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017 第一卷 勞山道士》古文翻譯

原文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聞勞山多仙人,負笈往游。登一頂,有觀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團上,素發垂領,而神觀爽邁。叩而與語,理甚玄妙。請師之。道士曰:“恐嬌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門人甚眾,薄暮畢集。王俱與稽首,遂留觀中。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以斧,使隨眾採樵。王謹受教。過月餘,手足重繭,不堪其苦,陰有歸志。

一夕歸,見二人與師共酌,日已暮,尚無燈燭。師乃翦紙如鏡,黏壁間。俄頃,月明輝室,光鑒毫芒。諸門人環聽奔走。一客曰:“良宵勝樂,不可不同。”乃於案上取壺酒,分賚諸徒,且囑盡醉。王自思:七八人,壺酒何能遍給?遂各覓盎盂,競飲先釂,惟恐樽盡;而往復挹注,竟不少減。心奇之。

俄一客曰:“蒙賜月明之照,乃爾寂飲。何不呼嫦娥來?”乃以箸擲月中。見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與人等。纖腰秀項,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還乎,而幽我於廣寒乎!”其聲清越,烈如簫管。歌畢,盤旋而起,躍登几上,驚顧之間,已復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宵最樂,然不勝酒力矣。其餞我於月宮可乎?”三人移席,漸入月中。眾視三人,坐月中飲,鬚眉畢見,如影之在鏡中。

移時,月漸暗;門人然燭來,則道士獨坐而客杳矣。幾上餚核尚存。壁上月,紙圓如鏡而已。道士問眾:“飲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寢,勿誤樵蘇。”眾諾而退。王竊忻慕,歸念遂息。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並不傳教一術。心不能待,辭曰:“弟子數百里受業仙師,縱不能得長生術,或小有傳習,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閱兩三月,不過早樵而暮歸。弟子在家,未諳此苦。”道士笑曰:“我固謂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當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師略授小技,此來為不負也。”道士問:“何術之求?”王曰:“每見師行處,牆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

道士笑而允之。乃傳以訣,令自咒畢,呼曰:“入之!”王面牆不敢入。又曰:“試入之。”王果從容入,及牆而阻。道士曰:“俛首驟入,勿逡巡!”王果去牆數步,奔而入;及牆,虛若無物;回視,果在牆外矣。大喜,入謝。道士曰:“歸宜潔持,否則不驗。”遂助資斧遣之歸。

抵家,自詡遇仙,堅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為,去牆數尺,奔而入,頭觸硬壁,驀然而踣。妻扶視之,額上墳起,如巨卵焉。妻揶揄之。王慚忿,罵老道士之無良而已。

異史氏曰:“聞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為王生者,正復不少。今有傖父,喜疢毒而畏藥石,遂有舐癰吮痔者,進宣威逞暴之術,以迎其旨,貽之曰:‘執此術也以往,可以橫行而無礙。’初試未嘗不小效,遂謂天下之大,舉可以如是行矣,勢不至觸硬壁而顛蹶不止也。”

聊齋之勞山道士白話翻譯:

縣裡有個姓王的書生,排行第七,是官宦之家的子弟,從小就羨慕道術。他聽說嶗山上仙人很多,就背上行李,前去尋仙訪道。

他登上一座山頂,看見一所道觀,環境非常幽靜。有一個道士坐在蒲團上,滿頭白髮披肩,兩眼奕奕有神。王生上前見過禮並與他交談起來,覺得道士講的道理非常玄妙,便請求道士收他為徒。道士說:“恐怕你嬌氣懶惰慣了,不能吃苦。”王生回答說:“我能吃苦。”

道士的徒弟很多,傍晚的時候都集攏來了。王生一一向他們行過見面禮,就留在道觀中。

第二天凌晨,道士把王生叫去,交給他一把斧頭,讓他隨眾道徒一起去砍柴。王生恭恭敬敬地答應了。過了一個月,王生的手腳都磨出了厚厚的老繭,他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苦累,暗暗產生了回家的念頭。

有一天傍晚,他回到觀裡,看見兩個客人與師傅共坐飲酒。天已經晚了,還沒有點上蠟燭。師傅就剪了一張像鏡子形狀的紙,貼在牆了。一會兒,那紙變成一輪明月照亮室內,光芒四射。各位弟子都在周圍奔走侍候。

