沓,尤倍於母。母或怒以色,則臧姑怒以聲。二成又懦,不敢為左右袒。於是母威頓減,莫敢攖,反望色笑而承迎之,猶不能得臧姑歡。臧姑役母若婢;生不敢言,惟身代母操作,滌器灑汛掃之事皆與焉。母子恆於無人處,相對飲泣。無何,母以鬱積病,委頓在床,便溺轉側皆須生;生晝夜不得寐,兩目盡赤。呼弟代役,甫入門,臧姑輒喚去之。生於是奔告於媼,冀媼臨存。入門,泣且訴。訴未畢,珊瑚自幃中出。生大慚,禁聲欲出。珊瑚以兩手叉扉。生窘急,自肘下衝出而歸,亦不敢以告母。無何,於媼至,母喜止之。由此媼家無日不以人來,來輒以甘旨餉媼。媼寄語寡媳:「此處不餓,後勿復爾。」而家中饋遺,卒無少間。媼不肯少嘗食,緘留以進病者。母病亦漸瘥。媼幼孫又以母命將佳餌來問疾。沈歎曰:「賢哉婦乎!姊何修者!」媼曰:

「妹以去婦何如人?」曰:「嘻!誠不至夫己氏之甚也!然烏如甥婦賢!」媼曰:「婦在,汝不知勞;汝怒,婦不知怨:惡乎弗如?」沈乃泣下,且告之悔,曰:「珊瑚嫁也未者?」答云:「不知,請訪之。」又數日,病良已。媼欲別。沈泣曰:「恐姊去,我仍死耳!」媼乃與生謀,析二成居。二成告臧姑。臧姑不樂,語侵兄,兼及媼。生願以良田悉歸二成,臧姑乃喜。立析產書已,媼始去。明日,以車乘來迎沈。沈至其家,先求見甥婦,極道甥婦德。媼曰:「小女子百善,何遂無一疵?余固能容之。子即有婦如吾婦,恐亦不能享也。」沈曰:「鳴呼冤哉!謂我木石鹿豕耶!具有口鼻,豈有觸香臭而不知者?」媼曰:「被出如珊瑚,不知念子作何語?」曰:「罵之耳。」媼曰:「誠反躬無可罵,亦惡乎而罵之?」曰:「瑕疵人所時有,惟其不能賢,是以知其罵也。」媼曰:「當怨者不怨,則德焉者可知;當去者不去,則撫焉者可知。向之所饋遺而奉事者,固非予婦也,而婦也。」沈驚曰:「如何?」曰:「珊瑚寄此久矣。向之所供,皆渠夜績之所貽也。」沈聞之,泣數行下,曰:「我何以見吾婦矣!」媼乃呼珊瑚。瑚瑚含涕而出,伏地下。

母慚痛自撾,媼力勸始止,遂為姑媳如初。十餘日偕歸,家中薄田數畝,不足自給,惟恃生以筆耕,婦以針耨。二成稱饒足,然兄不之求,弟亦不之顧也。臧姑以嫂之出也鄙之;嫂亦惡其悍,置不齒。兄弟隔院居。臧姑時有凌虐,一家盡掩其耳。臧姑無所用虐,虐夫及婢。婢一日自經死。婢父訟臧姑,二成代婦質理,大受撲責,仍坐拘臧姑。生上下為之營脫,卒不免。臧姑械十指,肉盡脫。官貪暴,索望良奢。二成質田貸貲,如數納入,始釋歸。而債家責負日亟,不得已,悉以良田鬻於村中任翁。翁以田半屬大成所讓,要生署券。生往,翁忽自言:「我安孝廉也。任某何人,敢市吾業!」又顧生曰:「冥間感汝夫妻孝,故使我暫歸一面。」生出涕曰:「父有靈,急救吾弟!」曰:「逆子悍婦,不足惜也!歸家速辦金,贖吾血產。」生曰:「母子僅自存活,安得多金?」曰:「紫薇樹下有藏金,可以取用。」欲再問之,翁已不語;少時而醒,茫不自知。生歸告母,亦未深信。臧姑已率數人往發窖,坎地四五尺,止見磚石,並無所謂金者,失意而去。生聞其掘藏,戒母及妻勿往視。後知其無所獲,母竊往窺之,見磚石雜土中,遂返。珊瑚繼至,則見土內悉白鏹;呼生往驗之,果然。生以先人所遺,不忍私,召二成均分之。數適得揭取之二,各囊之而歸。

