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從政府要員到作家、教授乃至普通百姓,幾乎都有愛書和讀書的習慣。難怪一位法國人說:“如果房間裡沒有書,就彷彿一個人沒有靈魂。”是不是可以這樣說呢?法國人之讀書,並不是因為生活的負擔和生活的壓力,而是因為受濃厚興趣和美妙情愫的牽引、役使。
如果把讀書視為心靈的旅程的話,那麼從容實在是最為緊要的了。你無論讀什麼,都需要給自己一段完整的時間、一個靜謐的氛圍——寫作是個人行為,讀書又何以不是個人體驗?讀書一旦進入了從容的境界,則定然像元人吳徽所說“尚友古之人焉”,也就是說,此時此刻,讀書人已在精神上與古人相溝通、相交流,從而陶冶、淨化、提升了自己的心靈世界。
從容讀書的真諦若此,然而,卻並非人人都能把握。最近,從報上看到這樣兩則故事,覺得頗能說明問題。南北朝有一名學者叫陸澄,他從小好學,青燈黃卷,行坐眠食,手不離書。可讀三年《易經》,背得滾瓜爛熟,卻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從表面上觀之,“讀三年《易經》”怕是夠從容的了,然而,不求審美體驗、感情共鳴,不求甚解,又怎與從容讀書沾上邊去?同是讀書,亦喜背誦,文學巨匠茅盾卻從容得可以。他照樣能熟練地背出120回的《紅樓夢》,茅盾在長篇小說創作上取得巨大成就,不就歸源於其從容讀書,能夠把書本知識轉化為精神的養料?
鎮鎮定定、從從容容讀書的人,怕不乏讀書的情趣。想當年,司馬溫公啟卷“必先几案潔淨,藉以茵褥,然後端坐之”,有的則“夜雨孤燈亂翻書”,有的以為“讀書要在床上、爐旁、霧煙中、酒瓶邊才行,這樣才能讀出味道來”。於是,我猜想魯迅讀史,從通篇儘是“仁義道德”的字縫裡,看出滿本都是寫著“吃人”兩字,看出了幾千年的歷史只有兩個時代,即百姓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和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這石破天驚之言,固然依恃的是其慧眼睿識,然而,何以不跟魯迅一茶一煙相伴,不慌不忙解構、有滋有味剖析有關?
一個人真要做到從容讀書,沒有把讀書當作心靈義務,沒有把一段青春時光托付給高貴的思想和真誠的文字,那大抵是不行的。因為不想從容讀書者,自可以有諸多的理由,什麼世界太吵呀,熱鬧事太多呀,誘惑太強呀,等等。亦難怪古代不少讀書人總是把靜坐作為理學的必修課,以清心寡慾,打消雜念。朱熹告誡讀書人說:“當靜坐涵養時,正要體察思繹道理。”程頤則“每見人靜坐,便歎其善學。”是啊,只有衝破名韁利鎖,耐得住寂寞,經得住誘惑,方能從容讀書。從這個意義上說,讀書該是無條件的,它完全取決於自我的選擇。就拿法國密特朗總統來說,他從政數十年,無論政務活動多麼繁忙,每天不讀兩小時書總是夜不安寢的。一個國家的總統其繁忙程度當是可想而知的,其尚且能夠從容讀書,那麼我們呢?
著名作家茹志娟書室掛著寫有“煮書”二字的條幅。她說:“書,光看是不行的,看個故事情節,等於囫圇吞棗,應該精讀。然而,還不夠,進而要‘煮’。‘煮’是何等爛熟、透徹。”
如果把好的書籍視為朋友,那麼一個不會“煮書”的人,坐在一群才華橫溢的朋友中間,除了是一具木偶、一個諷刺和一種折磨而外,又能是什麼呢?有位書人說:“每個人都是一個神,然後才有奧林匹斯神界的歡聚。”說得多精彩呵!欲要成“神”,則不妨從“煮書”始,不妨學會從容讀書!
或許,我們窮盡一生亦無法接近從容的境界,然而,崇尚從容品質的過程,毫無疑問已經開始從容了。