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新注卷三十四 韓彭英盧吳傳第四》古文原文及翻譯

漢書新注卷三十四 韓彭英盧吳傳第四

  【說明】本傳敘述韓信、彭越、英布、盧綰、吳芮等的政治生涯和不同結局。這是一篇漢初異姓王的類傳。韓信、彭越、英布三人都是反秦起義的英雄,在楚漢相爭中,反楚歸漢,為興漢立了大功,故皆受封為王;但在漢朝建立後,由於種種主客觀原因,三人都落了遭誅的下場,成了千古風議之案。在封建制度下,大臣功高震主,非兔死狗烹,即謀位篡權,這是歷史的悲劇。盧綰因與劉邦同裡同日生,又相好而隨從起義,故受封為燕王,後亡入匈奴,死於他鄉。吳芮原為秦番陽令,秦末起義,項羽封其為衡山王,項羽死後,劉邦徙封為長沙王,善終而傳國於後嗣。《史記》對韓信、英布,單獨立傳,將彭越與魏豹合傳,將盧綰與韓王信同傳,惟吳芮無傳。《漢書》對漢初異姓八王,除趙王張耳、韓王信另傳、燕王臧茶無傳外,將此五王合傳,集中反映異姓王的政治生涯和結局,不同於《史記》的用意。傳末總結異姓八王的結局,譏笑叛逆者「終於滅亡」,肯定吳芮之忠「不失正道」,完全是為漢家立論的腔調。  
  韓信,淮陰人也(1)。家貧無行(2),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為商賈(3),常從人寄食(4)。其母死無以葬,乃行營高燥地,令傍可置萬家者。信從下鄉南昌亭長食(5),亭長妻苦之,乃晨炊蓐食(6)。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自絕去。至城下釣,有一漂母哀之(7),飯信,竟漂數十日。信謂漂母曰:「吾必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8),豈望報乎!」淮陰少年又侮信曰:「雖長大,好帶刀劍,怯耳。」眾辱信曰(9):「能死,刺我,不能,出跨下。」於是信孰視。俯出跨下。一市皆笑信,以為怯。
  (1)淮陰:縣名。在今江蘇淮陰市西南。(2)無行:放蕩。(3)治生:謀生。(4)寄食:投靠人家吃閒飯。(5)下鄉:鄉名。屬淮陰縣。南昌:下鄉的一個亭名。(6)晨炊:一大早做飯。蓐食:在床上吃飯。(7)漂母:漂洗絲棉的老婦。(8)王孫:猶言「公子」,對青年人的尊稱。(9)眾辱:言當眾辱之。
  及項梁度(渡)淮(1),信乃仗劍從之,居戲(麾)下(2),無所知名。梁敗,又屬項羽,為郎中(3)。信數以策干項羽(4),羽弗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5)。坐法當斬,其疇(儔)十三人皆已斬,至信,信乃仰視,適見膝公(6),曰:「上不欲就天下乎(7)?而斬壯士!」膝公奇其言,壯其貌,釋弗斬。與語。大說(悅)之,言於漢王。漢王以為治粟都尉(8),上未奇之也(9)。
  (1)淮:淮河。(2)戲下:即麾下,部下。(3)郎中:侍衛帝王的小官。(4)干:進說之意。(5)連敖:管理糧倉的小官。(6)膝公:夏侯嬰,曾為膝縣令,故有此稱。(7)上:這裡指漢王劉邦。(8)治粟都尉:管理糧餉的軍官。(9)上:疑當作「尚」。
  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1),諸將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非敢亡,追亡者耳。」上曰:「所追者誰也?」曰:「韓信。」上復罵曰:「諸將亡者已數十,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至如信,國士無雙(2)。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決。」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乎(3)?」何曰:「王計必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雖為將,信不留。」王曰:「以為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嫚無禮,今拜大將如召小兒,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日齋戒,設壇場具禮(4),乃可。」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1)南鄭:縣名。今陝西漢中市。(2)國士:國家之英才。(3)鬱鬱(yuyu):悶悶不樂。(4)壇場:指拜將的高台與廣場。具禮:準備儀式。
  信已拜,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1)?」信謝(2),因問王曰:「今東鄉(向)爭權天下(3),豈非項王邪?」上曰:「然」。信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弗如也。」信再拜賀曰:「唯信亦以為大王弗如也(4)。然臣嘗事項王,請言項王為人也。項王意烏猝嗟(5),千人皆廢(6),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也(7)。項王見人恭謹,言語姁姁(8),人有病疾,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刻印刓(9),忍不能予(10),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又背義帝約(11),而以親愛王(12),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逐義帝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自王善地。項王所過亡不殘滅,多怨百姓(13),百姓不附,特劫於威,強服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強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不誅(14)!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不服(15)!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不散(16)!」且三秦王為秦將(17)。將秦子弟數歲,而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人,唯獨邯、欣、翳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於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豪(毫)亡(無)所害,除秦苛法,與民約,法三章耳(18),秦民亡(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戶知之(19)。