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猛虎行》,屬於樂府《相和歌辭》舊題。李白以此題寫自己在安史之亂後的遭遇。至德元年(756)春天,李白因避安史之亂,離開宣城南赴剡中途中,遇大書法家張旭於栗陽(今江蘇栗陽),作此詩以贈張。這首詩敘述安祿山攻佔東都洛陽,劫掠中原的暴行及詩人眼見河山破碎、社稷危亡、生靈塗炭而憂心如焚的思想感情。
【原文】
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腸斷非關隴頭1水,淚下不為雍門琴2。旌旗繽紛兩河道3,戰鼓驚山欲傾倒。秦人4半作燕地5囚,胡馬翻銜洛陽草。一輸一失6關下兵,朝降夕叛7幽薊8城。巨鰲9未斬海水動,魚龍十奔走安得寧?頗似楚漢時,翻覆無定止。朝過博浪沙,暮入淮陰市。張良未遇韓信貧,劉項存亡在兩臣。暫到下邳受兵略,來投漂母作主人。賢哲棲棲古如此,今時亦棄青雲士。有策不敢犯龍鱗,竄身南國避胡塵。寶書玉劍掛高閣,金鞍駿馬散故人。昨日方為宣城客,掣鈴交通二千石。有時六博快壯心,繞床三匝呼一擲。楚人每道張旭奇,心藏風雲世莫知。三吳邦伯皆顧盼,四海雄俠兩追隨。蕭曹曾作沛中吏,攀龍附鳳當有時。溧陽酒樓三月春,楊花茫茫愁殺人。胡雛綠眼吹玉笛,吳歌白芝飛梁塵。丈夫相見且為樂,槌牛撾鼓會眾賓。我從此去釣東海,得魚笑寄情相親。
【註釋】
1隴頭:即隴山。古樂府《隴頭歌》有:「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心腸斷絕。」2淚下不為雍門琴:這裡運用的是典故。雍門子周以琴見孟嘗君,孟嘗君涕淚漣漣,曰:「先生之鼓琴,令文(孟嘗君名)若破國亡邑之人也。」3兩河道:指唐代的河北、河南兩道。天寶十四年(755),安祿山反於范陽,河北、河南諸郡相繼陷落。4秦人:指關中的百姓。5燕地:在今河北北部及北京一帶,是安祿山叛軍的根據地。6一輸一失:一輸,指的是高仙芝、封常清之敗。安祿山攻陷洛陽,高仙芝、封常清兩人退守潼關,不戰自潰,傷亡慘重。一失,指的是唐玄宗在戰略上的重大失誤。玄宗一怒之下,殺了高仙芝、封常清二人。7朝降夕叛:指的是河北諸郡紛紛起來抗擊安祿山,但不久失事,原來抗擊安祿山的人又都歸降了安祿山。8幽薊:幽州、薊州,泛指河北一帶。9巨鰲:指安祿山。十魚龍:指百姓。「朝過」二句:用的是張良、韓信的故事。秦國滅韓,張良因為他的先人五世輔佐韓國,立志為韓報仇,就盡散他的家產,以求刺客。得到一個力士,用鐵錘擊秦始皇於博浪沙,誤擊副車,沒有擊中。黃石公曾在下邳傳授張良兵法。韓信曾寄食於淮陰下鄉南昌亭長家。他的妻子為亭長所辱。韓信封為楚王后,召見下鄉南昌亭長,曰:「公,小人也。為德不足。」棲棲:惶惶不安。青云:志向遠大的人。犯龍鱗:指觸怒君主。掣鈴:唐代時官府多懸鈴於外,出入則牽鈴以通報。六博:玩耍的博戲。床:坐具。心藏風云:懷藏不平凡的志向與才能。邦伯:周代官名。此指地方長官。攀龍附鳳:隨皇帝建功立業。
【譯文】
對安史叛亂,大唐帝國危在旦夕的局勢,我十分焦慮。腸斷淚下,不是因為古樂府歌辭「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的憂傷曲調勾起了我的故鄉之思;也並非因為聽了像戰國時的音樂家雍門子周那樣的高手所彈的淒楚動人的琴聲而觸動了我個人的傷心之事。而是為國家的安危,人民所遭受的災難痛哭。胡兵擄掠洛陽,時局混亂,國衰民亡,到處是一片慘狀,也是我傷心的原因。安祿山叛亂時,河北道、河南道相繼陷落,被胡人所佔領。安祿山攻破洛陽後,朝廷派大將高仙芝率兵至陝州抵抗,被安史叛軍所敗,他的部下(即秦人)大半做了叛軍的俘虜。東都陷落,胡騎遍於市郊。高仙芝因兵敗於安祿山,明皇聞此大怒,命宦官邊令誠斬高仙芝於軍中。高仙芝不戰而退,退守潼關,乃出於保衛長安的戰略考慮,而唐明皇聽信宦官讒言,草率殺掉干城大將,是極失策的。至德元年(756)十二月,常山太守顏杲卿起兵討賊,河北十七郡皆歸朝廷,等到顏杲卿被安史叛軍所敗,河北諸郡又復歸賊手。安史叛軍如海中的巨鰲,攪得海水翻滾,以致海中的魚龍(指唐朝的軍民百姓)奔走不寧。我聯想起歷史上決定漢朝命運的傑出的謀臣和大將——張良和韓信來。他們在未遭君臣際遇之時,境況也與我目前的狀況差不多。張良在博浪沙椎擊秦始皇,誤中副車,被秦追捕,他只能更名改姓,亡命下邳,在下邳圮上遇黃石公,得授《太公兵法》。韓信最初在淮陰(今江蘇淮陰)市曾受市井無賴的胯下之辱,無以為生,釣於城下,受漂絮的老婦的飯食充飢。後來韓信投漢,漢高祖一開始也未重用他,他月夜逃亡,演了一出「蕭何月下追韓信」。像張良和韓信這樣的賢才智士,尚且有困頓不遇之時,像漢高祖那樣的明君,還有不明之時,「今時亦棄青雲士」就不足為怪了。我無事可做,只好在諸侯門裡做客。昨天在宣城太守家裡做筵上客,今天又在溧陽府裡當座上賓。我的滿腔豪情和壯志無處抒發,唯有在賭博場中吆五喝六,搏髀大呼,以快壯心,一吐憤懣。大書法家張旭的才能和為人真是值得稱讚的。張旭不但因善書被尊為「草聖」,而且胸懷大志,「心藏風雲世莫知」。他不但深得吳郡的地方長官的賞識,而且甚為海內雄俠所欽佩。希望他將來也會有風雲際會「攀龍附鳳」之時,幹出一番事業來。我要像《莊子》中的神人任公子一樣釣鰲東海,施展自己安社稷、濟蒼生的宏偉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