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陶潛傳》
陶潛,字淵明,或雲淵明字元亮,尋陽柴桑人也。曾祖侃,晉大司馬。潛少有高趣,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恆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 。環堵蕭然,不蔽風日;裋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嘗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其自序如此,時人謂之實錄。
親老家貧, 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 ,少日自解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復為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絃歌,以為三徑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為彭澤令。公田悉令吏種秫稻,妻子固請種粳,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 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 。潛歎曰:「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義熙末,征著作郎不就。江州刺史王弘欲識之,不能致也。淵明嘗往廬山,弘命淵明故人龐通之繼酒具,於半道栗裡1之間要之。嘗九月九日出宅邊菊叢中坐,久之,滿手把菊,忽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歸。淵明不解音律,而蓄無絃琴一張,每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淵明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
郡將嘗候之,值其釀熟,取頭上葛巾漉酒,漉畢,還復著之。少年來好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嘗言五六月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元嘉四年卒,時年六十三,世號靖節先生。
(選自《宋書·陶潛傳》,有刪改)
【注】1栗裡,地方名。
陶潛字淵明,也有人說淵明字元亮,是潯陽柴桑人(陶淵明),曾祖陶侃是晉朝的大司馬。他少年時心懷高尚的情趣。曾經作《五柳先生傳》來形容自己,說:先生不知道是哪裡人,不知道姓名,房子旁邊有五棵柳樹,所以就用它作為自己的號(或所以就以此為號)。清閒安靜少說話,不愛慕虛榮實利。喜歡讀書,卻不去窮根究底的解釋,一旦對書的內容有所感悟,就高興得忘了吃飯。本性愛喝酒,可是家裡窮不能一直得到。親朋故舊知道這樣,有時就置辦酒招他過來,他去飲酒一定會喝完,目的是一定要醉。醉以後回去,一點也不收斂情緒。家裡四壁空空,不能遮陽擋雨,舊衣衫十分破爛,盛飯的容器經常空著,也不在意。經常寫文章來自娛自樂,很能顯示自己的志向,不計較得失,用這來結束自己一生。他的自序是這樣,當世人說是實錄。
因為他親人年邁家裡貧窮,任用他為州祭酒。他不能忍受,沒幾天就辭職,自己回家了。州里徵召他為主簿,不去就職,自己種田來養活自己,於是得了瘦弱的病。他又做鎮軍、建威參軍,對親戚朋友說:「姑且想做個文官,把這作為補貼家用的資本。」管這些事的人聽說了,任用他為彭澤令。在縣裡,公田全部命令種秫谷(可釀酒),妻子和孩子堅持請求種粳米。於是命令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米。郡裡派遣督郵到他的縣,他的下屬說應該束上帶子(穿正裝)見督郵,陶潛歎息說:「我怎麼能為五斗米(這些俸祿)彎腰(喪失尊嚴),小心謹慎的為鄉下的小人做事啊!」當天將印綬交還辭職,於是作了《歸去來兮辭》。義熙末年,徵召為著作郎,不去就職。江州刺史王弘想要認識他,但是卻不能叫他來(指叫陶潛來他府上)。陶潛曾經去廬山,王弘命令陶潛的老熟人龐通之攜帶著酒肉,在他前往廬山的道路栗裡那裡邀請他。曾經九月九日走出宅邊菊叢中坐著,很久,滿手拿著菊花。忽碰上王弘送酒來,馬上就喝,喝醉酒就回去。潛不通曉音律,但是收藏了一張質樸的琴,沒有琴弦,每喝酒恰到好處時,就撫弄它以便寄托自己的情感。無論尊貴和卑微的人來拜訪他,有酒就設宴。陶潛如果先喝醉,就告訴客人說:「我喝醉了,想去睡覺啦,你可以回去了。」他的真率性情就是這樣。
郡將(官職名)看望陶潛時,正趕上他釀的酒熟了,(陶潛)就用頭上葛布制的頭巾過濾酒液,過濾完了又把頭巾戴在頭上。(陶潛)從幼年起就喜愛讀書,只喜歡清靜寡慾,讀書有所獲得就高興得忘了吃飯。曾經說在五六月間,高臥在北窗之下,碰到清風突然撲面吹來,說自己像羲皇。(陶潛)在元嘉四年去世,時年六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