王失職之蜀,民亡(無)不恨者。今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20)。」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1)寡人:古代君王對臣民的自稱。(2)爭權天下:所與爭權天下之意。(3)謝:表示謙遜。(4)唯:應辭。(5)意烏猝嗟:怒吼聲。(6)廢:嚇倒之意。(7)特:但。(8)姁姁(xǔxǔ):和好貌。(9)刻印:言持印在手。刓(wan):摩損印角。(10)忍不能予:言不忍給與之。(11)背義帝約:背義帝「先入關中者王之」的約定。(12)以親愛王:將自己親愛的人分封為王。(13)多怨百姓:多結怨於百姓。(14)何不誅:何所不誅。(15)何不服:何人不服。(16)何不散:何敵不散敗。(17)三秦王:指被項羽分封於關中的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18)法三章:指劉邦所定「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之法。(19)戶知:家喻戶曉。(20)三秦:指三秦王所佔據之地。傳檄而定:言不必用兵,發佈文告就可安定。檄(xi):古時用以徵召和聲討的文書。
  漢王舉兵東出陳倉(1),定三秦。二年,出關,收魏、河南(2),韓、殷王皆降(3)。令齊、趙共擊楚彭城(4),漢兵敗散而還。信復發兵與漢王會滎陽,復擊破楚京、索間(5),以故楚兵不能西。
  (1)陳倉:縣名。在今陝西寶雞市東。(2)魏、河南:指魏王魏豹、河南王申陽之地。(3)韓、殷王:指韓王鄭昌、殷王司馬卬。(4)令:《史記》作「合」。齊:疑衍。趙:趙王趙歇。(5)京:縣名。在今河南滎陽東南。索:邑名。在今河南滎陽縣。
  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魏亦皆反,與楚和。漢王使酈生往說魏王豹(1),豹不聽,乃以信為左丞相擊魏。信問酈生:「魏得毋用周叔為大將乎?」曰:「柏直也。」信曰:「豎子耳。」遂進兵擊魏。魏盛兵蒲阪(2),塞臨晉(3)。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度(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擊度(渡)軍(4),襲安邑(5)。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河東,使人請漢王:「願益兵三萬人,臣請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之糧道,西與大王會於滎陽。」漢王與兵三萬人,遣張耳與俱,進擊趙、代(6)。破代,擒夏說閼與(7)。信之下魏、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拒)楚。
  (1)酈生:酈食其。(2)蒲阪:縣名。在今山西永濟縣西蒲州鎮。(3)臨晉:縣名。在今陝西大荔縣東。(4)夏陽:縣名。在今陝西韓城南。木罌缶(yīngfǒu):木製的甕、盆等。(5)安邑:縣名。在今山西復縣西北。(6)趙、代:指當時的趙王張耳、代王陳余。(7)夏說:代王陳余的丞相。
  閼(yu)與:邑名。在今山西和順縣。
  信、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1)。趙王、成安君陳余聞漢且襲之,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2):「聞漢將韓信涉西河(3),虜魏王,擒夏說,新喋(蹀)血閼與(4)。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以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饋糧(5),士有饑色;樵蘇後爨(6),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7),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路絕其輜重(8);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彼前不得鬥,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野無所掠鹵,不至十日,兩將之頭可致戲(麾)下。願君留意臣之計,必不為二子所禽(擒)矣。」成安君,儒者,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謂曰:「吾聞兵法『什則圍之,倍則戰(9)。』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能(10),千里襲我,亦以罷(疲)矣。今如此避弗擊,後有大者,何以距(拒)之?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
  (1)井陘(xīng):井陘口。在今河北井陘縣西北。(2)李左車:趙王的謀臣,封為廣武君。(3)兩河:指河套以下至今風陵渡這段黃河。(4)蹀血:猶言踏血。形容殺人流血之多。(5)饋糧:言運糧。(6)樵蘇:打柴草。爨(cuan):生火做飯。(7)方軌:兩車並行。(8)間路:小道。輜(zī)重:行軍時由運輸部隊攜帶的物資,主要是糧草。(9)「什則圍之,倍則戰」:引文見《孫子·謀攻篇》。(10)不能:言不能達到其數。這裡是言兵不到數萬。
