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愈是探究此詞愈覺迷戀,惶惶時如煙波浩海,卻一指通達;淡寡時似家常小味,又難以名言。小而言之是廚房案板上的工夫,大而言之又是藏在人生歷途上的哲理昇華。
有人一碗水即能嘗出紅塵三千,有人一拈素食勝過山珍海味,有人一刀寸勁可剖魚骨人生百態。有位浙江親房節慶帶著火腿來探望,二姨手藝絕佳,一道家常,名曰:冬瓜蒸火腿。火腿切成薄片碼在梯塊的冬瓜上,蒸熟可食。火腿味美卻薄,不勝肉味,但冬瓜卻是別番滋味。
一塊冬瓜上一片火腿放好清蒸,火腿蒸的時候,所講究的蜜汁都浸入了冬瓜裡。火腿吃起來寡淡無味,唯獨冬瓜味美。蔬果素有清苦遺風,蜜汁內有華貴之氣。冬瓜內軟外硬,汁甘不膩。思之猶有餘香。
至於懂得冬瓜和火腿的搭配也是後來,偶然得知金華菜注重原味,才覺得自己是暴殄天物,吃出一番淡鹽滷味而非清苦之風與華貴之氣。
我有次在後廚問一位白髮老廚,“你認為最好的味道是什麼?”他現在已經不需要只刀柄勺尖上打轉,因為他的舌尖可以嘗出一道菜用料的多少與好壞,還有第九種味道。
他說:“辣是百味之首,因為是王者之味,所以其他味道不易親近,有些菜酸甜鹹澀交雜,只不過是風塵味,沒什麼意思。辣是帝王味,用之弱則國破,剛烈則國盛。這就講究一個平衡。”他說時,幾個廚子停下了手中的夥計,聚攏過來,認真地聽,悉心地記,彷彿這裡面藏著能讓他們坐上白髮老廚的位置的秘密,嘗到第九種味道的秘密。
後來有幸在另一場宴席上遇見了他,他又給我講了一次鹹淡。他說,鹹是最平常的滋味,哭是最高的滋味。苦要等餘下七位散去才會出來,是味之隱逸者。鹹最易化舌,乃味之尋常者。看似尋常不過,但奇怪的是鹹到了極致便是苦,所以尋常之中又不尋常。至今,我放鹽都會用手拈撒,彷彿這裡就藏著人生。
爺爺說,吃過天地精華,往往沒有好下場。後來老廚有一段時間神秘消失了,謠言起,多因他好賭,說他去躲債了,又說他去澳門賭去了。但也沒個定數。很久以後。
我去一家麵館吃麵,看到鄰桌一位老先生,筷子下去,拈了一片牛肉過了過湯,放入嘴裡咀嚼出一番滋味才下嚥。我招呼了他,他應了。衣裳靚麗,他容光煥發,笑著談起了往事。他並沒有去賭,也沒有躲債,正好和老伴旅行了一次,也戒了賭,錢這輩子賺得夠多了,日子過得穩穩當當的,兒女也孝順,也不想再去後廚裡待著了。
我問他第九味是什麼?他卻說日子不像以前,老伴要求吃得素,吃得淡,也就忘了。只記得的便是辣甜鹹苦是主味,酸澀腥沖是偏味。至於第九味,我也不知道。而老廚也在幾年前離開了這個地方,到了另外一個城市。
中一:謝曾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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