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陰鬱潮濕的井底,靜靜抬起頭來遙望天空。
曾經以為,天不過像井口那麼大。日月交錯斗轉星移,一切盡收眼底。曾經以為,這口幽深的井,這汪即將乾涸的水,便是屬於你的整個世界。
你只是一隻井底之蛙。
有一天,一隻小鳥飛來,落在井沿上。
你問她從哪裡來。她說從天上來,飛了一百多里,口渴了,下來找點水喝。
你不相信。你說天這麼小,用得著飛那麼遠嗎。你說我天天坐在井裡,一抬頭便看見天空。
天是這麼小,其實說到底只有兩種顏色,白晝和黑夜,週而復始。在這裡是可以忘記時間流逝的。你就坐在這裡看著天空,好像已經過了千年萬年。你不知道為什麼要守候在這裡,那麼堅定忠誠轟烈,直到石破海枯,滄海桑田。可是一切是為了什麼,你不知道。
她冷冷嘲笑著。天無邊無際,大得很。如果你不信,就跳出井口來看一看吧。
說完她便朝你飛下來,以一種極其優美的姿態落到你身邊,俯下身去喝水。你癡癡地望著她那身潔白的羽毛,心潮起伏不定,呼吸幾乎停止。
就在那一秒鐘你便愛上她,這只從天而降的飛鳥,這只神秘高傲美麗的飛鳥。
你這只傻青蛙。
你難道沒有看到麼,她的眼神銳利而冰冷,隱隱流露出一絲輕蔑。
不,我知道你看得到,你的心因此而感到痛楚。
你說,告訴我,怎樣我才可以出去看一看。請你帶我出去,好不好。我只想看看天空到底有多大,是不是真像你所說的那麼無邊無際。
請求你,帶我出去,好不好。我只要看那麼一眼,一眼就足夠了。
可她毫不理睬,喝完水後便拍拍翅膀飛走了。
你的渾濁視線裡,所剩的最後一抹光亮,便是她展翅飛翔的倩影。那便是生離吧,為何卻比死別更加刺心。
之後的每個日日夜夜,晨晨昏昏,你都在等她。你終於知道了,自己為什麼要守候在這裡。
想再見一面,誰要見你的面。
想細訴思念,誰要你去想念。
這口井太深了。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瘋狂地長出糾纏不清的青苔。你的身軀浸泡在摻著泥沙的淺水窪裡,像一塊飽經風霜的石頭。
你這只傻青蛙。怎麼可以,愛上一隻飛鳥。心的距離,那麼遙遠,如同海角天涯。
可是你卻在心裡對她說,我只想再見你一面,好不好。縱使你不願意帶我出去,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真的那麼艱難麼。
哦,我忘了告訴你,井口那麼高,我拚命跳,卻跳不出去。井壁那麼滑,我拚命爬,卻爬不上去。我已竭盡全力,傷痕纍纍。
我是真的真的無能為力。
你說你從天上來,那麼就讓我在這裡靜靜遙望這一方天空,直到失明。
我知道你已經飛走了,不會再回來。可是沒關係,因為你還在我心裡,誰也奪不去。如果有一天我的心不在了,你也還在我的血液裡,永遠不會失去。
因為很久以前的那一天,你曾在我的生命中,種下難以磨滅的記憶。後來,青蛙一直在等飛鳥,但是飛鳥始終沒有再來。
你以為展翅真的可升仙,
如頑石坐井想觀天。
守得到信念,等不到兌現,
補不到奈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