  信使間人窺知其不用(1),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捨(2)。夜半傳發(3),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蔽)山而望趙軍(4),戒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5),若疾人,拔趙幟,立漢幟。」令其裨將傳餐(6),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嘸然(7),陽(佯)應曰:「諾。」信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壁,且彼未見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阻險而還。」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陣)(8)。趙兵望見大笑。平旦(9),信建大將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張耳棄鼓旗,走水上軍(10),復疾戰。趙空壁爭漢鼓旗,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者,候趙空壁逐利(11),即馳入趙壁,皆拔趙旗幟,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能得信、耳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大驚,以漢為皆已破趙王將矣,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弗能禁。於是漢兵夾擊,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12),禽(擒)趙王歇。
  (1)間人:偵探員。(2)止捨:停止行軍而宿營。(3)傳發:傳令出發。(4)蔽山:隱蔽於山上(使敵不見)。(5)空壁:全軍出動。壁:指營壘。(6)裨(pi)將:副將。傳餐:傳令用簡單的飯食。(7)嘸(fǔ)然:懵然。(8)背水陣:背靠河水列陣。這裡的「水」指綿蔓水。(9)平旦:天亮。(10)走水上軍:退向背水陣地。(11)逐利:追逐戰利品。(12)(chi)水:即今槐河。發源於河北贊皇縣西南,向東南流入滏陽河。
  信乃令軍毋斬廣武君,有生得之者,購千金(1)。頃之,有縛而至戲(麾)下者,信解其縛,東鄉(向)坐(2),西鄉(向)對,而師事之。
  (1)購:購求。這裡是懸賞之意。(2)言讓廣武君東向坐,以尊之。
  諸校效首虜休(1),皆賀,因問信曰:「兵法有『右背山陵,前左水澤(2)』,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陣),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弗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投之亡地而後存』乎(3)?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4),經所謂『驅市人而戰之,也(5),其勢非置死地,人人自為戰;今即予生地,皆走,寧尚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非所及也。」
  (1)諸校:諸部。效首虜:獻上首級和俘虜。休:休止。這裡是完畢之意。(2)「右背山陵,前左水澤」:此與《孫子·行軍篇》「丘陵堤防,必處其陽而右背之」的說法相同。(3)「陷之死地而後生」等句:引自《孫子·九地篇》。(4)拊循:撫慰。這裡是訓練之意。(5)市人:集市之人,比喻烏合之眾。
  於是問廣武君曰:「僕欲北攻燕(1),東伐齊,何若有功?」廣武君辭曰:「臣聞『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2),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若臣者,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僕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3),之秦而秦伯(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耳。向使成安君聽子計,僕亦擒矣。僕委心歸計(4),願子勿辭。」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足用,願效愚忠。故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日而失之,軍敗鄗下(5),身死鄗水上。今足下虜魏王,禽(擒)夏說,不旬朝破趙二十萬眾(6),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諸侯,眾庶莫不輟作怠情(7),靡衣偷食(8),傾耳以待命者。然而眾勞卒罷(疲),其實難用也。今足下舉倦敝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情見(現)力屈(9),欲戰不拔,曠日持久,糧食單竭。若燕不破,齊必距(拒)境而以自強。二國相持,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臣愚,竊以為亦過矣(10)。」信曰:「然則何由(11)?」廣武君對曰:「當今之計,不如按甲休兵,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北首燕路(12),然後發一乘之使,奉咫尺之書(13),以使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可圖也。兵故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信曰:「善。敬奉教。」於是用廣武君策,發使燕,燕從風而靡(14)。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王趙以撫其國。漢王許之。
  (1)僕:古時男子謙遜的自稱。燕:這裡指燕王臧荼。(2)圖存:謀劃國家生存的大事。(3)百里奚:春秋時虞國人,秦穆公用為相,助興霸業。(4)委心歸計:猶言傾心求教。(5)鄗:縣名。在今河北高邑縣東。(6)不旬朝:不足半天,即不到半天功夫。旬:足。(7)輟作:停止耕作。(8)靡衣偷食:言穿好衣,貪飲食,只圖吃穿。(9)情現力屈:真情暴露,威勢挫減。(10)過:過錯。這裡是失策之意。(11)何由:言當從何計。(12)北首燕路:擺出向北攻燕的態勢。首:言趨向。(13)咫(zhǐ)尺之書:言一封書信。古時八寸為咫。(14)從風而靡:隨風而倒。引申為畏勢而降。
  楚數使奇兵度(渡)河擊趙,王耳、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卒佐漢。楚方急圍漢王滎陽,漢王出,南之宛、葉,得九江王布(1),入成皋(2),楚復急圍之。四年,漢王出成皋,度(渡)河,獨與滕公從張耳軍修武(3),至,宿傳捨(4)。晨自稱漢使,馳入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5),奪其印符,麾召諸將易置之(6)。信、耳起,乃知獨漢王來,大驚。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信為相國,發趙兵未發者擊齊。