二成與臧姑共驗之,啟囊則瓦礫滿中,大駭。疑二成為兄所愚,使二成往窺兄,兄方陳金几上,與母相慶。因實告兄,生亦駭,而心甚憐之,舉金而並賜之。二成乃喜,往酬債訖,甚德兄。臧姑曰:「即此益知兄詐。若非自愧於心,誰肯以瓜分者復讓人乎?」二成疑信半之。次日,債主遣僕來,言所償皆偽金,將執以首官。夫妻皆失色。臧姑曰:「如何哉!我固謂兄賢不至於此,是將以殺汝也!」二成懼,往哀債主,主怒不釋。二成乃券田於主,聽其自售,始得原金而歸。細視之,見斷金二鋌,僅裹真金一韭葉許,中盡銅耳。臧姑因與二成謀:留其斷者,余仍返諸兄以覘之。且教之言曰:「屢承讓德,實所不忍。薄留二鋌,以見推施之義。所存物產,尚與兄等。余無庸多田也,業已棄之,贖否在兄。」生不知其意,固讓之。二成辭甚決,生乃受。稱之,少五兩余。命珊瑚質奩妝以滿其數,攜付債主。主疑似舊金,以翦刀斷驗之,紋色俱足,無少差謬,遂收金,與生易券。二成還金後,意其必有參差;既聞舊業已贖,大奇之。臧姑疑發掘時,兄先隱其真金,忿詣兄所,責數詬厲。生乃悟返金之故。珊瑚逆而笑曰:「產固在耳,何怒為?」使生出券付之。

二成一夜夢父責之曰:「汝不孝不弟,冥限已迫,寸土皆非己有,占賴將以奚為!」醒告臧姑,欲以田歸兄。臧姑嗤其愚。是時二成有兩男,長七歲,次三歲。無何,長男病痘死。臧姑始懼,使二成退券於兄,言之再三,生不受。未幾,次男又死。臧姑益懼,自以券置嫂所。春將盡,田蕪穢不耕,生不得已,種治之。臧姑自此改行,定省如孝子,敬嫂亦至。未半年而母病卒。臧姑哭之慟,至勺飲不入口。向人曰:「姑早死,使我不得事,是天不許我自贖也!」產十胎皆不育,遂以兄子為子。夫妻皆壽終。生三子,皆舉進士。人以為孝友之報雲。

異史氏曰:「不遭跋扈之惡,不知靖獻之忠,家與國有同情哉。逆婦化而母死,蓋一堂孝順,無德以戡之也。臧姑自克,謂天不許其自贖,非悟道者何能為此言乎?然應迫死,而以壽終,天固已恕之矣。生於憂患,有以矣夫!」

聊齋之珊瑚白話翻譯:
秀才安大成,四川重慶府人。父親是個舉人,早已去世。弟弟名叫二成,年紀還小。大成娶了個媳婦,小名叫珊瑚,她知禮孝順又很漂亮。但是大成的母親沈氏,蠻橫無理不講仁愛,處處虐待珊瑚,但珊瑚臉上毫無怨色。每天早晨,珊瑚都梳洗得乾乾淨淨去伺候婆母。一次,正好遇上大成有病,婆母說都是珊瑚打扮得漂亮引誘的,為此叱罵責備她。珊瑚回到自己房裡,卸下華飾再去見婆母;婆母反而更加憤怒,自己碰頭打臉地哭鬧起來。大成向來很孝順,見鬧到這樣就用鞭子打了媳婦,母親的氣才略微消了點。從此沈氏更加厭惡兒媳婦。珊瑚雖然侍奉得更加周到謹慎,沈氏卻始終不和她說一句話。大成知道母親生妻子的氣,就躲到別處去睡,表示和妻子斷絕關係。過了很長時問,沈氏到底也不痛快,成天地指桑罵槐,意思都是在罵珊瑚。大成說:「娶媳婦是為了伺候公婆,像現在這個樣,還要媳婦做什麼!」於是寫了休書,叫了個老婦人把珊瑚選回娘家。

剛剛出了村子不遠,珊瑚哭著說:「當個女人做不好媳婦,被人休回家有啥臉去見爹娘?還不如死了算了!」說著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剪刀刺向自己的咽喉。送她的老婦人急忙搶救她,鮮血從傷口冒出來染紅了衣襟。老婦人把珊瑚扶到了大成的一個同族嬸子家。大成的這個嬸子王氏,守寡獨居,就把珊瑚收留了。老婦人回到家,大成叮囑她要瞞著這事,但心裡總是怕被母親知道。