一個客人說:“良宵美景,其樂無窮,不能不共同享受。”於是,從桌上拿起酒壺,把酒分賞給眾弟子,並且囑咐可以盡情地暢飲。王生心裡想,七八個人,一壺酒怎麼能夠喝?於是,各人尋杯覓碗,爭先搶喝,惟恐壺裡的酒乾了。然而眾人往來不斷地倒,那壺裡的酒竟一點兒也不少。王生心裡非常納悶。

過了一會兒,一個客人說:“承蒙賜給我們月光來照明,但這樣飲酒還是有些寂寞,為什麼不叫嫦娥來呢?”於是就把筷子向月亮中扔去。只見一個美女,從月光中飄出,起初不到一尺,等落到地上,便和平常人一樣了。她扭動纖細的腰身、秀美的頸項,翩翩地跳起“霓裳舞”。接著唱道:“神仙啊,你回到人間,而為什麼把我幽禁在廣寒宮!”那歌聲清脆悠揚,美妙如同吹奏簫管。唱完歌後,盤旋著飄然而起,跳到了桌子上,大家驚奇地觀望之間,已還原為筷子。師傅與兩位客人開懷大笑。

又一位客人說:“今晚最高興了,然而我已經快喝醉了,二位陪伴我到月宮裡喝杯餞行酒好嗎?”於是三人移動席位,漸漸進入月宮中。眾弟子仰望三個人,坐在月宮中飲酒,鬍鬚眉毛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人照在鏡子裡的影子一樣。

過了一會兒,月亮的光漸漸暗淡下來,弟子點上蠟燭來,只見道士獨自坐在那裡,而客人已不知去向。桌子上菜餚果核還殘存在那裡。那牆上的月亮,只不過是一張像鏡子一樣的圓的紙罷了。道士問眾弟子:“喝夠了嗎?”大家回答說:“夠了。”道士說:“喝夠了就早去睡覺,不要耽誤了明天打柴。”眾弟子答應著退了出去。王生心裡驚喜羨慕,回家的念頭隨即打消了。

又過了一個月,王生實在忍受不了這種苦累,而道士還是連一個法術也不傳授,他心裡實在憋不住,就向道士辭行說:“弟子不遠數百里來拜仙師學習,即使不能得到長生不老的法術,若能學習點小法術,也可安慰我求教的心情。如今過了兩三個月,不過早上出去打柴,晚上回來睡覺。弟子在家中,從沒吃過這種苦。”道士笑著說:“我本來就說你不能吃苦,現在果然如此。明天早晨就送你回去。”王生說:“弟子在這裡勞作了多日,請師傅稍微教我一點兒小法術,我這次來也算沒白跑一趟。”道士問:“你要求學點什麼法術?”王生說:“平常我見師傅所到之外,牆壁也不能阻擋,只要能學到這個法術,我就知足了。”道士笑著答應了。於是就傳授他秘訣,讓他自己念完了,道士大聲說:“進牆去!”王生面對著牆不敢進去。道士又說:“你試著往裡走。”王生就從容地向前走,到了牆跟前,被牆擋住。道士說:“低頭猛進,不要猶豫!”王生果然離開牆數步,奔跑著衝過去,過牆時,像空虛無物;回頭一看,身子果然在牆外了。王生非常高興,回去拜謝了師傅。道士說:“回去後要潔持自愛,否則法術就不靈驗。”於是就給他些路費,打發他回去了。

王生回到家裡,自己誇耀遇到了仙道,堅固的牆壁也不能阻擋他。他的妻子不相信。王生便倣傚起那天的一舉一動,離牆數尺,奔跑著衝去,頭撞到堅硬的牆上,猛然跌倒在地。妻子扶起他來一看,額頭上鼓起大包,像個大雞蛋一樣。妻子譏笑他,王生又慚愧又氣憤,罵老道士沒安好心。

作者(異史氏,即清朝小說家蒲松齡在其著作《聊齋誌異》中的自稱。《聊齋誌異》許多篇目最後一段都以“異史氏曰:”開頭,這是指蒲松齡發表自己的意見。)說:聽到此事,沒有不大笑的。可是象王生這樣的人,世上正經不少。現在有一個卑鄙無聊的傢伙,喜歡嗜欲,得了病,卻怕用藥。接著又有吮癰舔痔的人,進來告訴他有治病的法術,來迎合他的意思,騙他說:“拿了這個法術去,可以百病治癒。”當初試驗了一下,不能沒有小的效果,於是認為天下的事都可以這樣行了。看來,他們不到撞牆壁而疼痛時,是不能停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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