  (1)九江王布:英布。(2)成皋:邑名。在今河南滎陽縣西北。(3)滕公:夏侯嬰。修武:邑名。今河南獲嘉。(4)傳捨:客館。(5)臥:指臥處。(6)易置之:言調換諸將的職位。
  信引兵東,未度(渡)平原(1),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信欲止,蒯通說信令擊齊(2)。語在《通傳》。信然其計,遂渡河,襲歷下軍(3),至臨菑(4)。齊王走高密(5),使使於楚請救。信已定臨菑,東追至高密西。楚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
  (1)平原:指平原津。在今山東平原縣西南。(2)蒯通:即蒯徹。當時著名的辯士。(3)歷下:邑名。在今山東歷城西。(4)臨菑:當時齊的國都。今山東臨淄。(5)高密:邑名。在今山東高密縣西。
  齊王、龍且並軍與信戰,未合(1)。或說龍且曰:「漢兵遠鬥,窮寇久戰,鋒不可當也。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2),城聞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二千里客居齊,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毋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3)。寄食於漂母,無資身之策;受辱於跨下,無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救齊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半可得(4),何為而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陳(陣)(5)。信乃夜令人為萬餘囊,盛沙以壅水上流,引兵半度(渡),擊龍且。陽(佯)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遂追度(渡)水。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太半不得度(渡),即急擊,殺龍且。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追北至城陽(6),虜廣,楚卒皆降,遂平齊。
  (1)未合:尚未接戰。(2)信臣:親信之臣。(3)易與:容易對付。(4)齊半可得:言齊地可收復其半。(5)夾濰水陣:在濰水兩岸對陣。(6)城陽:縣名。在今山東菏澤東北。
  使人言漢王曰:「齊誇詐多變,反覆之國,南邊楚,不為假王以填(鎮)之(1),其勢不定。今權輕,不足以安之,臣請自立為假王。」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使者至,發書(2),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而來佐我(3) ,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伏後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4)。」漢王亦寤(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遣張良立信為齊王,征其兵使擊楚。
  (1)假王:暫時代理之王。(2)發書:打開來書。(3)而:你。(4)變生:發生變故。
  楚以亡龍且,項王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說信曰(1):「足下何不反漢與楚(2)?楚王與足下有舊故。且漢王不可必(3),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然得脫,背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為與漢王為金石交(4),然終為漢王所禽(擒)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5),以項王在。項王即亡,次取足下。何不與楚連和,三分天下而王齊?今釋此時,自必於漢王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邪!」信謝曰:「臣得事項王數年,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6),言不聽,畫策不用,故背楚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數萬之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吾得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背之不祥。幸為信謝項王。」武涉已去,蒯通知天下權在於信(7),深說以三分天下,鼎足而王。語在《通傳》。信不忍背漢,又自以功大,漢王不奪我齊,遂不聽。
  (1)盱台(xūyi):縣名。今江蘇盱眙縣。(2)與楚:猶言助楚。(3)必:深信之意。(4)金石交:牢不可破之交情。(5)須臾:從容,苟延。(6)執戟:郎中宿衛執戟。(7)權:秤砣。比喻決定輕重或勝負的能力。
  漢王之敗固陵,用張良計,徵信將兵會(1)下。項羽死,高祖襲奪信軍,徒信為楚王,都下邳(1)。
  (1)下邳:縣名。今江蘇邳縣南。
  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亭長,錢百(1),曰:「公,小人,為德不竟(2)。」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為中尉(3),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寧不能死(4)?死之無名,故忍而就此(5)。」
  (1)錢百:言賜百錢。(2)為德不竟:謂不能善始善終。因下鄉亭長待其晨炊蓐食。(3)中尉:掌管巡城捕盜的武官。(4)死:與「殺」同義。「死」下奪一「之」字。(5)此:指現在功業。