過了幾天,大成探聽到珊瑚的創傷漸漸好了,就來到王氏門上,讓她不要收留珊瑚。王氏叫他進屋,大成不肯進去,只是很氣盛地要趕珊瑚走。不一會兒,王氏領著珊瑚出來,見了大成,就問他說:「珊瑚有什麼過錯?」大成責備她不能伺候婆婆。珊瑚默默地一句活也不說,只是低著頭嗚嗚哭泣,淚水都成了紅色,白農衫也染紅了。大成見狀心酸,話沒說完就扭頭走了。

又過了幾天,大成母親已經聽說這件事,氣沖沖地跑到王氏門上,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譴責她。王氏傲然相對,反過來數落她的惡行;並且說:「媳婦已經被你休出家門,還是你安家什麼人?我自願收留陳家的女兒,不是留你安家的媳婦,何用你來多管別人家的事!」沈氏真氣極了,但卻理屈詞窮,又見王氏氣勢洶洶,只得羞慚沮喪地大哭著跑回了家。

珊瑚覺得在這裡給王氏找麻煩,自己心裡很不安,就想再到別處去。原先,大成有個姨母於老太婆,就是沈氏的姐姐,她年紀六十多歲,兒子已經死了,家裡只有一個孫子和守寡的兒媳,她曾很好地待過珊瑚。於是珊瑚辭別了王氏投奔到於大姨那裡。於大姨問出了根由,直說自己的妹妹無理暴虐,立即要送珊瑚回婆家。珊瑚再三說不能這樣做,又叮囑她不要對人說。從此珊瑚就和於大姨住在一起,跟婆媳一個樣。

珊瑚有兩個哥哥,聽到妹妹的遭遇很同情她,想把她接回家再另嫁人。珊瑚拿定主意不嫁,只是跟著於大姨紡紗織布用來自已生活。

大成自從休了珊瑚以後,他母親多次設法為兒子謀劃婚事。但是她的凶狠名聲到處傳遍了,無論遠近都沒有願意把女兒嫁給她家做媳婦的。過了三四年,大成的弟弟二成漸漸長大,於是先為二成完婚。二成的媳婦叫臧姑,性情驕橫凶暴,言語尖刻不講情理,比她婆婆沈氏還厲害幾倍。婆母有時怒氣剛剛表現在臉上,臧姑馬上就怒罵出聲相還。二成又生性懦弱,不敢袒護自己的母親。於是沈氏的威風頓減,再不敢冒犯臧姑,反而看著臉色笑著逢迎她,就是這樣也還得不到臧姑的歡心。臧姑使喚婆母像奴婢一樣;大成又不敢出聲,只好自己代替母親幹活,洗碗掃地之類的事都自己幹。母子二人常在無人處,面對面地偷偷掉淚。

過了不久,沈氏積鬱成疾,身體虛弱得下不了床,大小便翻身都須大成伺候;大成白天黑夜不能睡覺,兩隻眼睛都熬紅了。他弟弟二成來替他伺候一霎,可二成剛進門,臧姑就把他叫了回去。

大成於是跑去找於大姨,希望她能來看望陪伴母親。進了姨家的門,大成對著姨母邊哭邊訴苦。他苦還沒訴完,珊瑚掀開簾子出來了。大成羞愧極了,停住聲就想走。珊瑚用兩隻手叉住了門口。大成窘急了,從珊瑚腋下衝出去跑回了家,也沒敢把這事告訴母親。

不久,於大姨來到大成家,沈氏高興地不再讓她回去。從這以後於大姨家沒有一天不派人來,給她送些好吃的東西。於大姨讓來人捎話給寡婦兒媳說:「這裡餓不著,以後不要再這樣送東西了。」但是她家裡仍然按時送好吃的來,從沒間斷過。於大姨不肯自己吃,全都留著給了生病的妹妹。沈氏在姐姐的照料下身體也漸漸好起來。於大姨的小孫子又按母親的吩咐拿著好吃的禮物來慰問病人。沈氏歎息著說:「真是個賢孝的媳婦啊!姐姐是怎麼修的呀!」於大姨說:「妹妹覺得你休了的媳婦是個怎麼樣的人呢?」沈氏說:「哎!她的確不像二兒媳那麼壞!但卻不如外甥媳婦這樣賢孝!」於大姨說:「珊瑚在你家的時候,你不知道什麼是勞累;你發怒的時候,珊瑚也沒有怨言,怎麼還說不如我的兒媳呢?」沈氏聽說這才掉下淚來,並告訴她自己已經後悔了,又問道:「不知珊瑚改嫁了沒有?」於大姨回答說:「不知道,等我打聽打聽。」

又過了幾天,沈氏的病好了。於大姨要回家去。沈氏哭著說:「只怕姐姐回去了,我還是個死!」於大姨於是和大成商議,把二成分出去。二成把意思告訴了臧姑。臧姑聽了很不高興,說了許多難聽的話責備大成,並連大姨也牽扯進去。大成情願把好地全給二成,臧姑這才轉怒為喜。分家產的文書寫好以後,於大姨才回了家。

第二天,於大姨用馬車來接沈氏。沈氏到了姐姐家,先求見外甥媳婦,極力稱道甥媳賢孝。於大姨說:「年輕媳婦有百樣好,難道就沒有一點過失?我不過一向都能容忍她。就是你的兒媳能像我的兒媳一樣,恐怕你也不會享受得了。」沈氏說:「哎呀冤枉啊!你把我說成是木頭石塊山鹿野豬了!都有鼻子有嘴的,難道還能有聞不出香臭來的?」於大姨說道:「就說被你休出門去的珊瑚吧,不知道她現在想起你來會怎麼說?」沈氏說:「無非是罵我罷了。」於大姨說:「你若確實做到了無啥可罵的地步,那她還能罵你什麼呢?」沈氏說:「過失是人所常有的,惟獨她不賢孝,因此知道她會罵我的。」於大姨說:「應當怨恨而不怨,以此可知她對你的賢孝之心;應當離去而不離,以此可知她對你的體諒撫慰之情。以前送東西孝敬你的,本來不是我的兒媳,而是你的兒媳!」沈氏驚訝地問道:「怎麼著?」於大姨說:「珊瑚寄居在這裡很久了。以前所送的東西,都是她靠夜裡紡織賺錢買的。」沈氏聽說,老淚縱橫地說:「我怎麼有臉見我那兒媳啊!」於大姨這才去呼喚珊瑚。珊瑚含著眼淚出來,跪在地上。沈氏慚愧悲痛地自己打開了自己,於大姨極力勸說她才住手,於是婆媳二人和好如初。

十幾天以後珊瑚和婆婆一同回到家。家裡僅有幾畝薄田,已經不夠生活開銷,只有依賴大成去代人抄抄寫寫,珊瑚去做針線活來維持生計。二成家倒是很富足,但是哥哥不來求借,弟弟也不去照顧。臧姑因為嫂子曾被休出過家門而看不起她;嫂子也厭惡臧姑的凶悍不講理,從不和她來往。兄弟兩家隔上院牆各住各的院子。臧姑時常發威罵給鄰院聽,大成一家人都捂上自己的耳朵全當聽不見。臧姑沒處使厲害,就虐待丈夫和丫鬟。丫鬟有一天受不了虐待,自己上吊死了。她的父親到衙門告了臧姑,二成代替媳婦去對質說理,挨了一頓責打,最後仍把臧姑傳拘了去。大成上上下下為她疏通關節、謀劃解脫,終究未能免罪。臧姑受了拶指的酷刑,夾得十個手指頭上的肉都脫落了。縣官貪婪暴戾,勒索的胃口很大。二成拿良田作抵押借來了錢,如數繳上,兩口子這才被釋放回家。但是債主催逼還債一天急於一天。沒有辦法,二成只好全把良田賣給了本村的任翁。任翁因為這些良田半數是大成讓給二成的,就叫大成在文書上簽字。大成到了任家,任翁見了他忽然自己說:「我是安舉人。任某是什麼人,敢買我的家產!」又看著大成說:「冥府感念你夫妻倆孝順,因此叫我暫且回來見你一面。」大成流著眼淚說:「父親有靈,請趕緊救我弟弟吧!」只聽父親的聲音說:「這逆子悍婦兩口子,不值得憐惜!你快回家治辦銀子,贖回我的血汗家產。」大成說:「我們母子僅能餬口活命,怎能得到那麼多銀子?」父親的聲音回答說:「咱家的紫薇樹下藏有銀子,可以取出來用。」大成想再問他,任翁已不說話了;不一會兒他醒過來,茫然不知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大成回到家如實對母親說了,母親也不怎麼相信。臧姑一聽說這事,先早已領著好幾個人前去挖銀窖了。可挖下去四五尺深,只見到些磚瓦石塊,並無所謂的藏銀,便失望地回去了。大成聽說臧姑已去挖銀窖,就告訴母親和妻子不要去看。後來知道她沒挖到,沈氏便偷偷到那裡去看,只見一些磚瓦石塊摻雜在土裡,也就回來了。珊瑚接著也到了那裡,卻見土裡全是些白花花的銀錠;她喊大成去驗證,果然是銀子。大成認為這是父親遺留的財富,不忍心私自獨吞,就招呼二成來平半分了它。揀出來銀錠數量恰好能平均分成兩份,兄弟倆各裝了一袋帶回家去。