  項王亡將鍾離眛家在伊廬(1),素與信善。項王敗,眛亡歸信。漢怨眛,聞在楚,詔楚捕之。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有變告信欲反,書聞,上患之,用陳平謀,偽游於雲夢者(2),實欲襲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發兵,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擒)。人或說信曰:「斬眛謁上,上必喜,亡(無)患。」信見眛計事,眛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眛在。公若欲捕我自媚漢,吾今死,公隨手亡矣。」乃罵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到。信持其首謁於陳(3)。高祖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信(4)。至洛陽,赦以為淮陰侯。
  (1)伊廬:鄉名。在今江蘇灌雲縣東北。(2)雲夢:古澤名。在今洪湖洞庭湖一帶。(3)陳:縣名。今河南淮陽。(4)械:加上刑具。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稱疾不朝從(1)。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2),羞與絳、灌等列(3)。嘗過樊將軍噲,噲趨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4)!」
  (1)不朝從:不朝見,不侍從。(2)鞅鞅:思想不滿貌。(3)絳、灌:指絳侯周勃、穎陰侯灌嬰。(4)生:一生,一輩子。
  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如公何如?」曰:「如臣,多多益辦耳(1)。」上笑曰:「多多益辦,何為為我擒?」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為陛下禽(擒)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1)多多益辦:《史記》作「多多益善」。
  後陳豨為代相監邊(1),辭信,信摯其手,與步於庭數匝,仰天而歎曰:「子可與言乎?吾欲與子有言。」豨因曰:「唯將軍命。」信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反,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2),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謹奉教!」
  (1)陳豨:劉邦的將領,為代國相。(2)從中起:從京師為內應。
  漢十年,豨果反,高帝自將而往,信稱病不從。陰使人之豨所,而與家臣謀,夜詐赦諸官徒奴(1),欲發兵襲呂後、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書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後(2)。呂後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帝所來,稱豨已死,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3):「雖病,強入賀。」信入,呂後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鐘室(4)。信方斬,曰:「吾不用蒯通計,反為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1)官徒奴:官府管制的罪犯和奴隸。(2)上書變告:向朝廷告發非常之事。(3)紿(dai):欺騙。(4)長樂鐘室:長樂宮中懸鍾之室。
  高祖已破豨歸,至,聞信死,且喜且哀之,問曰:「信死亦何言?」呂後道其語。高祖曰:「此齊辯士蒯通也。」召欲亨(烹)之。通至自說(1),釋弗誅。語在《通傳》(2)。
  (1)自說:自己解說。(2)《通傳》:本書卷四十五《蒯通傳》。
  彭越字仲,昌邑人也(1)。常漁巨野澤中(2),為盜。陳勝起,或謂越曰:「豪桀(傑)相立畔(叛)秦,仲可效之。」越曰:「兩龍方斗(3),且待之。」
  (1)昌邑:縣名。在今山東金鄉縣西。(2)巨野澤:在今山東巨野縣北。(3)兩龍:指陳勝與秦。
  居歲余,澤間少年相聚百餘人,往從越,「請仲為長」,越謝不願也。少年強請,乃許。與期旦日日出時,後會者斬。旦日日出,十餘人後,後者至日中。於是越謝曰:「臣老,諸君強以為長。今朝而多後,不可盡誅,誅最後者一人。」令校長斬之(1)。皆笑曰:「何至是!請後不敢。」於是越乃引一人斬之。設壇祭,令徒屬。徒屬皆驚,畏越,不敢仰視。乃行略地,收諸侯散卒,得千餘人。
  (1)校長:軍中一校之長。
  沛公之從碭北擊昌邑(1),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越亦將其眾居巨野澤中,收魏敗散卒。項籍入關,王諸侯,還歸,越眾萬餘人無所屬。齊王田榮叛項王,漢乃使人賜越將軍印(2),使下濟陰以擊楚(3)。楚令蕭公角將兵擊越,越大破楚軍。漢二年春,與魏豹及諸侯東擊楚,越將其兵三萬餘人,歸漢外黃(4)。漢王曰:「彭將軍收魏地,得十餘城,欲急立魏後。今兩魏王豹,魏咎從弟,真魏也。」乃拜越為魏相國,擅將兵,略定梁地(5)。
  (1)碭:縣名。在今河南夏邑東。(2)漢:此字疑衍。(3)濟陰:郡名。治定陶(在今山東定陶北)。故梁地,後為郡。(4)外黃:縣名。在今河南蘭考東南。(5)梁地:今河南開封市等地區。
  漢王之敗彭城解而西也,越皆亡其所下城,獨將其兵北居河上。漢三年,越常往來為漢遊兵擊楚,絕其糧於梁地。項王與漢王相距(據)滎陽,越攻下睢陽、外黃十七城(1)。項王聞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東收越所下城邑,皆復為楚。越將其兵北走谷城(2)。項王南走陽夏(3),越復下昌邑旁二十餘城,得粟十餘萬斛,以給漢食。
  (1)睢陽:縣名。在今河南商丘縣南。(2)谷城:邑名。在今山東東阿縣南。(3)陽夏:縣名。今河南太康縣。
  漢王敗,使使召越併力擊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漢王追楚,為項籍所敗固陵。乃謂留侯曰:「諸侯兵不從,為之奈何?」留侯曰:「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亡(無)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早)定。今取睢陽以北至谷城,皆許以王彭越。」又言所以許韓信。語在《高紀》。於是漢王發使使越,如留侯策。使者至,越乃引兵會垓下。項籍死,立越為梁王,都定陶。
  六年,朝陳(1)。九年、十年,皆來朝長安。