二成和臧姑一同檢驗銀子數量,打開袋子一看,裡面竟然裝了滿滿一下子磚頭瓦塊,兩人大驚。臧姑懷疑二成是被大成愚弄了,讓二成去看大成的。二成見大成把銀子堆放在桌子上,和母親共同慶賀,便把實情說給哥哥聽。大成也十分吃驚,心裡很同情弟弟,就把桌子上的銀子全都送給了他。二成於是高興起來,拿著銀子去還清了欠債,很感激哥哥的仁義。可臧姑卻說:「就這件事越發知道大成的奸詐。若不是他自己心裡有愧,誰肯把已經分到手的銀子再讓給人家呢?」二成對臧姑說的話半信半疑。第二天,債主派僕人來到二成家,說他昨天償還的全是假銀子,將要拿著去告官。二成夫妻聽說大驚失色,臧姑說:「怎麼樣啊!我本來就說你哥哥絕不會好到這步天地,他這是來害你呀!」二成害怕,就去哀求債主;債主的怒氣就是不消。二成把地契給了債主,任憑他點賣,這才把原來的銀子拿回來。仔細看了看,見銀子中有兩錠被剪斷,表面上僅裹著一韭菜葉厚的銀皮,而中間全是銅。

臧姑於是為二成出謀:留下兩錠被剪斷了的,其餘的銀子送還給大成,看他怎麼辦。並交給二成去這麼說:「承蒙哥哥的好意屢次讓我,實在是不忍心。我只留下了兩錠,以見哥哥的後意。眼下我那邊所有的財產,仍和哥哥的相等。我也不需要更多的田地,既然已經放棄了,贖不贖的就在哥哥了。」大成不知他的真意,還一再讓二成。二成很堅決的推辭,大成這才收下了銀子。大成把銀子稱了稱,比原來少了五兩多。就叫珊瑚典當了首飾湊足了原數,帶去交付了債主。債主懷疑還像是先前的那些假銀子,可是用剪刀把銀子剪斷驗證了一下,全是足色的紋銀,沒有一點差錯,就收下銀子,把地契還紿了大成。二成給大成送回銀子後,以為他必定會惹出事端來的;可隨後聽說地契已經贖回來了,大為驚奇。臧姑懷疑是當初挖掘時,大成先藏起了真銀子,就氣急敗壞地到了哥哥家裡,聲色俱厲地數落詬罵。大成這才明白了二成送還銀子的緣故。珊瑚迎上前去笑著說:「地契本來在這裡,何用生那麼大的氣!」叫大成拿出地契交給了臧姑。

二成有天夜裡夢見父親譴責他說:「你不孝順母親不尊敬兄長,陰間的期限已近在眼前,寸土都不是自己的,你還賴著佔用將作何用?」他醒來把夢告訴了臧姑,想把地還給哥哥。臧姑反而譏笑他愚蠢。這時二成已有了兩個男孩,大的七歲,小的三歲。不久,大兒子生水痘死了。臧姑這才害怕了,叫二成把地契退給哥哥。可二成去了再三說,大成就是不收。沒過幾天,小兒子又死了。臧姑愈加害怕,便自己把地契送去放到了嫂子屋裡。春季就要過去了,歸還的地裡還都荒著沒耕,大成不得已,只好自己去耕種。

臧姑從此改變了以前的惡行,早晚都去給婆母請安,猶如孝子;對嫂子也極尊敬。不到半年,婆母因病去世了。臧姑哭得很慟,竟到了食水不進的程度。她對人說道:「婆母早死,叫我不能盡孝心,是老天不許我自己贖罪啊!」後來臧姑生了十胎,但一個孩子也沒活,最後只得過繼了哥哥的兒子為子。夫妻二人都長壽而終。大成和珊瑚夫婦共生了三個兒子,有兩個考中了進士。人們都說這是他倆孝敬父母友愛兄弟的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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