  (1)陳:縣名。今河南淮陽。
  陳豨反代地,高帝自往擊之,至邯鄲(1),徵兵梁。梁王稱病,使使將兵詣邯鄲。高帝怒,使人讓梁王(2)。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輒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即為禽(擒),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稱病。梁太僕有罪,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使掩捕梁王,囚之洛陽。有司治反形已具,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徙蜀青衣(3)。西至鄭(4),逢呂後從長安東,欲之洛陽,道見越。越為呂後泣涕,自言亡(無)罪,願處故昌邑。呂後許諾,詔與俱東。至洛陽,呂後言上曰:「彭越壯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後令其舍人告越復謀反。廷尉奏請,遂夷越宗族。
  (1)邯鄲:縣名。今河北邯鄲市。(2)讓:責。(3)蜀:郡名。治成都(今四川成都市)。青衣,縣名。今四川樂山縣北。(4)鄭:縣名。今陝西華縣。
  黥布;六人也(1),姓英氏。少時客相之,當刑而王。及壯,坐法黥(2),布欣然笑曰:「人相我當刑而王,幾(豈)是乎?」人有聞者,共戲笑之。布以論輸驪山(3),驪山之徒數十萬人,布皆與其徒長豪桀(傑)交通,乃率其曹耦(偶)(4),亡之江中為群盜。
  (1)六:縣名。今安徽六安縣東北。(2)黥:刑名。又稱墨刑。在犯人臉上刺字,再塗以墨。(3)布以論輸驪山:英布有罪論決,而輸作驪山。(4)曹偶:同夥之意。
  陳勝之起也,布乃見番君(1),其眾數千人。番君以女妻之。章邯之滅陳勝,破呂臣軍,布引兵北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2),引兵而東。聞項梁定會稽,西度(渡)淮,布以兵屬梁。梁西擊景駒、秦嘉等,布常冠軍(3)。項梁聞陳涉死,立楚懷王,以布為當陽君(4)。項梁敗死,懷王與布及諸侯將皆聚彭城。當是時,秦急圍趙,趙數使人請救懷王。懷王使宋義為上將軍,項籍與布皆屬之,北救趙。及籍殺宋義河上,自立為上將軍,使布先涉河(5),擊秦軍,數有利。籍乃悉引兵從之,遂破秦軍,降章邯等。楚兵常勝,功冠諸侯。諸侯兵皆服屬楚者,以布數以少敗眾也。
  (1)番(po)君:鄱陽縣令。(2)青波:即青陂,地名。在今河南新蔡西南。(3)冠軍:言驍勇常為眾軍之最。(4)當陽:縣名。在今湖北荊門縣南。(5)涉:言無舟楫而渡。
  項籍之引兵至新安(1),又使布等夜擊坑章邯秦卒二十餘萬人。至關,不得入,又使布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2),遂得入。至咸陽,布為前鋒。項王封諸將,立布為九江王,都六。尊懷王為義帝,徒都長沙(3),乃陰令布擊之。布使將追殺之郴(4)。
  (1)新安:縣名。在今河南澠池縣東。(2)關:指函谷關。在今河南靈寶縣東北。(3)長沙:指長沙郡之地。(4)郴:縣名。今湖南郴縣。
  齊王田榮叛楚,項王往擊齊,徵兵九江,布稱病不往,遣將將數千人行,漢之敗楚彭城,布又稱病不佐楚。項王由此怨布,數使使者譙讓召布(1),布愈恐,不敢往。項王方北憂齊、趙,西患漢,所與者獨布,又多其材(2),欲親用之,以故未擊。
  (1)譙讓:譴責。(2)多:猶「重」。
  漢王與楚大戰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1),謂左右曰:「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事者。」謁者隨何進曰:「不審陛下所謂。」漢王曰:「孰能為我使淮南(2),使之發兵背楚,留項王於齊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隨何曰:「臣請使之。」乃與二十人俱使淮南。至,太宰主之(3),三日不得見。隨何因說太宰曰:「王之不見何,必以楚為強,以漢為弱,此臣之所為使(4)。使何得見,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聞也;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質(鑕)淮南市(5),以明背漢而興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見之。隨何曰:「漢王使使臣敬進書大王御者,竊怪大王與楚何親也。」淮南王曰:「寡人北鄉(向)而臣事之。」隨何曰:「大王與項王俱列為諸侯,北鄉(向)而臣事之,必以楚為強,可以託國也。項王伐齊,身負版築(6),以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眾,身自將,為楚軍前鋒,今乃發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漢王戰於彭城,項王未出齊也,大王宜掃淮南之眾(7),日夜會戰彭城下。今撫萬人之眾,無一人渡淮者,陰拱而觀其孰勝(8)。夫託國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鄉(向)楚,而欲厚自托,臣竊為大王不取也。然大王不背楚者,以漢為弱也。夫楚兵雖強,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9),以其背明約而殺義帝也。然而楚王特以戰勝自強。漢王收諸侯,還守成皋、滎陽,下蜀、漢之粟,深溝壁壘,分卒守徽乘塞。楚人還兵,間以梁地(10)。深入敵國八九百里,欲戰則不得,攻城則力不能,老弱轉糧千里之外。楚兵至滎陽、成皋,漢堅守而不動,進則不得攻,退則不能解,故楚兵不足罷(疲)也(11)。使楚兵勝漢,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夫楚之強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漢。其勢易見也。今大王不與萬全之漢,而自托於危亡之楚。臣竊為大王或(惑)之。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夫大王發兵而背楚,項王必留;留數月,漢之取天下可以萬全。臣請與大王杖劍而歸漢王,漢王必裂地而分大王,又況淮南,必大王有也。故漢王敬使使臣進愚計,願大王之留意也。」淮南王曰:「請奉命。」陰許叛楚與漢,未敢洩。
  (1)虞:縣名。今河南虞城北,(2)淮南:指當時的九江王(後為淮南王)英布。(3)太宰主之:言隨何由太宰接待。太宰:官名。主管酒食。(4)此臣之所為使:言這事正是我前來所要談的。(5)伏斧鑕:言伏於鐵鍖上被斧砍。即被斬。(6)負:擔負。版築:築牆工具。版:牆版。築:杵。這裡是指重任。(7)掃:清掃。這裡是全部出動之意。(8)陰拱而觀其孰勝:言暗中拱手而坐觀成敗。(9)負:加。(10)間以梁地:言粱地處在楚、漢之間。(11)不足疲:言易疲。
  楚使者在(1),方急責布發兵,隨何直入曰:「九江王已歸漢,楚何以得發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說布曰:「事已搆(2),獨可遂殺楚使,毋使歸,而疾走漢併力。」布曰:「如使者教。」因起兵而攻楚,楚使項聲、龍且攻淮南,項王留而攻下邑(3)。數月,龍且攻淮南,破布軍。布欲引兵走漢,恐項王擊之,故間行與隨何俱歸漢。
  (1)在:指在英布之所。(2)搆:結成。(3)下邑:縣名。今安徽碭山縣。
  至,漢王方踞床洗(1),而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出就捨(2),張御食飲從官如漢王居(4),布又大喜過望。於是乃使人之九江。楚已使項伯收九江兵,盡殺布妻子。布使者頗得故人幸臣,將眾數千人歸漢。漢益分佈兵而與俱北,收兵至成皋。四年秋七月,立布為淮南王,與擊項籍。布使人之九江,得數縣。五年,布與劉賈入九江,誘大司馬周殷(5),殷反楚。遂舉九江兵與漢擊楚,破垓下。
  (1)洗:濯足。(2)捨:住處。(3)張御:設備,用具。從官:侍從人員。(4)過望:超過所想像的。(5)周殷:項羽的部將,為大司馬。
  項籍死,上置酒對眾折隨何曰腐儒(1),「為天下安用腐儒哉!」隨何跪曰:「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齊也,陛下發步卒五萬人,騎五千,能以取淮南乎?」曰:「不能。」隨何曰:「陛下使何與二十人使淮南,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賢於步卒數萬,騎五千也。然陛下謂何腐儒,『為天下安用腐儒』,何也?」上曰:「吾方圖子之功(2)。」乃以隨何為護軍中尉。布遂剖符為淮南王,都六,九江、廬江、衡山、豫章郡皆屬焉(3)。
  (1)折:折辱。腐儒:言無能的儒生。(2)方圖:正在考慮。(3)九江:郡名。治壽春(今安徽壽縣)。廬江:郡名。治舒縣(今安徽廬江縣西南)。衡山:郡名。治邪縣(今湖北黃岡縣北)。豫章:郡名。治南昌(今江西南昌市)。
  六年,朝陳,七年,朝洛陽。九年,朝長安。
  十一年,高後誅淮陰侯,布因心恐。夏,漢誅梁王彭越,盛其醢以遍賜諸侯(1)。至淮南,淮南王方獵,見醢,因大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
  (1)醢(hǎi):剁成的肉醬。
  布有所幸姬病,就醫。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1),赫乃厚饋遺,從姬飲醫家。姬侍王,從容語次,譽赫長者也。王怒曰:「女(汝)安從知之?」具道(2),王疑與亂(3)。赫恐,稱病。王愈怒,欲捕赫。赫上變事(4),乘傳詣長安。布使人追,不及。赫至,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誅也(5)。上以其書語蕭相國,蕭相國曰:「布不宜有此(6),恐仇怨妄誣之。請系赫,使人微驗淮南王(7)。」布見赫以罪亡上變,已疑其言國陰事,漢使又來,頗有所驗,遂族赫家,發兵反。
  (1)中大夫:九江國之官。責赫:人名,姓賁,名赫。(2)具道:說明情由。(3)亂:指通姦。(4)上變事:上書告發變故。(5)先未發誅:言及其未發兵,先誅伐之。(6)此:指反謀。(7)微驗:暗中調查之意。
  反書聞,上乃赦赫,以為將軍。召諸侯問:「布反,為之奈何?」皆曰:「發兵坑豎子耳,何能為!」汝陰侯滕公以問其客薛公,薛公曰:「是固當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1),南面而立萬乘之主,其反何也?」薛公曰:「前年殺彭越,往年殺韓信,三人皆同功一體之人也(2)。自疑禍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其人有籌策,可問。」上乃見問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負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上曰:「何謂上計?」薛公對曰:「東取吳,西取楚,並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何謂中計?」「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勝敗之數未可知也。」「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3),身歸長沙,陛下安枕而臥,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將安出?」薛公曰:「出下計。」上曰:「胡為廢上計而出下計?」薛公曰:「布故驪山之徒也,致萬乘之主,此皆為身,不顧後為百姓萬世慮者也,故出下計。」上曰:「善。」封薛公千戶。遂發兵自將東擊布。
  (1)疏:分。(2)一體:言身份相同。(3)重:指輜重。
  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已死,余不足畏。」故遂反。果如薛公揣之(1),東擊荊(2),荊王劉賈走死富陵(3)。盡劫其兵,度(渡)淮擊楚(4)。楚發兵與戰徐、僮間(5),為二軍,欲以相救為奇。或說楚將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6)。今別為三,彼敗吾一,余皆走,安能相救!」不聽。布果破其一軍,二軍散走。
  (1)揣:揣測。(2)荊:荊王國。都吳縣(今江蘇蘇州市)。(3)富陵:縣名。今江蘇洪澤縣西北。(4)楚:楚王國。都彭城(今江蘇徐州市)。(5)徐:徐縣。在今江蘇泗洪縣南。僮:僮縣。在今江蘇泗洪縣西北。(6)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言諸侯兵在本地作戰,因戀土懷安而易於敗散。
  遂西,與上兵遇蘄西(1),會甀(2)。佈兵精甚,上乃壁庸城(3),望布軍置陣如項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隃(遙)謂布「何苦而反?」布曰:「欲為帝耳。」上怒罵之,遂戰,破布軍。布走度(渡)淮,數止戰,不利,與百餘人走江南。布舊與番君婚,故長沙哀王使人誘布(4),偽與俱亡,走越,布信而隨至番陽(5)。番陽人殺布茲鄉(6),遂滅之。封賁赫為列侯,將率封者六人。
  (1)蘄:縣名。在今安徽宿遷縣東南。(2)甀(chui):鄉名。在今安徽宿縣南。(3)庸城:在甀鄉北,也在今安徽宿縣南。(4)長沙哀王:指長沙王吳芮之子成王臣。(5)番陽:即鄱陽,縣名。在今江西波陽縣東北。(6)茲鄉:鄉名。屬鄡陽縣。在今江西波陽縣西北。
  盧綰,豐人也(1),與高祖同裡。絡親與高祖太上皇相愛(2),及生男,高祖、綰同日生,裡中持羊酒賀兩家。及高祖、綰壯,學書,又相愛也。裡中嘉兩家親相愛,生子同日,壯又相愛,復賀羊酒。高祖為布衣時,有吏事避宅(3),綰常隨上下。及高祖初起沛,綰以客從,入漢為將軍,常侍中。從東擊項籍,以太尉常從,出入臥內,衣被食飲賞賜,群臣莫敢望。雖蕭、曹等,特以事見禮,至其親幸,莫及綰者。封為長安侯。長安,故咸陽也。
  (1)豐:邑名。今江蘇豐具。(2)親:指父親。(3)避宅:離家躲避。
  項籍死,使綰別將,與劉賈擊臨江王共尉(1),還,從擊燕王臧茶,皆破平。時諸侯非劉氏而王者七人。上欲王綰,為群臣觖望(2)。及虜臧荼,乃下詔,詔諸將相列侯擇群臣有功者以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綰,皆曰:「太尉長安侯盧綰常從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上乃立縮為燕王。諸侯得幸莫如燕王者。綰立六年,以陳豨事見疑而敗。
  (1)共尉:共敖之子。(2)觖(jue)望:因不滿而怨恨。
  豨者,宛句人也(1),不知始所以得從。及韓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還,豨以郎中封為列侯,以趙相國將監趙、代邊,邊兵皆屬焉。稀少時,常稱慕魏公子(2),及將守邊,招致賓客。常告過趙(3),賓客隨之者干余乘,邯鄲官捨皆滿。豨所以待客,如布衣交,皆出客下(4)。趙相周昌乃求入見上,具言豨賓客盛,擅兵於外,恐有變。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諸為不法事(5),多連引豨。豨恐,陰令客通使王黃、曼丘臣所(6)。漢十年秋,太上皇崩,上因是召豨。豨稱病,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上聞,乃赦吏民為豨所詿誤劫略者。上自擊豨,破之。語在《高紀》。
  (1)宛句:縣名。在今山東菏澤西南。(2)魏公子:信陵君魏無忌。(3)告:告假。(4)皆出客下:言陳豨屈己禮待賓客。(5)覆案:審查,查辦。(6)王黃、曼丘臣:二人皆韓王信部將。
  初,上如邯鄲擊豨(1),燕王綰亦擊其東北。豨使王黃求救匈奴,綰亦使其臣張勝使匈奴,言豨等軍破。勝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見勝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習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諸侯數反,兵連不決也。今公為燕欲急滅豨等,豨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為虜矣。公何不令燕且緩豨,而與胡連和?事寬,得長王燕,即有漢急,可以安國。」勝以為然,乃私令匈奴兵擊燕。綰疑勝與胡反,上書請族勝。勝還報,具道所以為者。綰寤(悟),乃詐論他人,以脫勝家屬,使得為匈奴間(2)。而陰使范齊之豨所。欲令久連兵毋決。
  (1)如:往。(2)間(jian):刺探。
  漢既斬豨,其裨將降,言燕王縮使范齊通計謀豨所。上使使召綰,綰稱病。又使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綰,因驗問其左右。綰愈恐,閟匿(1),謂其幸臣曰:「非劉氏而王者,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漢族淮陰,誅彭越,皆呂後計。今上病,屬任呂後,呂後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乃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洩,辟陽侯聞之,歸具報,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為燕使。於是上曰:「綰果反矣!」使樊噲擊縮。綰悉將其宮人家屬,騎數千,居長城下候伺,幸上病癒,自入謝(2)。高祖崩,綰遂將其眾亡入匈奴,匈奴以為東胡盧王。為蠻夷所侵奪,常思復歸。居歲余,死胡中(3)。
  (1)閟(bi)匿:閉門藏匿。(2)謝:謝罪,認錯。(3)胡:指匈奴。
  高後時,綰妻與其子亡降,會高後病,不能見,捨燕邸(1),為欲置酒見之。高後竟崩,綰妻亦病死。
  (1)捨:注宿。燕邸:燕王在京師的住所。
  孝景帝時,綰孫它人以東胡王降,封為惡谷侯。傳至曾孫(1),有罪(2),國除。
  (1)曾孫:盧賀。(2)有罪:坐受衛太子節掠死。
  吳芮,秦時番陽令也,甚得江湖間民心,號曰番君。天下之初叛秦也,黥布歸芮,芮妻之(1),因率越人舉兵以應諸侯。沛公攻南陽(2),乃遇芮之將梅捐,與借攻析、酈(3),降之。及項羽相王(4),以芮率百越佐諸侯,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5)。其將梅鋗功多,封十萬戶,為列侯。項籍死,上以鋗有功,從入武關,故德芮,徙為長沙王,都臨湘(6),一年薨,謚曰文王,子成王臣嗣。薨,子哀王回嗣。薨,子共王右嗣。薨,子靖王差嗣。孝文後七年薨,無子,國除。初,文王芮,高祖賢之,制詔御史:「長沙王忠,其定著令。」至孝惠、高後時,封芮庶子二人為列侯,傳國數世絕。
  (1)妻之:嫁女與之。(2)南陽:郡名。治宛縣(今河南南陽市)。(3)析:縣名。今河南西峽縣。酈:縣名。在今河南南陽市西北。(4)相王:自相尊王。(5)邾:縣名。在今湖北黃岡北。(6)臨湖:縣名。今湖南長沙市。
  贊曰:昔高祖定天下,功臣異姓而王者八國。張耳、吳芮、彭越、黥布、臧荼、盧綰與兩韓信,皆徼(邀)一時之權變,以詐力成功,鹹得裂土(1),南面稱孤。見疑強大,懷不自安,事窮勢迫,卒謀叛逆,終於滅亡。張耳以智全,至子亦失國。唯吳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傳號五世,以無嗣絕,慶流支庶。有以矣夫(2),著於甲令而稱忠也(3)!
  (1)裂土:指分封。(2)吳芮之起等句:稱吳芮不用詐力而遺澤後嗣。(3)甲令:序列於甲之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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